在場的只有範名暄一臉疑惑,正想追問,洪五對手下斥責道︰「別廢話。」隨即轉頭朝向陌青禾。「你大哥欠了五十二兩銀子。」他再次拿出欠條。
陌青禾臉色一變,接過欠條,共有二十三張,有時借一兩,有時借十兩,每張並不相同。昨天就該拿個大石頭砸死那混帳!她咬牙切齒地想道。
她面無表情地把欠條還回去。「先前我已經說過,他的所作所為跟我沒任何關系,你們若再借他賭金,就得自承後果。」
「我也說過賭場沒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洪五將欠條放回袖口。
「客人嗎?我以為他們叫肥羊。」陌青禾冷哼一聲。
「沒錯。」一旁的張寶財點頭。「早跟你們說過陌豐栗已被逐出村子,不是我們村里的人,以後他的事別再找上門來。」
「對。」簡來金不擅言詞,只說了這一個字。
「要打發我們還不容易,付銀子吧!」洪五說道。
「沒銀子。」陌青禾回道。
「怎會沒有?有人幫著你呢。」洪五冷笑。「小娘子攀上高枝了。」
陌青禾一頭霧水,正要細問,洪五接著又道︰「既然事主已在此,公子們發個話吧,銀子我找誰拿?」他的目光掃過裴羲與範名暄。
「裴賢。」裴羲喚道。
「是。」裴賢上前,他與陌青禾差不多同時趕到,因主子在他不好擅自主張插嘴,所以一直站立在旁。
「把錢付了。」裴羲簡短道。
裴賢臉上一陣喜,忙道︰「是。」他急匆匆地就要到庫房支領。
「等等——」
陌青禾錯愕地要阻止,裴羲開口打斷她的話語。「你跟我來。」
也不等她反應,他轉身就走,陌青禾急忙小跑到他身邊。「我不能——」
「這里誰作主?記住你的身分。」他冷喝一聲。
火苗一下竄上她的雙眼,嘴唇抿得死緊,胸口急促起伏,不停告誡自己這宅子、這莊園都是裴羲的,當家作主的是他不是自己。
費了好大的勁兒,陌青禾才低下頭,咬牙吐出一個字。「是。」
第3章(1)
裴羲滿意地點頭,領著她穿過回廊,走進書房。
「現在你可以一吐為快了。」
他嘲弄的語氣讓陌青禾惱怒,她抬頭道︰「青禾愚昧,不懂少爺是何意?」
她橫眉豎眼的模樣讓裴羲揚眉。「難得發善心,卻有人不領情。」
「少爺對莊田里的佃戶寬厚,青禾由衷感激,也認定少爺有副好心腸,但即使心腸再好也不可能無緣無故替人還債,更別說金額不小,少爺有什麼目的就直說吧!」她冷厲地看著他。
「我是有目的沒錯。」他大方承認。
「不管你有任何目的我都不會答應。」她怒目而視。
「你以為講一句沒錢,他們就會放過你?」他扯了下嘴角,似在嘲笑她的愚蠢。
「我沒那麼天真。」
「所以你原本打算怎麼做?」他挑起眉頭,不認為她真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以為可以幫我幾次?那混蛋還會再進賭場——」
「他不會再去了。」
「你以為講一句不去,他就不會去嗎?」她冷笑,仿著他的語氣。
「同樣的錢我不會付兩次。」他淡淡地說。「你雖然有膽識,終歸心腸太軟,若不是婦人之仁,就不致落到賣田又賣房,甚至連人都賣了。」
陌青禾的臉青一陣紅一陣。
他繼續道︰「你的賣身契只有兩年,對嗎?」
她不發一語,點點頭。
「五十二兩就當我借你的,以你的廚藝很快就能賺回這些錢。」
她的表情由怒轉惑。他真的只是單純地借她銀兩嗎?
「洪五為什麼壓了一年才來討債?」他對這一點不解。
她不悅道︰「他想逼我嫁他做妾,再一個月喪期就滿,他算好時間才來的。」
原來如此。「因為廚藝?」
她不甚高興地睨他一眼。「他不知我善烹調。」
裴羲這才發現自己想錯方向了,應該是看上她的外表跟性子吧,陌青禾長得秀麗端莊,脾氣雖有些嗆,可對男人來說,和順溫婉與刁蠻辣子各有風情。
「我若沒插手,你打算怎麼解決?」他好奇地問。「讓張寶財與簡來金幫你轟人嗎?」
「我自有辦法讓他們走。」她瞥他一眼。「你還沒說出你的目的。」
「你說不願做洪五的妾室,若這人是範公子呢,你也不願意?」他靠著桌案,雙手交叉在胸前,等待她的回答。
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陌青禾先是不可置信,接著怒火飆升,雙拳緊握,似在考慮沖上去揍他兩拳。
「你們這些紈子弟、世家公子,不要欺人太甚!」
他揚起嘴角。「怎麼,範公子不好嗎?他可是一表人才,家財萬貫。」
監于再說下去,她可能會做出血腥暴力之事,陌青禾轉身往外走。「我會盡快還錢,還有,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要走也等寫好借條吧。」他走到椅前坐下。「磨墨。」
陌青禾停住步伐。「我去叫碧蓮——」
「你沒手嗎?」
她飛快反駁。「這句話該我問你。」
他的雙眼浮上笑意。「記住你的身分,我一直在容忍你的無禮。」
「是我在容忍你。」她瞪他。「請你記住,我是廚娘不是你的奴婢。」
「對我來說都是奴才。」他瞥了眼硯台。「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別忘了你現在的身分,過來。」
她立在原地不動,手指絞緊裙側,與他四目相對,雙眼噴火,腦中閃過各種從書房讀來的刑求——用鞭子抽打他、拿紅鐵烙印他、在他額上刻王八、賞他巴掌、踢他,要他跪在地上喊︰姑女乃女乃饒命、姑女乃女乃饒命……
深吸口氣,氣平了些,她走過去拿起硯條開始磨墨。這是他的骨頭,她要攪碎他,攪碎、攪碎……
硯條磨得飛快,幾乎看不清手上的動作,裴羲忍不住露出笑,拿起毛筆,左手順了下紙張,說道︰「你不願做範名暄的妾,我能幫你回掉,不需要氣成這樣。」
她怔忡地停下手上的動作,裴羲趁勢蘸上墨,一邊道︰「你年紀也不小了,總要嫁人……」
「奴才嫁不嫁、嫁給誰,憑的是主子一句話,這道理我明白,就因為明白所以不做奴才。當初來這兒工作,用的是聘雇名義。我不會笨到賣了自己入奴籍,一輩子翻不了身,所以我的婚事不是你能作主的。」她一口氣把話說明白。
「我並沒要打發你嫁人。」他流暢地在紙上書寫。「只是不明白範公子這樣好的條件,你為何不嫁?」
「妾室一樣是奴才,律法上寫了『妾乃賤流』,自個兒的事作不了主,什麼都得听嫡妻的,若遇上個妒心重的,把你往死里整,還不是得咬著牙讓人打殺,我又不是活膩了。」她冷哼。
包可怕的是律法上還寫著妾通買賣,意思就是說妾像貨品一樣能轉賣轉送,再者,妾若以下犯上打了嫡妻是死罪,可正妻打死小妾卻是無罪的,她又不是犯傻了才去做人妾室。
不只嫡妻,許多男子也將姬妾視為玩物,一不如意就杖殺,甚至還有把皮剝了釘在牆上的。雖說不是每個男子都喪盡天良,可此等行徑令人發指,使人心寒。
「不說遠的,我們村里有幾個姑娘因為家貧,賣給富貴人家做奴婢、小妾,至今還沒听過哪個過得好的。」她才不想忍氣吞聲地過一輩子。
想到她剛烈的性子,裴羲沒再繞著這話題打轉,迅速寫好借條,把筆遞給她。
陌青禾看了一眼,確定沒錯後,在借貸人下頭寫上自己的名字,他瞄了眼筆跡,立刻確定書里夾的紙條就是她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