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她與鈺揚一邊听音樂,一邊閑聊,輕松愉快地度過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光。亦築雖未問過他,但鈺揚卻主動把他成長的過程告訴她,因為英國的大學現在正放暑假,所以他父親把他送回台灣來,由他的女乃女乃看管。
「這听起來是個好主意,你可以多陪陪你女乃女乃,你父親真是聰明。」
鈺揚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我父親是天底下最無情無義的人。」
亦築聞言不禁屏息,她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沒有听過世上有人如此形容自己的父親,她怒火中燒地正想質問他,卻見鈺揚抬起頭看著她,黯然的眸子里浮現出感傷的神色,亦築只好把已溜到嘴邊的話吞下去,心里對鈺揚的關心又多了幾分。
之後亦築與鈺揚又相偕到公園散步,在公園的游樂設施里,他們高興地溜滑梯、開心地玩鬧著,直到黃昏,亦築才催鈺揚早點回家,免得他女乃女乃擔心。
亦築一回到公寓,德利就上前打趣道︰「怎麼?你改變主意了吧?」
「不,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德利,如果你對那孩子打什麼歪主意,以後我就不理你了。」亦築很喜歡鈺揚這年輕人,不想讓他的感情受到傷害。
听到她義正辭嚴的話語,德利整個人愣住了,這是亦築首次嚴厲地對他說話。
一個星期後,鈺揚才對亦築表明自己的真實身分。
亦築面不改色地看著他紅著臉、吞吞吐吐地訴說完畢,才平靜地道︰「鈺揚,這件事我早就知道,那天晚上,德利就發現你是誰了。」
「原來你們對我那麼親切,全是因為我的身分。」鈺揚憤怒的指責像突然爆發的山洪般月兌口而出,掩不住隱藏在其後的傷心。
「如果你內心是這麼想,我也沒辦法,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門沒有上鎖,你盡可離開這里,沒有人會阻止你,而你也不必再來了。」
第1章(2)
鈺揚那絕望的眼神觸動了亦築的心,她不禁覺得心痛,但他眼中奇特的光彩卻使她心生警覺,她知道鈺揚想說什麼,連忙阻止他︰「鈺揚,不要說!」
太遲了!自鈺揚踏進後台時,這種隱憂即已潛藏在她心中,他燃燒般的戀情已全然無法控制。
「我愛你!」鈺揚不顧一切地喊著。
一時之間,她胸中像千百個風車打轉般混亂得無法思索,她責備自己讓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年感情深陷至此,當初,她應該在他感情尚在萌芽的階段就不與他見面,才不至于造成今天這種局面,只可惜她一直不忍心拒絕他。而此時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趁鈺揚說出這番愛的告白時,佯怒的與他斷絕來往。然而此時亦築卻發現,自己不但生氣不起來,反而握著他的手,「鈺揚,謝謝你,可是我不僅年長你八歲,而且我們的個性也不適合,你喜歡我,我覺得很光榮,只是,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亦築,我愛你啊!」鈺揚一臉的狂熱。
他們目光相接時,亦築幾乎可以感覺到鈺揚眼中的情焰,她咬緊下唇,狠狠地道︰「鈺揚,眼前我們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你答應我從此不再提起此事,否則就請你離開,我們永不見面。」
鈺揚凝神注視著亦築,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他只好勉強地說︰「我不能保證以後不再說這句話,但我會盡量自制的。」
看他認真的神態,亦築不覺露出微笑,不管他們之間年齡相差多少,鈺揚已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見到他、與他在一起,讓她覺得非常愉快,鈺揚似乎能觸動她心中的某根心弦。
「再過兩個月,我就滿十八歲了。」鈺揚繼續說下去︰「那時我會有一筆錢,如果你願意嫁給我,就不必在這夜總會唱歌,我可以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任何東西?你可以為我把太陽摘下來嗎?星星呢?月亮呢?」亦築淺歛眉心,口氣隱隱透出不悅。「不!鈺揚,我自己買得起貂皮大衣、鑽石項鏈那些奢侈品,但我並不需要這些東西。」
為什麼每個男人都以為只要有錢就可以包養她?連鈺揚這個像弟弟一樣的少年也不例外。
「對你來說,金錢似乎並不重要。」
「我吃得飽,穿得暖,還常常能休假尋找生活樂趣,生活得自在逍遙。不錯!錢能使我的生活過得更好,但我只喜歡憑自己的努力所購買的東西,有些人喜歡坐著噴射機馳騁于世界各地,用瘋狂的舞會來填滿自己的余暇,並且以為若是不如此,人生就毫無意義,那就讓那些人去吧!對我來說,這些都提不起我的興趣。」亦築悒憤地侃侃而談。
「你看過有關我父親的報導?」
鈺揚的眼楮因胸中強烈的情感而散發出灼灼光芒,亦築看不出他復雜的表情究竟代表什麼,但可體會出他心中澎湃交織的憎恨與愛意。
鈺揚幽幽的說了許多關于孟克雷的過去。「我父親在十七歲就繼承了龐大的遺產,並且進入企業界,有時想起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父親在我這個年紀已經營事業,並娶了我母親,我母親也是億萬富翁的女兒,他們是為了財產而結婚。他十八歲時我就出生了,小時候,我對父親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我跟母親是住在台灣,父親則住在美國,偶爾他會回台灣來看我們;但自我懂事以來,就知道父母的婚姻已經破裂,每次女乃女乃帶我去父親那里,我就恨他一次。八歲時,我母親因車禍去世,外祖父母想將我留在他們身邊,但他卻硬把我帶去英國,送進學校。」
鈺揚慢慢地道出過去,他那清晰的語調中,似乎回響著另一種感傷。
「你不喜歡英國的學校嗎?」
鈺揚一臉厭惡地搖搖頭,「討厭極了,同學都排斥我,說我是台灣人,聯合起來嘲弄我,找我的麻煩。」
「那你休假的時候都做些什麼?」亦築十分關心他的學校生活。
「每當寒暑假,父親會把我送回台灣,跟我女乃女乃住在一起,不然女乃女乃也會常待在英國陪我,那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我很喜歡女乃女乃。」
亦築替他感到難過。「你是不是很少跟你父親相處?」
「我父親有時也會來看我,但每次都帶著不同的女人,我已經不記得那些女人的長相,只知道她們都對我很好,試圖使我印象深刻,但我明白她們這樣對我,全是一片虛情假意。」鈺揚不屑地撇撇嘴角。
「那……你父親呢?」亦築本能地感受到,鈺揚的父親就像藏在他心中的一根刺,只要一提及孟克雷,鈺揚的臉就會突然變色,只是亦築仍分辨不出來──到底鈺揚心中對父親的恨意較多,還是孺慕之情較多?
她發現只要一談起有關他父親的事情,鈺揚就巧妙地回避自己的心聲,也許鈺揚對她的熱情,是因為他在父親那里無法盡情傾泄,只好轉移到她身上。
「我父親是個無血無淚的男人,有一次,我在一部西部片中看到一條響尾蛇盤在岩石上,當它攻擊時會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那個時候我立刻聯想起我父親。」
亦築默默地听鈺揚訴說著,她知道他需要一個人听他傾吐心中的郁悶,使他會感到好受一點。而此刻他需要她,因為在這世上他喜歡的人當中,除了他可敬的女乃女乃外,只有她可以聆听他放肆地批評他父親。
***
經過這件事後,鈺揚足足有好幾天不曾出現在亦築面前,依亦築猜測,必定是這羞澀的少年因一時吐露過多有關自己的事情,因而不好意思再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