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夢見一個穿著斜襟袍子的光頭男人,他好亮好亮……」她對守在床邊的大哥張崇實說,「好像寺廟里那種護法或是尊者什麼的,他全身都在發光。」
她大哥說應該是她大嫂去幫她祈求手術成功平安,菩薩派了護法來守護著她吧!
她也是那麼想的,可是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成了被丟棄在山溝里的秀妍。
她為什麼穿越在秀妍身上?她為什麼看見了那個出現在她夢中的光頭男人?難道這一切是那個月老搞的事?
「你在發什麼呆?」支希鳳看她神魂出竅,推了她一下。
她回過神,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每件事發生都可能有他的原因。」
支希鳳秀眉一擰,「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過……」她忖了一下,「或許那個樓宇慶是個不錯的人也說不定。」
支希鳳听了,氣怒地道︰「哪里不錯?他明明是個大老粗,一看就知道是粗手粗腳、不懂憐香惜玉的那種,興許只比屠夫好一些!而且他大我十來歲,我……我不要!」
「雖是大你十來歲,不過也才二十七嘛,一點都不老。」她說。
支希鳳眉心一皺,兩只任性的眼楮瞪著她,「你覺得他不老,那你嫁給他啊!」
「……」秀妍一愣,懵了。
秀妍是被自己饑腸轆轆的聲音吵醒的。
周娘子與趙嫻有幾十年主僕情誼,亦是趙嫻倚重之人,在後院及人事的管理上她幾乎是可以不經過趙嫻便可自行做出決策的。
為了給秀妍教訓,她讓人將她的晚膳給倒了,光明正大的欺壓她、糟蹋她。
秀妍一點都不意外,連買進誰或發賣誰這種事都能決定的周娘子,要餓她個一兩頓飯有什麼難。
她坐在床上,模著自己扁扁的肚子,實在是餓得慌。
這院子里沒吃食,但樓府的廚房應該有些剩菜剩飯吧?幸運的話,搞不好能討到肉包子或大餅什麼的。
忖著,她穿好衣服跟繡鞋,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離開院子。
她記得給她們送膳的家僕說過樓府的廚房在西翼最底,于是她朝著西翼而去。
穿過一處庭院時,遠遠地看見茶亭里有人,還聞到隱隱約約的烤肉味,她趨近一看,在這深更半夜于茶亭里吃肉的居然是樓宇慶。
就在她思忖著是該繞道過去還是打消念頭回房間睡覺之時,眼力極佳的樓宇慶發現她了——
「欸!」他喚了她。
她頓了一下,遲疑地看著他。
對他,她的心情有點復雜,他是出現在她夢里的人,卻也是如今活生生出現在她眼前的人。
「過來。」樓宇慶語氣平和,但有點像是在對她下指令。
她不習慣被下指令,可他是樓家的少爺,又是白天里幫過她的人,她沒有說不的道理,于是朝著茶亭走去。
一靠近,她便發現他不是一個人在這里,還有一條大黑狗,大黑狗一看陌生人靠近便警覺地盯著她。
「它叫什麼名字?」她問。
「來福。」他說。
來福?還真是復古的名字。她經營動物醫院那麼多年,用「福」或「財」當名字的貓狗已經幾乎沒有了。
這些年流行用日文跟英文幫寵物取名字,還有不少飼主會取一些無厘頭的搞怪名字。
「來福,」她蹲低,用輕柔的聲音對著那條警戒心極強的大黑狗說話,「我是秀妍,你好。」
說著,她伸出手,手心向下,手背朝上地靠近了它。
「來福不喜歡陌生人。」他說。
這時,來福嗅聞著她的手背,她繼續對它說話。
「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來福抬眼看著她,又嗅聞著,她慢慢地翻掌朝上,用指頭輕搔它的嘴邊肉及下巴。
來福沒有抗拒,反而將頭一歪,像是要她再使勁一點兒抓它的臉頰,當她加強力道,它的頭越來越偏,然後側躺在地,舒服地伸長四條腿。
當它一側躺伸腿,她便看見它的性征。
「原來你是男子漢呀!」說著,她揉了揉它的胸口,發現它有點喘,胸腔也有些大,她快速翻了一下它的腮幫子,研判它是一條超過八歲的老狗了。
「來福超過八歲了吧?」她問。
樓宇慶有點訝異地看著她,「想不到你還挺懂的。」
「我喜歡動物。」她說,「它們比人簡單多了。」
聞言,樓宇慶先是微訝,然後撇唇一笑,「人確實復雜多了,例如你。」
她抬起眼,疑惑地看著他。
「把一個年輕男人摁在地上打的你,居然對一條狗如此溫柔,這還不復雜嗎?」他促狹地說道。
「人做了欠揍的事,是真的該揍,可狗做了欠揍的事,卻可以原諒,因為它們太可愛了。」說著,她雙手並用地按摩著來福的脖子,教它舒服得翻開肚子、抬起後腳。
就在這時,她的肚子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她尷尬地抬眼看他,而他正興味地笑視著她。
「餓了?」他問。
「嗯。」她坦率地,「我得罪了周娘子,餓個兩頓也是正常。」
他唇角一勾,「一起吃吧!」說著,他抓起一根香噴噴的烤肉串遞給她。
看著那油滋滋又香噴噴的烤肉串,她吞了一口唾液,兩眼發亮,「真的可以?」
「吃吧,多著呢。」他笑容爽朗。
「那我不客氣了。」她說著,一把接過肉串便吃了起來,一臉滿足。
「吃慢一點,還有很多。」怕她噎著,他邊遞給她肉串邊提醒著她。
接過肉串,她爽脆大氣地咬著,「好香,這上頭的醬可真是夠味。」
「那可是廚子老劉的獨門配方,不外傳的。」他說,「你吃慢些,要是噎著,我可沒水讓你喝。」
她瞥著他面前那一大壺酒,語帶試探地,「那是……什麼酒?」
「雲門春。」他說。
雲門春?好雅的名字。話說回來,她好久沒喝到酒了呢!
她其實是個愛喝酒的人,每天睡前都會喝一點酒以放松身心,但自從腦袋瓜里長東西後就沒再沾過一滴酒了。
看見她眼底那藏都藏不住的「渴望」,樓宇慶覺得新奇。「魯酒香濃醇厚,你要試試嗎?」
聞言,她眼楮發亮,想都不想地說︰「好啊!」
「別喝多,先啜一口。」他倒了一小杯的雲門春給她。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杯子,啜了一口,品味了一下。
啊,真是好酒!
一口接著一口地,她將杯子里的酒喝光了,然後一臉滿意,「真好喝。」
樓宇慶真沒見過這麼有趣的姑娘,不覺細細打量著她,「還要嗎?」
她將杯子遞給他,「麻煩少爺了,謝謝。」
他又幫她倒了一杯酒,然後好奇地看著她,她一口酒一口肉,豪爽得像是個男人似的,不一會兒,她那白皙的臉頰已經紅通通的了。
「別喝太凶,會醉的。」
「我酒量還不錯。」她自夸著,「一個人可以喝掉半瓶威士忌。」
「威士忌?」他微頓,疑惑地,「那是什麼?」
「那是……」糟了,她喝得太開心,一時之間忘了自己身處何地,「是一種酒。」
「哪兒買得到?」愛酒的他一臉認真地詢問著。
「那個……買不到。」她實在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只好胡謅,「是一種土酒,人家送的。」
「我這麼懂酒的人,還真沒听過威士忌,看來跟魯酒一樣,自個兒喝都不夠,也沒多少能賣的。」說著,他剝了一塊肉給腳邊的來福吃。
來福一口吞下,又急著要,他正要再給它一塊,秀妍出聲制止——
「慢著!」她突然一臉嚴肅地大喊,甚至出手擋他。
看著她神情嚴肅,彷佛他做錯了什麼似的,他一頓,「怎麼了?」
她語帶質問,「少爺你怎麼可以給它吃這種東西?」
樓宇慶愣住,「這種東西?」
怎麼她說得像是他喂來福吃了毒藥似的?
「少爺知道重油重咸的食物對狗的身體有很不好的影響嗎?更何況它還是條老狗了。」她目光凝肅,「你這是在害它。」
迎上她那嚴肅的、指摘的眸光,他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高油脂跟調味醬料都會傷害犬只的健康,造成心及腎的危害。」她有點氣惱,「這不是愛它,是害它。」
遭到她的指責,他沒有惱羞成怒,瞧她說得振振有詞、頭頭是道,好似對犬只有著別人所沒有的了解,他反倒對她好奇起來。
她抓著來福稍作觸診及檢查,手法快速且熟練。
「它是不是會咳嗽,尤其是清晨及夜晚特別明顯?」她又問,「興奮或是走動後會喘,就算是在休息或靜止狀態下也偶爾會急促或用力呼吸喘息,對吧?」
听見她如此果斷又精準的剖析,他怔住,驚疑地看著她,她說的那些征狀,來福都有。
「你怎麼懂得這些事的?」他問。
「因為我是專業的獸——」她及時地吞下自己差點月兌口而出的話。
她怎麼能跟他說這是她的專業?再說,古代稱呼為動物治病的醫生是馬醫,並不是什麼獸醫。
「我想當馬醫!這是我的志向跟夢想!」為免顯得可疑,她速速改口。
「你想當……馬醫?」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你一個干干淨淨的姑娘家,理當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安穩一生,為什麼想從事馬醫這樣的活兒?」
聞言,她頓時沉默地看著他。
在古代,馬醫的地位是無法跟崇高二字沾上一點邊的,可他是個育馬的,應該理解馬醫的存在有多麼必要及重要。
馬醫這樣的活兒?怎麼听起來沒半點兒尊重?
她不至于感到惱怒,可听著也不怎麼舒服。
于是,她起身,話聲有點冷淡,「謝謝你的烤肉串,告辭了。」說罷,她轉過身子,像陣風似的離去。
看著突然拂袖而去的她,腦袋簡單的樓宇慶懵了。
他抓抓後腦杓,納悶地問著來福,「你說她……是不是在生氣?」
來福抬眼嗚了一聲,那表情及眼神像是在說「老子也不知道呢」。
第二章 月老安排的男人(1)
樓府坐落在滋陽,馬則養在兗州。
為了讓支希鳳有更多與樓宇慶相處的機會及時間,趙嫻跟金玉娘說支希鳳想學騎馬,又沒出門見過什麼世面,可否讓樓宇慶去兗州馬場時將她一起帶上。
金玉娘也沒多問便一口答應,並要樓宇慶回馬場時將支希鳳也一塊兒帶去。
支希鳳違逆不了母親,只能乖乖上路。
不過一個未出閣的閨女當然不方便孤身與男子上路,于是她便帶了婢女秋心,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秀妍同行。
有機會去見識遼闊草原上的馬場,秀妍自然是歡喜的。她是名獸醫,同時也熱愛騎馬,甚至還曾經遠赴蒙古待了一個月,體驗逐水草而居的牧馬生活。
午前,他們抵達樓家馬場。
樓家位于兗州的馬場佔地遼闊,負責各種工作的人手將近百人。
馬場內除了二十座馬廢,還有供樓家人使用的別館,以及馬醫、牧馬人及工人們住宿的連棟房舍,規模相當驚人。
馬場里清一色都是男人,看見來了三名青春貌美的姑娘,大伙兒都難掩興奮。支希鳳打從進到馬場後就一直愁眉苦臉,馬場的味道、男人們呼喝的聲音,都讓她覺得厭惡。
走在那黃土路上,她小心翼翼,深怕自己漂亮的裙子髒了,她無心感受這一切,一心只想著何時可以回去。
可秀妍不同,這一切對她來說既新奇又有趣,她東張西望,興奮之情全寫在臉上及眼底。
用過午膳,樓宇慶帶她們到處走走瞧瞧,並為她們解說著。其實,他知道支希鳳來得心不甘情不願,她對這里的一切都興趣缺缺,甚至感到厭煩。
他解說是為了秀妍,雖然她一路上不搭話,甚至有意無意地避免跟他眼神交會,但他能看見她眼底的熱情。這一切對從小養在支家的她來說很新奇吧?
幾次听見她跟別人的對話,他發現她在支家的身分並不是丫鬟婢女,可雖不是身分卑微的婢女,又似乎也說不上話。
周娘子跟她兒子元榮數次提及她遭馬匪擄去、失去貞節之事,可她令人咋舌的堅毅及強悍可一點都不像是個曾經身陷匪窩、歷劫歸來的女子會有的表現。
真是個奇怪的、不可思議的姑娘啊!
育馬是非常復雜且必須專心投入之事,為了將全副心思放在育馬上頭,他喜歡簡單的事情,包括人。
人是復雜的,尤其是女人,所以他向來喜歡簡單的男女關系,銀貨兩訖都無妨。
當祖父催著他成家立室,並積極為他尋覓適合的對象時,他沒有意見,甚至覺得祖父或是母親做主便行。
他還曾經打趣地跟好兄弟鄒承先說,他就當自己是樓家唯一的種馬,只要負責傳宗接代,生下樓家的駿馬良駒便功德圓滿。
趙嫻帶著支希鳳來拜訪,他當然知道是為了什麼。
趙嫻是他母親的遠房表妹,血緣雖不算親,但頗有交情,趙嫻會住進支家,也是因著樓家跟支家有生意上的往來。
如果他母親喜歡支希鳳,要他娶她為妻,他沒有異議,可是……他卻發現了有趣的女人,跟馬一樣有趣的女人。
不自覺地,他的目光停留在秀妍身上,此刻,她正倚欄,兩眼發亮地看著圍內的那匹黑色駿馬——松風。
她的臉龐因為興奮而泛著微紅,她的眼楮如熾,眼底迸射出灼亮的光。
論姿色及容貌,她其實遜于支希鳳,支希鳳生得一副精雕細琢的樣子,像個無瑕的瓷人般,她雖模樣不差,但在支希鳳身邊就出不了頭,可她眼底的堅毅以及對著這未知世界的渴望及追求所迸出來的鋒芒,卻牢牢吸引著他的目光,教他目不轉楮。
「這匹馬名叫松風,是明年要參加軍馬揀擇的角兒。」他知道自己可能會踫軟釘子,卻還是對她開了口。
她雖不想理他,但他知道她對松風一定很好奇。
秀妍斜眼瞥他一記,繼續看著圍內的松風,沒搭理他。
此時,馴馬手在圍內拉著強繩以強迫松風配合他的腳步前進或快跑,可松風要不是文風不動就是突然躁動往反方向跑,那馴馬手累得氣喘吁吁,好幾次差點被松風拖行。
圍外,除了樓宇慶跟秀妍還有其他幾名馴馬手及騎手在觀看著,至于支希鳳,她早拉著秋心到旁邊坐著歇腳,一臉無聊。
「少爺,」負責管理馬場的韓健來到樓宇慶身邊,「這樣下去可不行,咱們已經在松風身上浪費了太久的時間。」
「浪費?」他瞥了韓健一眼,「哪來的浪費?松風是匹好馬,你知道的。」
「我知道它是匹品種優良的好馬,只是都兩年了,它還是不肯馴服于人,無法被馴服的馬是成不了軍馬的。」韓健提議著,「不如讓白露頂上吧?」
樓宇慶沒回應他,只是以手勢要圍內的馴馬手出來。
馴馬手解開拉繩,一臉無奈地出了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