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難怪他兩眼通紅,一臉疲憊的模樣。
「申時見。」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出去。
第八章 成為她的金主(2)
因為舒海澄五百兩的資金挹注,天笑開始進行鋪面的裝修、機具的購置,以及給那幾位金工師傅聘書並給付前訂。
在支付這些款項之後,她預計還能剩下近兩百兩的現銀以做利用。
鋪面進行裝修的同時,她也消化著先前接下的訂單,並打制開店時能擺在鋪面上的單品及配件。
鋪面就開在聚珍齋的斜對面,卞掌櫃常過來關心進度,十分熱心。
一路有貴人相助扶持,所有問題及困難都能迎刃而解,她真的覺得自己太幸運了。
卞河慶介紹的工班非常盡責配合,依著她的理想及需求一點一點地完整著她的鋪面,每天都有令人驚喜及期待的進展。
某日下午,她前往歡滿樓赴花自艷的約。
昨日,花自艷的隨侍丫鬟鈴兒臨時來邀,說她們姑娘今兒晚上要出席丁府的琴會,希望她能抽出時間為花自艷梳妝。
花自艷是她的貴人及恩人,她自是不會推卻,就算時間再緊,她都會挪出空檔走一趟。
天笑幫花自艷梳了一顆漂亮的發辮頭,配戴上釵環珠簪、珠寶首飾,再上了一臉精致妝容,花自艷滿意極了。
其實因為一人之力難以應付這麼多的工作量,她先前便不藏私地教授鈴兒基礎的盤發編辮技巧。鈴兒聰穎,心細手巧,只要教上兩遍,再由著她練習幾次,便有自己的七成功力。
所以她無法來幫花自艷梳妝時,都是鈴兒給花自艷梳的頭。只不過要參加丁府的琴會,花自艷為求慎重,才特地著鈴兒去城北請她。
完成這臨時差事,天笑急著趕回家去打制兩日後要交件的鴛鴦步搖。
她急匆匆地下了樓,正要穿過院子,有人叫住她——
「向姑娘。」
那聲音有一點熟悉,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竟是劉煥秀。
「劉公子。」她有禮地欠了欠身。
劉煥秀走過來笑視著她,「听聞姑娘就要在珍寶街廓開鋪面了,在這兒先恭喜你了。」
「劉公子消息真是靈通。」
「這事歡滿樓上上下下都在傳呢。」劉煥秀一臉佩服,「向姑娘真是好本事,年紀輕輕就有這番成就。」
「劉公子過獎,多虧有貴人跟貴客相助。」她真心誠意地感謝他,「劉公子也是小女子的貴人兼貴客。」
劉煥秀一笑,「不知我這貴人兼貴客日後上門光顧時可有優惠?」
「那當然。」她趁機拉客,「我的店子下月十五開張,屆時請到店里來選購,我定會給劉公子老顧客才有的優惠。」
劉煥秀頷首一笑,「那我就先謝過向姑娘了。」
天笑謙遜地笑著,「豈敢。」又道︰「我還得趕制客人訂做的物件,先告辭了。」
「姑娘慢走。」劉煥秀目光幽深,笑容沉靜。
天笑又欠了欠身,便轉身快步地離開。
劉煥秀文風不動地站在原地,兩只眼楮定定地注視著她離去的身影,笑容漸漸消失。
有人來到他身後,他不驚不疑,彷佛已知是誰。
「她看起來是真的沒什麼問題了。」綠湖低聲地道。
「過了這麼久,我又多番試探,都不見她有任何動作,當然是沒什麼問題,我現在擔心的已經不是她……」劉煥秀眼底閃過一抹疑慮及微慍,「是跟她走得很近的舒海澄。」
綠湖微頓,不解地看著他。
「你不知道吧?」劉煥秀轉頭看著她,眉梢一挑,「她即將開張的那家金工作坊,舒海澄可使了不少力。」
「舒海澄?」綠湖頗為訝異,「舒海澄怎麼會對她……」
劉煥秀嘴角一撇,「呵,你說這如海底針的何止是女人心呢?就連男人的心都是捉模不定的。」
「那你說擔心舒海澄是指……」
「舒海澄似乎對喜兒的案子有點興趣,私底下找人打探著。」他說。
聞言綠湖非常驚訝,「什麼……他?」
「他跟向天笑這丫頭走得很近,出錢出力的幫她,又對喜兒一案……總之這其中有點蹊蹺。」
綠湖神情凝重,「那你打算……」
他唇角一勾,語意深長地,「向天笑忘了的事,舒海澄自然不會知道,你就尋個時機跟向天笑說些什麼吧!」說著,他伸出手勾了她的下巴一下,「你這般聰明,不用我教吧?」綠湖稍稍思索了一下,很快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九章 火場中英雄救美(1)
崇華院花廳中,李雲珠只身前來,神情凝重。
舒海澄喜靜,不愛院子里有人來來去去,因此除了六通,其他人都只是在固定的時間來崇華院灑掃,工作結束便離開。
六通在老家的父親生了病,舒海澄允他回去探親,因此此時偌大的崇華院安安靜靜,連根針落地都听得見。
李雲珠眼底有一絲慍惱,不自覺地沉聲呼息。稍早得知一件事情後,她便暗自氣惱至今。
她得找舒海澄問個明白,她得知道她引以為傲又最為放心的聰明兒子為何干了她無法理解的蠢事。
終于,她听見腳步聲了。
舒海澄進了崇華院,腳步沉穩地走向主屋。
廳門未關,他才到門口便見到沉著一張臉坐在桌旁的母親。
「母親?」見她未攜一人,連明煦都沒帶上,舒海澄心里的警鐘便響了,「什麼時候來的?」
李雲珠抬起眼,面無表情地道︰「等你有些時候了。」
「怎麼了?」舒海澄進到花廳,若無其事地在桌邊坐下,逕自倒了一杯水潤喉,「是海光闖了什麼禍嗎?」
李雲珠目光直視著他,「海光闖的禍沒你大,你的膽子可比他大得多。」
舒海澄大略知道是什麼事了,但還是神情自若地道︰「母親看來是怒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李雲珠單刀直入地問︰「你在幫那個小丫頭?」
「是。」他也不否認。
雖然早已經從卞河慶口中知道這件事情,但听見他親口承認,而且是連解釋跟辯解都不願,她還是又心驚了一回。
「我真是小覷了那丫頭,居然可以哄得你把一家鋪面讓給她,還放款給她開金工作坊。」李雲珠十分懊惱,「想不到她年紀輕輕竟有這等本事。」
「母親,她沒哄我,她並不知道那間鋪面是舒家的。」
「怎麼可能?」
「真的。」他淡然一笑,「要是她知道,或許就不會租下那間鋪面了。」
「她都收了你五百兩的銀票,還介意一間鋪面?」她可是有所依據才來質問他的。他笑嘆,「那小姑娘傲得很,要是知道了,怕是不會接受。」
「既然如此,為何她又收了你的五百兩?」
「之前她沒有鋪面,可以小本經營,可如今她有鋪子了,便需要更多的資本。」他語氣平靜又堅定,「她是生意人,我也是生意人,她明白缺少資本就成不了事,只要白紙黑字,大家按著契約走便是。」
李雲珠听著,心里的疑惑更多了。如果她沒對他用半點心思,他又為何要……
「這些我不問,我只問你為什麼幫她?」
舒海澄心平氣和地道︰「母親,舒家幾代從商,都是男子當家,世間商賈之家亦少見女子出頭,您曾幾何時見過女子從商?」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越說她越是迷糊。
「您知道這幾個月來她做了什麼嗎?」他深深一笑,「她自己做了精美的首飾圖錄跟契約,接下金工訂單、找了注資的金主,就連寧侯府的姨娘跟俞小姐都是她的客人。前些日子俞小姐行笄禮,那一身行頭跟妝扮全是出自她的巧手。」
听著,李雲珠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唇角一勾,「母親,兒子與您一樣吃驚,誰想得到幾個月前還在通天園賣藝的丫頭,一轉身便如此耀眼奪目?」
「你說她……她會金工?寧侯府都成了她的客人?」
近兩年來,她為了看住何玉瑞跟照顧小孫兒,一直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幾乎不與外界交際的她對于達官顯貴或商賈仕紳之間發生的事自然知道得不多。
「她怎會懂金工跟生意?」她簡直不敢相信。
「我問過她,她也給過我答案,雖然我還是半信半疑,但也尋不著什麼破錠疏漏。」他有點無奈,「不過她確實讓我大開眼界,瞠目結舌。」
「就算她真有什麼三頭六臂的本事,那也與你無關,你為何暗助她?」她不解,「再說,她做的是金工買賣,你卻讓她把鋪面開在聚珍齋對面,這……這是什麼道理?」
「母親難道不好奇?」舒海澄目光一沉,眼底閃著一抹狡黠,直視著她。
「什……」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震。
「母親,您出身在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絕對不能出頭的商賈家族中,雖有不輸男子之才能及胸懷,卻不被允許出風頭,這不是您此生最大的遺憾嗎?」他問。
這話勾起李雲珠不歡快的記憶。是的,出身南方商賈世族李家的她曾經胸懷從商之志,並努力學習商道,可就因為她是女子,即使她有過人的膽識及才能,以男人為首的李家還是不容她出頭。
李氏一族曾經大起,也曾經大落,而那次的大落便是因為她祖父偏寵妾室周氏。
周氏是個精明的女人,因為出身不好,慢慢地對權勢及金錢產生妄念及偏執。祖父因為寵愛周氏,準許周氏及其所出的兩子一女將手伸向李家的生意及行當。就這樣,李家先代辛苦打下的江山幾乎毀在周氏及其兒女手上。
在那之後,李家再也不允許女人干預生意,不管是李姓還是外姓。
她的父親是大房所出,本來該擁有不少田產、家產及鋪面物業,可因為祖父偏寵周氏,最後父親竟只得一間宅子跟幾畝旱田。
是她嫁給舒士安,得到舒家的幫助,娘家才能再起爐灶。可即使是這樣,也已經無法如同往昔那般風光了。是的,無法一展長才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但……
「娘是有遺憾,這又如何?娘深知聰明又有野心的女人有多麼危險,尤其是那些出身低微,使足全力想從泥沼中爬出來的聰明女人。」李雲珠臉上帶著冷笑,「這個不用為娘的提醒你吧?」
父親詳述過周氏當初媚惑祖父,想方設法陷害大房二房子女,獨攬決策大權之事。父親總說聰明的女人一旦心思不純正便是敗家之象,因此女子只求賢良淑德,而不必求才。
舒海澄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不覺蹙眉苦笑,「母親,向天笑不是那種女子。」
「你如何知道?」李雲珠不以為然,「在我看來,她可比何玉瑞高明多了。」
「母親,如果您指的是海光的事,她早已說明及表態。嚴格說來,是海光一廂情願,與她無關。」
「不說海光。」她目光凌厲如刃,像要剖開他深藏的心跡,「你呢?你對她又是——」
「母親。」他打斷了她,沒有半點猶豫及遮掩,「我想,我是對她起心動念了。」
李雲珠微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只是用難以置信又驚愕無措的眼神看著他。
「這……」李雲珠腦子里有瞬間的空白,回過神又覺得頭昏腦脹,「老天爺,你、你不#怕你跟海光因為她而……」
「母親。」他凝視著她,「海光是得來不易的孩子,從小體弱,我知道父親母親都特別照拂他,我也不曾與他吃醋計較,不管他與我要什麼、爭什麼,我都可以讓他,但是活生生的人是不能讓的。」
「海澄……」
「她跟海光並無瓜葛,我也不是橫刀奪愛,海光會明白的,母親不必擔心。」
李雲珠震驚不已,「你真對她……」
「是。」他神情平靜,語氣溫和,可眼神卻堅毅篤定,「母親不必擔心,兒子還未對她表明心意,目前我與她只是合伙關系。」
「你不擔心她像何玉瑞一樣?要是——」
「母親,她不會是何玉瑞。」他打斷了她。
李雲珠急了、慌了,不知所措,「不成,我、我得趕緊地幫你覓一門親,教你斷了這念想,也讓她——」
「母親。」舒海澄再一次打斷她,眼底迸射出兩道堅定的銳芒,「我不是海光,我可不會像他一樣只是哭、只是絕食、只是央求。」
迎上他那彷佛在告訴她「想都別想」般的眼神,李雲珠心頭一震,倒抽了一口氣。
「海……海澄,你……」她聲線顫抖,語難成句。
「我要什麼都會去掙,只有我不想掙的、掙不到的,沒有誰不讓我掙的。」他深深一笑,「我是母親的兒子,母親應該懂我。」
李雲珠茫然無措地坐在那兒,久久都吐不出一個字來。
他們並不知,此時門外有一對耳朵將舒海澄跟李雲珠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听進去。
何玉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從雲軒的,只知道此刻的她心里填塞著滿滿的怨恨。
知道偌大的崇華院里只剩下舒海澄一人,于是她洗漱沐浴,精心妝扮,想使出渾身解數留在崇華院里,就算只是一夜也沒關系。
可當她去到崇華院,卻听見那總是嚴苛待她的老太婆跟舒海澄的對話。
如果是從別人口中听見這些事,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可是她親耳听見了,一字不漏,不會有假也不會有誤。
舒海光先前戀上一個在通天園賣藝的丫頭,舒府上上下下沒有誰不知道,他為了那賣藝的丫頭還絕食了好些時日,把自己搞得形銷骨立,就為了逼舒家兩老妥協。
這不關她的事,她自然沒上心過,只當是與丫鬟小廝閑聊時的談資罷了,沒想到今天卻從舒海澄口中听到教她震驚且憤怒的事情。
那個三年來踫都不踫她一下,總用各種理由及借口拒絕她的舒海澄,居然戀上一個賣藝丫頭,暗地里出錢出力地幫她開了金工鋪面,還說他非爭不可!
這是什麼道理?她替他生了兒子,給他舒家傳宗接代,可他跟舒家是如何對待她的?
他的正室未過門就入了鬼籍,舒家卻不肯扶正生下明煦的她,甚至處處提防著她,讓她過著見不得光、彷佛不曾存在般的生活。
這三年來她委屈忍耐,就為了終有一日舒家能看在她乖順認分又替舒家添丁的分上給她一個名分跟交代,沒想到……
「舒、海、澄!」她聲線顫抖,咬牙切齒,「你為何要如此對我?為什麼?」說著,她發狂地將桌上那一只茶壺跟幾只茶杯全掃落在地。
門外的丫鬟瑾兒听見聲音立刻進來察看,見一地的碎瓷片,當即嚇傻了,「瑞姨娘,您這是……」
「住口!」何玉瑞恨恨地指著她,「不準叫我姨娘,不準!」
瑾兒低下頭,畏怯地退了兩步,不敢作聲。
「我不做一輩子的姨娘,我……我不!」何玉瑞恨恨地說著,滿心憤懣不甘,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