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略帶歉意地道︰「我未听聞過跟這支金簪相關的人事物……」她感覺得到他的顧憐不是矯情,而是真真切切地對她生了憐惜之意,並對幫不了她而感到遺憾沮喪。
她曾以為他是冷冰冰的討厭鬼、心機鬼,可現在她發現……他不是。
在那冰層底下,有一座不曾死去的火山呢!
「不打緊。」她釋懷一笑,「老天爺自有安排,總有一天我會解開身世之謎的。」
他深深注視著她,聲線溫柔且溫暖,「一定會的。」
不小心敲壞了兩顆白玉珠,天笑只好立馬到聚珍齋去補材料。
買了兩顆白玉珠後,有著火眼金楮的她發現舊品櫃里來了一樣新貨,是一支白牛角簪子,簪頭上有孔,應是之前還有其他綴飾,可已經掉件或是損壞。
「向姑娘,你是不是在看這支牛角簪子?」伙計笑問。
「是呀。」她點頭,「這個要多少錢?」
伙計神秘兮兮地一笑,「上面交代過了,向姑娘要這支簪子的話,只要一兩。」
她陡地瞪大眼楮,又驚又喜,「真假!」
「自然是真。」伙計說著的同時已經取起牛角簪子,用一塊素布包了起來,然後交給她,「櫃台結帳吧。」
接過簪子,天笑臉上是斂不住的歡喜。上面交代?一定是卞掌櫃吧,待會兒見了他,她可要好好謝謝他。
一般來說,客人挑選的物品都是由伙計送到櫃台處,客人再去結算付款的,但聚珍齋給天笑開了方便之門,她挑選的東西都是讓她自己拿到櫃台結帳。
她本想當面謝過卞掌櫃,可今兒在櫃台管錢的是王二掌櫃,不是他。
付了款,她走出聚珍齋,快步踏上歸途。
突然,身後傳來熟悉但已好些時日沒听過的聲音。
「天笑?」
是舒海光,她記得他的聲音,如今听起來有精神多了。
轉過頭,只見舒海光穿了一襲墨綠色長袍,看來精神奕奕,神清氣爽。
「好久不見。」她大方地道︰「你長肉了,看起來很有精神。」
幾個月不見,舒海光有點情怯,「是呀,你……你看起來也很好。」
「嗯,我很好,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樣,然後又累得跟狗似的……喔不,狗才沒我累呢!」她說著,臉上漾著燦笑。
這是他在通天園被她趕走之後第一次跟她見面。她還是她,只是清瘦了一些,但他感覺她已不是她了。
現在的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教人無法直視的光芒跟氣場,好像自己只要稍稍弱些就會被她震開似的。「之前听你大哥說你的狀況不好,可是現在看來……」她上下打量他一下,咧嘴笑說︰「你應該還不錯。」
他靦腆微笑,「那要感謝我大哥,是他給了我當頭棒喝,他……跟我說了你的事。」
「我的事?」她微怔,一臉好奇。
「他說你不會喜歡一個只窩在床上哭的男人,要是我哭死在床上,你不會可憐我,還會笑我……」他說。
听著,天笑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他倒是一點都沒說錯。」
「這些日子我開始在商行做事,也听到一些關于你的事,很驚奇……」舒海光怯怯地道︰「我听到的好像是一個我從來不曾認識的女子。」
她知道他指的是她從事金工創作的事。
舒海光繼續道︰「大哥說你是個聰明靈巧又堅強果敢的女子,他對你很是佩服。」
哇!她在舒海澄眼里是一個厲害到讓他佩服的女子?
「我從沒見我大哥這般夸過誰,我想你一定給了他……」他頓了頓,像在斟酌著該用什麼字眼形容他大哥對她的感覺,「你一定給了他相當程度的震撼。」
震撼?這形容讓她有種被肯定、被認可、被崇拜的感覺,簡言之,就是她很有成就感。「你大哥過獎了。」她看著他,眼神不似之前想趕走他時那麼凌厲尖銳,「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努力成為一個我希望成為的人。
「舒海光。」她直呼他的姓名,但態度十分溫和友善,「咱們都努力成為更好的人 她的鼓舞讓舒海光胸口涌上一股熱流,「謝謝你,我不會輸給你的。」
「嗯。」她點頭,「一起努力吧!」
迎上她鼓勵樂觀的視線,他微頓,若有所思,「天笑,能問你一件事嗎?你對我真的不曾有一點點的動心?」
她搖搖頭,沒有半點遲疑,「我對你從來沒有那種感覺。」
「是我不夠好?」
「不,人跟人是講緣分的,不是誰好誰壞的問題。」她笑嘆一氣,「我們就珍惜這朋友的緣分吧!」
「朋友?」他微怔,「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當然。」她燦笑著,「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舒海光趕緊搖搖頭,「不不,你還願意當我是朋友,我求之不得。」
「那好,從今天開始,你我就是可以互相勉勵的朋友羅!」她大方爽朗笑著,「我還要趕制侯府訂的物件,先走了。」
「嗯,慢走。」舒海光對著她一笑。
轉過身,她邁開步子,昂首闊步向前行。
望著她的身影,舒海光慨然一嘆,無奈苦笑,喃喃自語,「天笑,我已經追不上你,只能做你的朋友了。」
第七章 發現詭譎處(1)
春興茶樓里,正值休沐日的傅鶴鳴跟舒海澄同桌品茗閑談。
聊著聊著,舒海澄旁敲側擊地打听起侯府千金行笄禮之事,故作隨意地問︰「侯府不是即將為俞小姐行笄禮嗎?籌備得如何了?」
傅鶴鳴雖是個武夫,但也沒那麼遲鈍,便問︰「我說真格的,你幾時關心起咱侯府小姐的笄禮了?」
「上回你不是說澪姨娘請向天笑為俞小姐制作首飾及頭面嗎?直至目前都——」
「我說舒海澄……」傅鶴鳴打斷了他的話,似笑非笑地睇著他,「你問的到底是侯府小姐還是向姑娘?」
舒海澄微頓,氣定神閑地道︰「你不想講就算了。」
傅鶴鳴打量著他的臉,「咱們兄弟一場,可沒什麼秘密吧?你說,你是不是——」
「你先答覆我的問題,行嗎?」舒海澄也打斷他。
傅鶴鳴微頓,忖了一下,眉梢一挑,「行,我先回答你。」說著,他喝了幾口茶,潤了潤喉嚨,「我們姨娘跟小姐都非常欣賞向姑娘的手藝,不只如此,姨娘還十分喜愛她。李管事說姨娘每次提到向姑娘臉上都是笑,還要她在小姐行笄禮那天入府為小姐梳妝呢!」
聞言,舒海澄眼底溢出笑意,「看來她成功在望。淒姨娘雖不喜交際,但終究暫代寧侯府女主人的位置,那些王公貴冑、達官顯要家里的女眷,誰不是眼巴巴的看著她?只要能跟她攀上一點關系,就算交情淺也是可以的。俞小姐行笄禮是大事,屆時觀禮的人必然很多,那些女眷們見了俞小姐的妝扮一定趨之若鶩,群起模仿……到時她怕是有接不完的單子了。」
傅鶴鳴望著他,眨眨眼楮,「瞧你樂的……你家也做金工,就不怕她搶了你的生意?」
「不怕,我就想見見她的能耐。」
見他說起向天笑時眼底有著藏都藏不住的歡悅及關切,傅鶴鳴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他臉上那一貫的戲誠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嚴肅且認真的神情,「海澄,咱倆相識不是一日兩日了,我從沒見你談起任何女子時面上眼底是這樣的歡悅……」
看著傅鶴鳴那難得嚴肅慎重的臉龐,舒海澄沉默了一下,之後爽快地道︰「嗯,我對她有那麼點兒好奇。」
「只是好奇?」傅鶴鳴眉心一攏,「沒別的?」
「你指……」
「咱們也不是孩子,你可騙不了我。」傅鶴鳴直勾勾地望進他眼底深處,「你對她是不是情生意動了?」
面對他如此直接的問題,舒海澄面上並無起伏,只是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茶。
「你有向往之人,兄弟我呢,是很為你高興的,不過……成嗎?」
舒海澄眼一抬,問︰「什麼成不成?」
「想當初你家兩位大人是如何阻止海光的,那兩百兩還是你親自送上門去的呢。」傅鶴鳴繼續道︰「先說了,我不是瞧不起海光,你想想……他們都覺得她配不上海光了,何況是你?你可是舒家的主心骨呀!就算是給你續弦,恐怕也是得挑三揀四、萬中選一……」舒海澄沒回應,那平靜的臉上也覷不出是什麼想法跟情緒。
傅鶴鳴再道︰「好,就算你家兩位大人沒意見,海光可是曾經愛她愛得死去活來的呀!」
舒海澄逕自夾了一顆獅子頭往嘴里送,細嚼慢咽的同時也若有所思。
「你怎麼像沒事人兒一樣?」傅鶴鳴問。
「能有什麼事?」他好整以暇,一派輕松地道︰「就說你多想了。」
「真是我多想?你明明——」傅鶴鳴話未說完,就被迎面過來的人打斷了。
「傅兄。」來人是衙門的捕快鄒敬,「幸會。」
「幸會。」傅鶴鳴起身一揖,「這麼巧,你也來吃酒喝茶?」
「休沐日,跟幾個兄弟聚聚。」鄒敬說著望向舒海澄,「舒大少爺……」
因為不算熟識,舒海澄只是禮貌性的頷首示意。
他算得上是珠海城的名人,很多人都識得他,但他不一定識得別人。
「最近忙什麼?」傅鶴鳴問。
「咱們珠海城能忙什麼?就是那些雞鴨狗的事情了。在珠海城那麼多年,最大的案子也就是歡滿樓死了個姑娘。」鄒敬說。
不知怎地,舒海澄心頭一震,莫名地感到揣揣不安。
「那案子有幾個月了吧,還沒破?」傅鶴鳴閑閑問道。
鄒敬警覺地看看四周,低聲道︰「上面不讓我們討論這件案子。」
他的反應教傅鶴鳴不覺心神一凝,「這麼神秘?」
傅鶴鳴輕拍一旁的位置,壓低聲線,「海澄是自己兄弟,無礙。」
鄒敬微頓,旋即坐下。
「那案子有什麼蹊蹺嗎?」傅鶴鳴問。
「要說蹊蹺也不算。」鄭敬搖頭,「人死了,又沒目擊證人,事證物證無,上頭可能擔心此案無法偵破,因此刻意淡化此事吧。」
「她家里人呢?」傅鶴鳴又問。
「那姑娘是從平城賣來的,听說簽的不是死契,時間到了就能回家,不過她家里是貧窮佃農,好幾張嘴要吃飯,哪來的心力追案?」說著,鄒敬輕嘆一聲,「看來會是樁陳年冤案。」
在傅鶴鳴跟鄒敬聊著此事時,舒海澄的腦子里已經有東西翻了幾轉。
他想起來了,喜兒是在他帶兩百兩去找天笑之後的幾天遭到勒殺的,後來天笑在郊山被不明人士跟蹤攻擊,然後摔到山坳里……那些人說她壞事,她壞的是什麼事?為什麼她不記得喜兒遭到勒殺的事情?
他總覺得這里面有什麼蹊蹺,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它們之間有何關聯。見他出了神,鄒敬以為自己打擾了人家吃酒喝茶的興致,一臉歉然地道︰「我不打擾兩位,告辭。」
他抱拳一揖,舒海澄跟傅鶴鳴也回了個禮。
看舒海澄有點神情恍惚,傅鶴鳴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看你神不守舍……」
「沒什麼,想起一點事……」他神情凝肅,若有所思,然後倏地抬起眼看著傅鶴鳴,「咱們晚上上歡滿樓去。」
「咦?」傅鶴鳴一呆。
走了一趟歡滿樓,席間旁敲側擊,舒海澄才打探到一件事——天笑跟遭到勒殺的喜兒往來甚密。
喜兒跟天笑進到歡滿樓的時間只相差幾日,年紀又相仿,雖說一個是簽了活契的雛兒,
一個只是浣衣縫補的賣藝丫頭,卻因為都出身低微而相憐相惜。
喜兒從客人那兒得了什麼好吃的,總會給天笑留一點;喜兒的衣服破了髒了,天笑也常分文不收的幫她縫補洗淨。
如此交心要好的姊妹在歡滿樓遭到勒殺,天笑為何全無記憶?之前他就已經疑惑經常出入歡滿樓的她怎會對喜兒之事全無所知,如今他更加懷疑了。
他還听說喜兒死去之後,天笑好幾天都沒出現,大家心想她許是傷心過度,也沒多作猜疑。
之後紅老板嚴禁所有人在歡滿樓里提起喜兒的事,所以當天笑再次回到歡滿樓做事後,也沒人向她問起。
她為什麼忘了?是因為傷心過度才忘了這件悲傷可怕的事情?
喜兒遭到勒殺與她遭到不明人士追擊有任何的關聯嗎?若有,那是為什麼?難道她知道什麼秘密,有人要殺她滅口?
想起那個在她家門外徘徊窺探的陌生男人,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一離開歡滿樓,他便要在衙門有人脈及眼線的傅鶴鳴替他查查喜兒一案的進度。
傅鶴鳴著人去查問,幾日後便給了他答覆。
「鄒敬告訴我,喜兒一案不只毫無進展,上頭還暗示不必再追查,幾個積極查案的人甚至調職,我看其中有點蹊蹺。」
傅鶴鳴這番話教舒海澄更覺不安,他隱隱覺得這背後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可怕秘密,而這秘密可能攸關著天笑的安危。
第七章 發現詭譎處(2)
傅鶴鳴離去後,舒海澄立刻只身前往城北。
來到向家門外,他便听見院里傳來她跟向錦波說話的聲音——
「爺爺,您來鎖個門,我去去就回。」
听著她是要出門呢,他便等她出來吧。
于是他往牆邊一靠,靜靜候著。不一會兒,天笑打開院門走了出來。她沒注意到舒海澄就貼著牆站著,逕自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他快步上前,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後,低聲喚了她,「向天笑。」
「啊!」她幾乎跳起來,即使她很快地就認出那是他的聲音,還是吃了好大一驚。轉過身,她余悸猶存,漲紅著臉,有點生氣地瞪著他,「人嚇人,嚇死人,你不知道嗎?」
但她一點都不生氣,她表現在臉上的情緒跟她真正的心思是全然不同的。
她並不討厭看到他,甚至常常會想起他。
自從他從西北回來之後,對她的態度就很不一般,他不只給予她金工方面的協助,還憐惜她的身世,關心她的安危。
每當想起他之前得知她的身世時,眼底那藏不住的、發自內心的關懷及顧憐,她的胸口就一陣緊縮,呼吸不順。
她想,她對他生出「好感」了。好感經常是愛情的催化劑,可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愛情與男人了。
然而,即便她不斷地提醒自己,一顆合該平靜的心還是因為他的出現而狂跳不已。
「我剛才就站在牆邊。」他問︰「你居然沒看見我?」
「牆邊?」她回過神,下意識到往家門口望去。
「我這麼大個人你都沒看見,這可是很危險的事情。」他神情凝肅,「你好像忘了曾經有人想對你不利的事情了。」
他這麼一提,她心頭一抽。日子過得太忙碌充實,她都忘了向天笑是怎麼丟失一條小命的。
這兩三個月來她忙得昏天暗地,身邊也沒發生什麼不尋常之事或出現不尋常之人,久了,先前的不安與恐懼也就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