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對這個伯父可以說是孝順有加,畢竟比起自己那不靠譜的父親,在他眼中伯父反而更像他爹,而吳氏雖有些小心思,但礙于顧謙的接濟倒也本分,一家子倒還算得上是和樂融融。
但好景不常,顧南弦父母意外離世讓年過半百的顧謙大受打擊,進而大病一場,這一病幾乎拖垮了他原本還算硬朗的身子,而整座藥王谷除了他之外,其余人在醫術上不過就是會些皮毛,根本沒辦法治好顧謙的病。
眼看顧謙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吳氏的心思漸漸顯露出來,不僅是吳氏,就連她生的幾個孩子也原形畢露,顧謙這才知道自己之前竟是如此眼瞎。
既然看出佷媳婦的不懷好意,顧謙自然不能放任不管,畢竟他還有個嫡親孫女,這是他唯一的血脈,也是他僅剩的親人。
然而最讓他嘆氣的也是這唯一的孫女。
因憐惜她小小年紀便沒有父母,顧謙對她很是縱容,完全將她當成公主一般養著、護著,加上吳氏的刻意溺愛,竟是讓原本乖巧可人的顧南弦長歪了性子。
等到顧謙察覺不對時顧南弦驕縱的脾性已然養成,加上她十歲那年臉上莫名生出一些暗瘡,讓原本白皙甜美的小臉變得紅腫可怖,那些暗瘡即便以他的醫術能夠消除,可過一段時日便又長了出來,完全無法根除。
滿臉的紅印膿瘡讓顧南弦更是自卑,愈是自卑她的個性就愈扭曲,如今已是十七歲,卻連個像樣的人家都不願上門說親。
顧謙為了這個孫女可以說是操碎了心,就連病重彌留之際都念念不忘孫女的親事,直囑咐顧平定要好好照料顧南弦,替她找一戶好人家嫁出去。
顧謙可是顧家的大家長,他一死顧平傷心不已,吳氏雖半滴眼淚也沒有,倒是從那日開始便遵守著顧謙的遺願,一直在替顧南弦物色夫婿,態度很是殷勤。
可事實證明吳氏壓根沒安好心,她用計讓顧南弦誤以為自己是嫁給藥王城蔡城主的長子,等顧南弦察覺不對時她已將婚書領回供到了祠堂,而顧南弦也成了一個癱子的妻子。
顧南弦與吳氏起了爭執,當時兩人在一處小山坡上,顧南弦氣不過欲要動手,吳氏可不會乖乖被打,這一躲閃便閃出了事,顧南弦摔下山坡磕破了頭,算上今日已是她昏迷的第三日了。
顧平就是資質再平庸也學了一些皮毛,知道自己這佷女要是今日再不醒,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這才會人還沒死,吳氏幾人便在床前吵了起來。
吵什麼?當然是吵著怎麼瓜分顧南弦手中最後的家產。
打從顧謙死後不久,吳氏便又是哄又是騙的將顧謙留給顧南弦的家產騙到了顧平名下,用的理由也簡單,說是怕顧南弦嫁人後被婆家騙了,倒不如放在顧平這兒替她保管,若是在婆家真過不下去,大不了歸家,有那些田產顧南弦也不怕餓死。
當時顧南弦在吳氏刻意安排之下听了不少女子嫁人後被婆家坑騙,最終一無所有歸家的例子,又不知吳氏的真面目,以為她真會遵守祖父的遺言好好照顧她,便相信了吳氏的鬼話,將自己的財產全給了顧平保管。
顧士弘听二弟這麼說,立馬反擊。「你怕寒了娘的心那就拿去呀!我是長子,祖屋理所當然是我的,你若是嫌這里不干淨,大不了找張道士來淨一淨便是。」
張道士是藥王谷里唯一的道士,只要家里有不干淨的東西,眾人都會去找張道士來作法驅除那些鬼魅之物。
「誰說長子就得住祖屋?」顧士成最氣的就是這句話。「有好處的時候你就記得自己是長子,出事的時候便說咱們有三兄弟,不能什麼事都由你一個人擔著,既然如此祖屋怎麼就成你一個人的了?」
兩兄弟就這麼你一言我一句的吵了起來。
顧平是個老實人,又受到顧謙照顧良多,在他心中顧南弦雖然驕縱,但也是他佷女,況且顧謙臨終前還特地囑咐他要好好照顧顧南弦,對于妻子霸佔佷女財產的事他壓根就不贊同,但他人微言輕,還是個妻管嚴,在家中吳氏說一他絕不會做二,因此就是不認同也只能默不吭聲。
如今佷女只剩一口氣,妻子還和兩個兒子吵著怎麼處理這間房子,顧平心中雖惱卻仍舊不敢吭聲。
但他不說話,不代表沒人肯說話。
顧家三郎顧士笙剛從城里趕回來,一踏進門便听見大哥與二哥的爭吵,當下便沉下了臉。「大哥、二哥,你們要吵便出去吵,別吵到南弦。」
要說顧平一家還有誰心疼顧南弦,那就只有顧士笙了。
兩人見三弟來了,雙眸倏地一亮,齊聲對吳氏道︰「娘,三弟一向和那死丫頭交好,要不這間房子就給他好了。」
這麼一來便少一個人與他們爭家產了。
顧士笙來之前並不知兩人在吵什麼,光听這句話俊秀的臉龐便滿是怒氣,沉聲罵道︰「你們要不要臉?南弦就剩這間屋子和門前那塊藥田了還想搶,你們還是人嗎?」
兄弟倆一听也火了。
「什麼叫搶?那是死丫頭自己心甘情願拿出來的。顧士笙,別以為讀過幾年書就自命清高了,難道那房子你沒住?換來的米糧你沒吃?」顧士弘不滿的道。
顧家幾個兄弟姊妹里,要說他最討厭誰,那還不是處處與他爭搶的顧士成,而是眼前的三弟顧士笙。
顧士成難得與大哥站在同一陣線,酸溜溜的說︰「大哥說的對!士笙,爹娘住的房間都沒你大,留給你的吃食也最好,能用上那些矜貴的筆墨硯台,家里的活兒還都不必干,要論誰花費最多那肯定就是你,你有什麼資格罵我們?」
顧士笙被兩人這麼一懟,俊臉更冷。「我從未說過我不願干活,我也可以不花家里一分錢,就是我現在花了,以後也定會一分不少的還給南弦。」
顧家三兄弟里最是聰明的便是顧士笙了,從小便被白鹿書院的先生斷言,以他的聰慧考中進士入朝廷當官肯定沒問題。
吳氏會帶三個兒子去白鹿書院讀書,原本是貪圖若符合資格,不僅能免去束修還包餐的優待,哪里知道小兒子這般爭氣,不過擺弄幾個孔明鎖便被斷言前途無量,當下心花怒放,兒子若是能當官,以後還能不替她爭個誥命?
從那日開始吳氏便投入了大量的心思栽培顧士笙,偏偏顧士笙根本不想當什麼朝廷命官,比起當官他更想與顧謙學習當一名藥醫。
吳氏當然不肯答應,這些年死死壓著他學習,半點草藥都不讓他踫,就是顧謙曾向她說過顧士笙在這方面天賦極佳,若是有他教導很有可能勝過他,她仍是不讓。
當藥醫能夠賺大把銀子又如何,顧謙被人逼得後半輩子只能窩在藥王谷不敢踏出半步,就是出谷也要易容,兒子顧奇更是直接死在外頭,連尸骨都是托人送回,賺了錢也沒命花,除非能成為更偉大的存在,也就是這藥王谷曾經的傳奇——藥王,才能得到大陸諸國的忌憚與崇仰。
問題是藥王谷的人才一代不如一代,再者要成為藥王還得有兩樣寶物,其中之一便是顧家的《藥王典》,而另一樣早在千年前便已隨著上一代藥王消失不見。
對吳氏而言,顧士笙既然是讀書的料子,自然還是當官好,到時有權有錢,將他們接出藥王谷過好日子豈不是更好?
正因如此,除了筆桿子,家里的活計吳氏是半點兒也不讓顧士笙踫,就是有什麼營養的東西也是第一個給顧士笙,長年下來也不怪顧家兩兄弟記恨了。
一開始兩兄弟爭吵吳氏是勸也不勸,權當沒听見,可一扯到她的寶貝小兒子,她可就不能當沒听見了。
「吵什麼吵?你弟弟以後可是要當朝廷命官的人,待他發達還會少了你們的好處?通通給我閉上嘴!」吳氏雙手叉腰罵著。
兩兄弟怨毒地瞥了顧士笙一眼,倒是沒再多說一句話。
第一章 二叔一家心眼多(2)
場面一度安靜,顧士笙這才得以上前去看顧南弦,然而他才剛走一步,那躺在床榻上整整三日都沒動靜的人兒突然發出一聲囈語。
「爺爺……你別走……」
「南弦?你終于醒了?」顧士笙驚喜的上前,發現本來渾身發燙、整個人像顆火球般的顧南弦不知何時恢愎了正常,此時正睜著一雙圓眸,迷茫地看著上方。
相較于顧士笙的驚喜,吳氏母子的臉色便十分不好看了。
他們可是等著顧南弦斷氣呢,就算她如今只剩一間房子和藥田那也是肉,再說了,她要是死了也不會為了那癱子的事吵,更不會要他們將那些過給顧平的家產還給她。
「你……是誰?」她的視線慢慢聚焦,看向眼前俊秀的男子。
顧士笙听見這話有些傻了。「南弦,你這是怎麼了?我是三哥呀!」
三哥……顧南弦虛軟無力地再次看向眼前的男子,記憶倏地如潮水般涌入她險些燒壞的腦子之中。
是了,她已不是那一抹飄蕩在現世的孤魂野鬼,也不是那沒有記憶只有一個「凜月」代號的殺手,她回來了,回到屬于她的地方了。
想到方才爺爺的那番話,她雙眸發紅,至今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孤兒,怎麼也沒想到那樣離奇的事竟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腦中的記憶一會兒是她當殺手時的畫面,一會兒又是她生活在藥王谷的畫面,雖說仍不明白這樣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可她很慶幸自己回來了。
她在六歲那年被人販子打傷腦袋昏了過去,再次醒來時便什麼也不記得了,不僅如此,她的魂魄甚至飄至了千年後,去了一個她從未去過的地方,成為育幼院的孤兒,若不是那顆飛彈,或許她一輩子也回不來,如今她不但回來了,還平白無故多了一樣寶物……
想到那寶物,她下意識模向自己的額心,那灼燙的感覺已然消失,此時她的額心只剩下一片冰涼。
顧士笙見她模著自己的額心,又是一愣。「南弦,你的額心怎麼多了一抹花鈿?」
妹妹的臉上雖多是紅腫爛瘡,連塊白皙的地方都看不到,但那抹花鈿卻是十分顯眼,圖案很是好看,仔細一瞧似乎有些像是火焰。
顧南弦壓根兒就不知自己的額心多了什麼,她此時思緒亂得很,因為她不只記起了自己六歲前的記憶,甚至連之後的記憶也都記得,只不過那與她交換了身體的少女性格實在讓她有些無語。
看著眼前神色各異的幾人,她抿了抿唇,最終吐出一句話。「你們是誰?」
就算記得眼前的人她也不敢承認,實在是之前她的人設太過崩壞,讓她演都演不出來,不如裝失憶。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尤其是吳氏,一掃方才的陰郁,笑得像是一朵花似的,旋即又察覺自己表情不對,忙一臉憂心的上前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南弦呀,你不認得嬸娘了嗎?」
看著眼前惺惺作態的婦人,顧南弦微斂下雙眸,怎麼可能不認得,她會落到這下場,可不就是拜眼前的婦人所賜。
不過要不是因為吳氏,她也不會「醒來」回到這個屬于她的朝代,這一想還真說不好吳氏是害她還是救她。
那如羽扇一般縴長濃密的黑睫顫了顫,她恰到好處地露出迷茫。「你說你是我的嬸娘?可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吳氏聞言大喜,這丫頭要是什麼都不記得那可真是太好了!
雖然心里樂開了花兒,吳氏還不忘作戲。「這、這是怎麼回事?快,趕緊讓你叔父給你瞧一瞧,看是不是這幾日發高熱把腦子給燒病了!」
那擔憂的神情、關心的語氣,若是不明白的人還真以為她有多心疼這個佷女。
「叔父給你看看。」顧平早就想上前看看佷女,卻礙于妻子而不敢,如今得到允許忙上前給她診脈,可惜他醫術平平,只能看出她有些體虛,他不禁尷尬地道︰「要不,還是讓人去請村長來一趟給南弦看看?」
吳氏一听,臉倏地拉得老長。
顧謙人好,以往谷里有人來找他看病他從不收錢,但這麼好的賺錢管道吳氏怎麼可能放過,時常背著顧謙偷偷收診費。如今顧謙死了,換她要去請人來診病,不僅丟臉,說不定還得將之前收的銀子給吐回去。
她可沒忘記八年前村長的妻子患了急癥來求醫,她獅子大開口要了三兩銀子,這些錢夠他們一家子吃上一個多月了,現在要她為了顧南弦吐回去,她說什麼也不干!
狠狠瞪了顧平一眼,她才柔聲問向顧南弦。「南弦啊,除了想不起事之外,你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比起方才的渾身滾燙,此時的顧南弦可以說是舒服多了,除了有些虛軟外倒是沒什麼不舒服,于是搖了搖頭。
見她搖頭,吳氏這才又露出笑臉。「沒不舒服就好,嬸娘之前听你祖父說過,人要是傷到了頭或是發熱過久腦子都會有些迷糊,不過這都是暫時的,你記不得事不打緊,嬸子給你講講,說不準過幾天你就記起來了。」
口中這麼說著,吳氏卻是一點也不希望她記起來,若是記起了事又要與她鬧,她倒是不怕,但谷中那些三姑六婆的閑話卻是煩人,況且她家士笙未來可是要當大官的人,要是壞了名聲可怎麼辦?
她隨意胡謅瞎掰,譬如告訴顧南弦他們家是除了顧謙以外最疼她的人,還說顧謙留給她的那些家產都是她心甘情願交給他們夫妻,說是要孝敬他們,而不是之前那套暫時替她保管的說詞。
吳氏說得天花亂墜,完全沒發覺自家小兒子那羞愧的臉色。
顧士笙只差沒挖個洞將自己給埋進去,他很想告訴顧南弦真相,說他母親的話有一大半都是假的,但他沒那個臉。
他知道母親貪財,也知道她這麼做無非是為了他們這些孩子,尤其是他,即便他一點也不想照著吳氏的安排當什麼大官,卻無法否定吳氏對他的厚愛與栽培,就算他知道她的厚愛還另有一層用意,可她畢竟是他的母親。
這些事他實在沒有臉向顧南弦說,只能憋紅了臉,恨不得捂住自己的雙耳,不去听母親撒下的彌天大謊。
相較于顧士笙的羞愧,早已對一切了然于心的顧南弦倒是很淡定。
對于顧平一家,除了顧士笙之外她是半個人都不在乎,至于爺爺留給她的錢財,她要留要給全憑她作主,而不是讓人用偷蒙拐騙的方式奪了去,她不會就這樣便宜吳氏母子,只不過這一切還得待她身子好一些再說。
顧士笙最終還是在母親把話題轉到那本《藥王典》身上之前開口制止。「娘,南弦才剛醒,又好幾日沒吃東西,肯定餓得很,你有話改日再說,先回去熬些清粥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