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趙進之死是為了嫁禍肅王,任誰都不意外,可偏偏主子又不覺得事情有這般單純,如果真的只為嫁禍肅王,皇上沒必要讓主子走這一趟,于是偏往細處查。
趙進前往通州時,皇上特地派了一班禁衛負責護衛趙進的安危,可趙進卻是死在驛站里,刺客並未驚動任何人。
照理那一班護衛該回京請罪,然而卻是一個個下落不明,如今好不容易循著線索快要逮著人了,人卻死了。
「楚寧?」易承雍低聲喃念,好半晌才道︰「空濟,差人傳個消息查查楚寧的底細,還有,到驛站確定當初跟著趙進投宿的那幾個護衛的身形五官,讓知府差人到亂葬崗再查一遍。」
空濟眨了眨眼,先應了聲之後又忍不住問︰「王爺,到亂葬崗要查什麼?」
易承雍冷冷抬眼,空濟見狀呵呵干笑著,努力地思索,可他愈是思索,就愈覺得腦袋空白。
他家王爺的面貌在京城里是數一數二的俊美,可說到那一身的冷勁,說是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硬生生的讓那張俊臉打了折扣,再加上天生威嚴,閑雜人等根本就不敢直視他。
月復誹歸月復誹,空濟的腦袋也沒閑著,就在他絞盡腦汁的當頭,靈光閃過,他月兌口道︰「王爺的意思是當初沒有回京請罪的護衛恐怕都早已遭不測?」那不就意味著楚寧也涉嫌重大,可楚寧也死了,難道說他是被幕後黑手給殺人滅口了?
「查查便知。」易承雍垂斂長睫,再度翻開了書,對這話題沒半點興趣,他只知道,他對易珞的耐性愈來愈低了,只要他膽敢不知分寸地玩到他頭上,他會讓他知道,他能讓他坐上龍椅,自然能將他從龍椅上拉下。
「現在去嗎?」空濟輕聲問。
易承雍骨節分明的長指微動了下,連眼都沒抬,空濟已經飛快地走向門口,眼見著就要拉開門,易承雍的聲音又響起——
「對了。」
空濟二話不說地轉身,等候命令。
「昨晚那位姑娘醒了嗎?」他長指輕敲著桌面。
「這倒不知道,我將那位姑娘交給朱嬤嬤照顧了。」空濟這回反應更快了,「我讓人將朱嬤嬤找來?」
就算他猜不出王爺怎會突然掛念一個姑娘家,但只要王爺開口,就算要他卑劣地把那姑娘綁進王爺房里,他也會照辦的!
見易承雍長指動了動,空濟馬上意會,決定先將朱嬤嬤找來,再去查趙進護衛們的事。
空濟離開不一會功夫,朱嬤嬤已經來到書房。
「主子,大夫的意思是,那位姑娘被馬車撞到的傷並無大礙,反倒是頸間的傷需要靜養一段時日。」朱嬤嬤垂著臉,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雖說她也服侍過王爺,但後來王爺讓她打理這個位在通陽的宅子後,她有多年沒見過他了,如今再見只覺得他周身的威壓更甚以往。
易承雍對她傷勢如何沒興趣,逕自又問︰「那麼,她可有說什麼?」
「老奴跟她提到待她傷好些便聯系她的家人來接她,可她卻說能否差人送她到城南三坊的徐家。」
易承雍緩緩抬眼,問︰「城南三坊的徐家?」
「那位姑娘像是受到驚嚇不記得身在何處,老奴跟她說了這兒是通陽城後,她整個人都傻住了。」
「然後?」
「她喝了藥後又睡著了。」
易承雍聞言叮囑待人醒來便通報一聲後,讓朱嬤嬤退下,自顧自垂眼思忖,京城的城南三坊徐家,不正是行商徐家?徐家沒有女兒,但兩年前一和離的媳婦失蹤,該不會是她吧?
不過,她的身分為何並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昨晚在亂葬崗上她有沒有瞧見了什麼。
申初時,雷持音甫睡醒,早已經有熱呼呼的膳食等著。
「姑娘,我家主子發話,說是待你醒了想見你一面,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地備了膳食和湯藥。」朱嬤嬤說話時沒顯露什麼情緒,心里卻對易承雍想見她這事覺得不合理。
王爺向來不近,听說就連未婚妻都沒見過面,如今卻關心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實在古怪,不過這位姑娘盡管因傷而面帶憔悴,也難掩柔媚之色,听說昨兒個晚上她是王爺親自抱著進府的,該不會王爺是看上她了,要不怎會追問她的事,甚至想見她?
雷持音不知道朱嬤嬤心底的彎彎繞繞,心想救命恩人想見自己也沒什麼不可以,便應允了,用過膳後,道︰「能否勞煩嬤嬤替我備熱水?」
「馬上差人備上。」朱嬤嬤到外頭差人備熱水之際,順便拿了套適合她的衣裙。「姑娘,你暫時換上這套衣裙吧,質地算不上頂好,還請姑娘別嫌棄。」
她想過了,這位姑娘絕口不提自己的姓名,也許是怕傳出流言敗壞自己的名聲。既是如此,她自然會配合,畢竟這世道保護自己的名聲就等同是保護自己的命。
雷持音見是一套湖水綠絲綢繡如意紋邊的衣裙,喜笑顏開地道︰「怎會嫌棄?我還要多謝嬤嬤費心替我備了衣物呢。」這衣物看起來很合她的身形,必定是朱嬤嬤特地依她的身形修改過的,她感激都來不及了。
見她如此客氣,朱嬤嬤面上不顯,心里卻詫異極了。
這般親和又沒架子的名門千金她真沒見過,尤其瞧瞧這笑臉,簡直是媚進骨子里了,就連她都要瞧得入迷。
片刻後,熱水備妥,雷持音舒服地泡了個澡,徹底地洗淨身上的髒污,整個人舒爽不已地坐在錦榻上,由著朱嬤嬤替她絞發,順便替她頸間的傷上藥。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際,隱約听見有小丫鬟在外頭喚著朱嬤嬤,她沒多注意,朱嬤嬤一走,她便斜倚在錦榻上想睡一下,然而沒多久,朱嬤嬤又踅回,低聲道︰「姑娘,我家主子來了。」
雷持音微眯著眼,應著聲,朱嬤嬤便趕緊替她挽了個簡單的髻。
待屋里都收拾好了,朱嬤嬤才讓兩個小丫鬟拉過一座木雕屏風擋在錦榻前,動作利落,一點聲響都沒有。
雷持音睡意深濃地看著朱嬤嬤忙進忙出,心忖這兒到底是什麼樣的大戶人家,竟然這般講究規矩……尋常富戶應該不至于如此,大抵是大官吧,通陽這一帶有什麼高官顯貴來著?
她不認為一個地方官員能在家宅房間鋪上青石磚,尤其這里還只是一處客房而已,但是就算是二品知府或武職大員,也會等著有朝一日回京述職,犯不著在家宅里鋪張這些吧?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門被推開,透過屏風的鏤花,可見有人就坐在她的對面,卻不足以瞧清那人的面貌,更猜不出年歲。
思忖了下,她道︰「多謝爺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不知道對方年歲多大,更不清楚底細,這般說詞是最妥當的。
「舉手之勞,姑娘無需多禮。」易承雍淡然道。
雷持音听這聲音,眉梢不禁微揚。竟然是如此年輕的聲音,她還以為至少該是中年以上……他到底是什麼身分的人呀?
算了,她對官場的了解本就不多,更何況是離京千里之外的通陽官員,橫豎人家救了她,她感激就是。
「還是得多謝您相助,若是您能送小女子一程回到京城,那就更加感激不盡,他日爺若有吩咐,必當涌泉以報。」她雷持音就是這樣的人,受人點滴必當涌泉以報,盡管她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但人生嘛,總有太多不確定,誰知道呢。
易承雍濃眉微揚,對于她過分豪氣又失了禮數的說法不以為意,可眼前他確實需要她幫個忙,她主動提出倒是省得他多費口舌。
「姑娘若想回報,倒不如聊聊昨晚為何會出現在亂葬崗。」
站在屏風側邊,能看見兩邊情況的朱嬤嬤垂著臉,眉頭微皺著,不解主子怎會提到昨晚的事,雷持音則是一臉錯愕。
亂葬崗?那里是亂葬崗?她只想著自己逃過一劫,卻壓根沒細思她昨晚到底在哪,如今他這麼一說倒是合理了,她昨晚撞見了有人棄尸,而她……這軀體難道也是被人丟在亂葬崗的?
暗忖著,她不自覺地撫上頸項。
朱嬤嬤提過她頸間有傷才會教她說話艱困,嗓音沙啞,所以,這軀體的主人是被人給勒死後丟到亂葬崗,而她的魂魄因緣際會依附在上頭……可又是什麼樣的因緣會讓她在死後來到距京城千里的通陽城?
朱嬤嬤側眼瞧她撫著頸項,臉色蒼白,秀眉緊蹙,心想她是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心生驚懼,不由得道︰「主子,姑娘她氣色不好,這事……」
易承雍微抬手制止她再往下說,她無聲嘆口氣,雖是心憐雷持音的處境,可主子堅持,她一個下人也不得違抗。
「這麼問吧,姑娘,昨晚你在亂葬崗上是否瞧見什麼?」易承雍嗓音依舊淡漠,態度卻十分強硬。
雷持音緩緩回神,想起昨晚,想起鬼差……鬼差出現甚至喊她雷氏,這分明是清楚她的身分,要拘她的魂吧!所以,她在這個軀體里並不安全,她只是暫時寄宿,鬼差隨時都可能抓她?
「雷氏……」
鬼魅氣音響起的瞬間雷持音幾乎立刻跳起,驚懼地回頭望去,果真瞧見半身都隱沒在黑暗里的半透明影子,她的雙眼圓瞠著,腦袋一片空白。
屏風另一頭的易承雍像是察覺她的異狀,使了個眼色給朱嬤嬤,朱嬤嬤自然已瞧見雷持音的異狀,快步走向她。
「姑娘,你怎麼了?」
她詢問著,卻見雷持音死死瞪著錦榻,她于是順著雷持音的視線望去,什麼都沒瞧見,偏偏想扶著雷持音坐回錦榻,她卻是怎麼也不肯。
雷持音當然不肯,她哪里願意接近那可怕的東西!她渾身發顫,感覺寒意從脊背竄起,手心早已汗濕。
看朱嬤嬤的反應,她根本就沒瞧見那抹透明的影子,也代表那真是鬼差,如話本里所寫的,唯有亡者才看得見鬼差!
不是她自夸,她向來膽大,可是這一刻面對難以預料的鬼差,她是真的恐懼,因為她還不想死,她還想回京看小雅和她的兒子,不管怎樣,她絕對不能死在這里!
眼看著那抹影子朝自己而來,她想也沒想地往另一頭跑,跑出了屏風外,見到了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來不及看清他的五官,那鬼魅的嗓音已近在耳邊——
「雷氏,還不歸來?」
她嚇得險些尖叫,感覺冰冷的氣息環在頸間,好像對方的手已經掐住她的頸子,只要微微使力,她的魂魄就會立刻被拉走,不及細想,她朝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撲去,高聲喊道︰「爺,救我,只要您能救我,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她已經無計可施了!
鬼差如影隨形,她真的不知道有什麼法子可以留下自己的命,與其漫無目的地逃竄,倒不如直接跟他求救好了,不是都說,能當上高官的男人身上都帶著官氣,鬼魅不侵的嗎?
救她吧!
第二章 跟王爺談交易(1)
說來也怪,就在雷持音撲向易承雍時,她听見啪的一聲極為細微的聲響,幾乎同時,頸間那陣冰涼不見了,那股冷冷的氣息也跟著消弭。
這是……不在了嗎?
雷持音該回頭確認的,但她渾身抖得厲害,不敢回頭。
她怕她一回頭人就在地府里了!不管怎樣,她必須先抓住浮木,先抓住眼前的人……
「你還要抱多久?」
她聞言抬眼對上一雙冷而深邃的眸,看見那張厚薄適中的唇微掀。
咽了咽口水,視線緩慢地往下移,這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多不雅,她竟然直接跳到男人身上,直接坐在他的腿上,雙手還緊緊地抱住他不放。
而他身邊的幾個隨從都傻眼地瞪著她,就連朱嬤嬤也一臉難以置信,彷佛無法理解她怎會出現如此驚世駭俗的舉措。
她雖然想要跳開,但無奈手腳發軟,只能動作遲緩地下了地,小臉燒得燙燙的。
她已經不敢去想一息之前她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可偏偏她就是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她可以從眾人眼里看出他們認為她是在投懷送抱,根本就是打算藉此賴上救命恩人……
她想死了,因為太丟人了。
她願意解釋,偏偏不知道要怎麼解釋他們才能相信。
「抬頭。」
在鴉雀無聲的屋里,驀地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雷持音頓了下,羞赧抬眼對上男人審視的目光,不禁也跟著打量起他。
男人豐神俊美,面若冠玉,然而再仔細一看,他那雙深邃勾人的眼目光冰冷至極,那通身的懾人氣勢叫她打個激靈清醒過來。
瞧他一身玄袍繡金邊,看似樸素簡單,依規制至少是二品以上的大員,可怎會有如此年輕又位高權重的地方官員?尤其是他不怒自威,那是久居上位之人才會有的威嚴。
還是說,他並非地方官員,而是……肅王?
她雙眼圓瞠,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再正確不過,畢竟通州就是肅王的封地啊。
听說肅王易玦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和睿親王、首輔夏燁、京衛指揮使衛崇盡被稱為京城四絕,這四絕不只是因為四人外貌出眾,更因為四人皆是文韜武略皆通,各有建樹,教京城貴女為之瘋狂,四人所經之處滿地都是少女們丟出的手絹。
之所以說是听說,因為那些事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是長輩們口耳相傳的。
這麼說來,也許正因為他有皇室血統,所以鎮得住鬼差?那麼她這算是歪打正著,替自己找到活路了。
易承雍定定地打量著她,她的神色瞬息萬變,從一開始的驚恐到羞赧,揣測到平靜,全無掩飾的表露出來,是個坦然直接的人,她也是個美人,容貌嬌媚卻有股英氣,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看似脆弱,實則堅毅,挺有趣的。
想了下,他道︰「既然你什麼都願意做,我自然能保下你。」
這話听來尋常,挑不出什麼毛病,然而搭配剛才的場景,感覺就像是易承雍瞧上了雷持音的美色,教他身後的人都瞠圓了眼。
沒想到向來不近的王爺一夕開竅了,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畢竟這姑娘來路不明。
雷持音愣愣地看著他,覺得他這句話有幾分輕薄無禮,可偏偏他的態度磊落極了,像是單純願意接受她的請求,既然如此……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陷我于不義,什麼事我都願意做。」
畢竟就在她抱住他那一瞬間,鬼差真的不見了!姑且不論是不是鬼差靠近不了他,但只要待在他身邊,她就不用擔心鬼差又來拘她的魂,否則就算他願意差人送她回京,她恐怕也回不去。
「成。」易承雍爽快地答應,又道︰「但你必須先告訴我,昨晚你在亂葬崗上可有見到任何人,或者……尸體。」
雷持音想到昨晚瞧見的尸體,身子不自覺地顫了下,艱澀反問︰「你為什麼要問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