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那臉簡直快哭了。「我看進去還是烏漆抹黑的啊!」
「既來之則安之,這回注定不會簡單,春草,如果你怕,我可以讓你留在外面……」
「不!姨娘,我一定要和你進去。」雖然還是怕,但春草卻是挺起了胸,對甄妍的忠心表露無遺。
甄妍感動地朝她微微笑,「放心,我們不會有事的。」
她現在的確相當平靜,毫無懼怕的感覺,或許是該來的遲早會來,又或許她相信自己心上的那個人會滴水不漏的保護她。
抬頭看了一下皇城方向的喧囂,甄妍打起了精神,帶著春草走進資聖寺之中。
這座寺廟平時便低調不張揚,僅僅意思意思地掛了幾盞燈籠裝飾,但卻沒有降低這深深廟宇中隱含的一種肅殺氣氛。
甄妍直往廟後走,那里是一座小花園,有著假山流水,平時供客賞景歇腳,光影搖曳之中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不知道確切的地點是約在哪里,所以只能帶著春草在後庭亂走,反正那個人總會出現的。
直到她統過一塊巨石,來到了掩在巨石後的角院,有個男子正在欣賞掛在耳房上的花燈,听到甄妍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來,禮貌性地點頭微笑,但說出來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李貞妍,你真的敢來?」
正主兒來了!甄妍穩住情緒,定定地望著他。「為什麼不敢呢?你都叫我李貞妍了,還有比這個身分更令人害怕的嗎?」
「好膽識。」她的言語出人意表,令男子有瞬間的僵硬,一雙桃花眼都眯了起來。
「相信閣下叫我來此並非閑聊,不是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快拿出來吧。」甄妍單刀直入地說道。
男子冷笑道,「跟在下走一趟,自然會把東西給你。」
「我為什麼要和你走?」甄妍露出了極大的反感。
男子的笑容漸漸變得殘酷,話聲也冷厲起來。「只怕由不得你了。如果你願意自己跟在下走,那麼面子上還會好看一點,如果讓在下請你走,那你可能就沒那麼輕松了。」
詎料他的威脅並沒有造成效果,甄妍還微微一笑,上下打量起他來,似乎在評斷他哪來的底氣。「你雙手潔白無痕,開口閉口自稱在下,所以是個文人,但又獨身出現,想硬帶我走是不可能的,遑論我身邊還有婢女。你能仰仗的只有背後的武力,你在這資聖寺安排多少人了?」
「你既然知道,還能這麼冷靜?」男子終于斂起笑容,覺得很不舒服。從一開始遇到甄妍,她的一切反應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否則我能怎麼辦?有把柄在你手上,打也打不過你,我只能盡量自保。」甄妍狀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突然莫名其妙地開始吟誦起一段文章,「太子離世久矣,不知九泉之下是知吾之痛?思君輾轉,夜不能寐,東風淒涼,侵傷吾身,恍然已不覺身痛抑或心痛……」
這話便是甄平被搜出的秘信中其中一封的一小段。
那男子听了甄妍說的話後臉色大變,目露凶光,雖然只有幾個眨眼的時間,但已讓甄妍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顯然不想就此罷休,更進一步地逼問道,「閣下平時是否用的是松煙墨,狼毫筆,白紙?寫字的字體清瘦卻勢勁,橫豎頭尾厚實中間細,描點如刃,收筆微往右挑?」
男子沒有反應,但表情的凝重及冷厲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就是那個與我爹通信之人……」他的默認直接令甄妍下了斷言「不,應該說你只是代筆之人,與我爹通信那個人,造詞用字應是皇宮里的權臣,但你很明顯不是皇宮里的人。我問你,你背後的人是誰?用我爹對他的信任,在甄府埋伏暗殺皇帝的,就是你背後的主使者,對也不對?」
男子沒有一個問題答得上來,幾乎被她逼問得毫無退路。不過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回答什麼,反正如果讓她變成一個啞人,那她知道得再多也沒有用。
「本來還想讓你活久一點,既然你如此自作聰明,那在下也只能冒險在這里把你了結了。 」他陰側側地道。
甄妍卻是搖了搖頭。「你不怕我呼救?這資聖寺雖說人少,但也不是完全沒人,何況今日還是燈節。在這個地方,只消我大叫一聲,必然會有人察覺這里的不對勁。」
一直以來都主導著兩人言語機鋒的她突然說了那麼一句傻話,令男子簡直啼笑皆非,一直緊繃著的情緒也略微放松,看著她的目光卻是有些輕蔑了。
「在資聖寺里要處理掉你是比較煩,但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在下也只能冒險一回。這里方圓十里已被在下的人清空包圍,只要命令一下,等著你的就是萬箭穿心的命運,只怕你連叫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你一開始就不是要拿什麼證明我身分的東西給我,而是想要我死。」甄妍也是個聰明的,依著他言語的線索推斷,越推斷越是心驚。「我平時在國公府與世無爭,深居簡出,不可能與人結怨,唯一與視我為敵的,也就只有梁家的梁秋蓮……」她瞪大了眼,終于真正表露出驚訝,「你是梁家派來的?你背後的人是……」
「殺!」男子不再廢話,直接下令。
然而此話一出,四周卻仍是寂靜無聲,男子期待射向甄妍的箭雨並沒有出現,就在他驚疑不定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個角院已被人包圍起來。
男子知道事情有變,當機立斷地撲向甄妍,想挾持她作人質,想不到甄妍身邊的春草推開了甄妍,男子沒有辦法,只能抓住春草,抱著僥幸,甄妍帶著這婢女,必定情同姊妹,說不定還能靠這婢子救自己一命。
此時宋知劍已來到甄妍身邊,依舊是氣度沉穩,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似乎自己的小妾危在旦夕也不會動搖他一根眉毛,可是眾人不知道的是,饒是他胸有成竹,有把握甄妍能全身而退,他現在平靜的外表上其實隱藏著滔天的怒火。
「快救春草!」甄妍緊張地道,但她的小手卻被宋知劍輕輕捏了一下。
「不要過來!」男子挾持著春草一步步往後退,他不敢相信甄妍竟將自己的身世告訴宋知劍,但偏偏就是發生了,「李貞妍,這個婢女對你很重要吧?你叫他們全退下,否則我就殺了她。」
宋知劍卻是不耐與這男子多說,反正甄妍已經替他問出很多,他只是冷哼一聲。「你們還在等什麼?拿下他。」
那男子睜大了眼,注意力全在四周包圍著他的護衛身上,「要拿下我?你們休想……」
他把心一橫,正想了斷自己的時候,被他挾持住的春草突然身子往下一縮,驀地給了他一記肘擊。
男子吃痛松開了手,春草趁機由懷里拿出一包不知什麼東西,當頭照面的拍在那男子臉上,小包在男子臉上破開,白粉撲滿他的臉,就見那男子連悶哼一聲都沒就直接倒地不起。春草捂著口鼻沖到甄妍身邊,覺得自己安全了才放開手大口喘氣。
「春草?你這是……」甄妍真不知道春草居然還會兩招功夫,而且平時身上還帶著毒藥?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是大人給我的,說緊急的時候朝匪徒撒去,可以保護小姐和我自己。」春草也嚇了一跳,有些慌張不知自己是否殺了人。
兩女看向了宋知劍,他先給了春草一個贊許的目光,才慢慢地低頭對著甄妍說道,「你受驚了。」
「不,妾身沒有受到驚嚇,妾身知道三郎會保護我,妾身不會有事的。倒是春草……你讓春草扔的是什麼?」
「迷藥罷了,只是怕這男子自殺,來個死無對證。我早知他一定會挾持你,便先教了春草幾招。」宋知劍瞧著地上男子滿臉的白粉,也覺得有些好笑。「這迷藥一般是用在上風處,一小包都可以迷倒一頭牛。春卓整包都用上,只怕這個人不睡個三天三夜不會醒來。」
春草有些慚愧地笑了笑,甄妍亦是忍俊不禁,宋知劍則是難得地直接大笑出聲,摟著甄妍慢慢走出資聖寺。
春草沒有跟上,她看著甄妍與宋知劍相依的背影,真心的為甄妍感到高興,當然也有些羨慕。
然而當她發現人已走遠,那些護衛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自己落了單,四周杳無人跡燈火隱約,不由跳了起來,擔驚受怕地左顧右盼。
「你還要在這里站多久?」
她背後突然傳來一道沒好氣的聲音,這聲音在春草听來卻有如天簌,她猛地回頭,驚喜地道,「方護衛,原來你還在!」
方楮沒想到她會這麼開心,理所當然地反問,「你沒走我怎麼走?」
主子要他保護好甄妍主僕兩人,但甄姨娘已經被主子帶走了,他當然只能留下來照看這個婢女。
春草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認為他就是特地留下來等她的,面上微微一熱,嬌羞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這個平時她一直覺得粗魯的男子,好像越看越順眼了。
「方護衛我們走吧!」她不好意思地轉頭,催著他起離開。
方楮被她方才那點少女嬌態狠狠地驚艷了一把,撓了撓頭,突然咧開傻笑,心中暗想,其實這丫頭還挺可愛的……
第十一章 梁相倒台(1)
意圖殺害甄妍的男人,在宋知劍的嚴刑逼供下,終于供出他幕後的那個人,的確是梁祥。
此人名叫嚴尤,自幾年前梁祥還是三品中書令時就跟了梁祥,由于腦袋清楚,手法細膩,梁祥便將許多見不得光的事交給他做,包含替他代筆與甄平通信。
梁祥做事一向不留把柄,所以不可能親筆寫信給甄王這樣身分敏感的人,這一次會設局想殺害甄妍也是被梁秋蓮逼急了,鋌而走險。
然而提到李貞妍的身世,嚴尤表示他也不清楚內情,很多事情他只是依命行事,其中秘辛梁祥不見得會告訴他。
其實仔細一想,甄妍的存在很可能會壞了梁祥的某些事,畢竟先太子府被滅仍然是一樁懸案,要是甄妍記得某些事,最後查到梁祥參與其中,引起的風波就算是堂堂相爺也不可能抗得住。
之前這麼多年過去,梁祥也沒有對甄妍下手,一方面或許是想留著甄妍這枚有用的想子,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知道甄妍失去了十二歲以前的記憶。
無論如何,梁祥是皇帝南巡時在甄平府里布置殺手的幕後主使者已無疑,宋知劍從嚴尤口中問出實情後又順藤模瓜地找來了許多證據,如此人證物證俱在,梁祥已沒有幸免之理。
燈會是由正元十五日至十八日連續三日,十九日百官開始上朝,心情上通常還在勞逸之間調適,也是防備心最薄弱的時候。
年後的第一個朝會李康睿便打了梁祥一個措手不及,當眾宣讀梁祥的罪證,給他栽了個勾結賊人謀反的罪證,仍是絕口不提自己曾被刺殺一事,然後命人將梁祥當廷拿下。當然宋知劍給片帝的證據隱去甄妍非甄平親生女之事,等于隱去李貞妍的身分。
所有知道或不知道皇帝遇刺之事的官員,見到這變化,無不目瞪口呆,一國之相,居然一眨眼便被扳倒了,而且看起來毫無翻盤的可能,百官對皇帝的手段更加戒慎恐懼,而在其中扮演關鍵角色的宋知劍也因今日一役,被公認為朝中絕對不能得罪的人物。
可是這一天,宋知劍其實沒有上朝,因為他奉命到相府抄家去了。
相府內一如往日,劉氏早晨起身後在房中喝了幾口肉湯,吃了半塊胡迸。這胡餅還是京西輔興店最有名的那家買的,味香皮酥,平時劉氏贊不絕口,但今日她卻有些食不下咽。
她祖父是太子少保,因文采過人,先皇喜歡他寫的字,便欽賜文定侯,父親襲了候爵之後,也做了太常寺卿,雖然都是些品級高可沒啥實權的位置,但劉氏書香世家出身,自也是矜貴不已。
當時梁祥狀元及第,方入翰林,原來她父親還對梁祥看不上眼,想讓她嫁皇子,不過劉氏自小性子潑辣,目中無人,不知怎麼的就看上了沒有背景的梁祥,劉父拗不過只好讓她下嫁。
之後梁祥也算爭氣,一步步走上了相爺之路,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替劉氏掙了個一品誥命夫人,讓劉氏也嘗到了做相府夫人的風光,可惜她肚子不爭氣,只生下一個女兒梁秋蓮,後來知道梁祥有個外室顧氏,養在京城東南敦化坊的一個房里,原想偷偷做掉,想不到顧氏竟生了個子,反倒讓劉氏無從下手。橫豎梁祥只是養在外頭也不認祖歸宗,劉氏便睜只眼閉只眼。
不過她近來也無心管顧氏的事,反倒是女兒梁秋蓮簡直鬧得整個相府屋頂都快掀了。年前梁祥答應女兒要替她解決甄妍那個麻煩,如今燈節都過了還沒有消息傳來,連劉氏都有些不耐煩了。
「娘!」
才想著,梁秋蓮已來到了母親跟前,她的形容憔悴,人都瘦了一圈,卻因此顯得眼楮更大,可是那雙大眼里無時不閃人著狠厲的精光,有時都讓劉氏膽戰心驚,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怎麼這麼凶殘了。
「爹究竟在忙什麼?他答應女兒的事,究竟做得怎麼樣了?」
劉氏也覺得時間拖太久了,按下心中的煩悶,安撫女兒道,「你放心吧!你爹答應的事還沒有失信的,你爹是相爺,要拿捏一個御史的小妾有什麼難的?」
「可是爹說不會讓甄妍活過燈節的啊!」梁秋蓮氣得跺腳,手里的絹帕都快被她揉裂了。
「燈節昨天才結束,說不定今天你爹下朝就會帶來好消息了。」劉氏其實也不確定,而且她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
「只是這樣輕易的讓甄妍死去,女兒還有點不甘心呢!」梁秋蓮一想到甄妍國色天香的容貌,就嫉妒得心都痛了。
「如果落在我手上,一定要毀了她的容貌,然後把她賣入那種最骯髒的土窯子,每天侍候不同的男人。」似乎腦海里已在想象那種畫面,梁秋蓮吃吃地笑了起來。
「再怎麼會彈琴又如何?長得漂亮又如何?最後還不是活得生不如死。」
這說得有些下流了,哪里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劉氏皺起眉,但也不知怎麼開口說她,這時候房間外卻傳來了個冰冷的聲音。
「原來梁小姐想要的是這樣的結果?宋某記下了。」
母女兩人听到這熟悉的聲音皆是一驚,齊齊轉頭看向門外,果然看到宋知劍穿著紫色官服,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渾身的凜冽。
「宋知劍?你怎麼進來的?」劉氏驚叫起來。
梁秋蓮的反應卻與母親截然不同,她直接忽略了宋知劍方才說的話,一臉驚喜地笑道,「三郎可是來找秋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