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玉蘭其實已回來幾天,但一直被母親抓著學中饋的事,尤其這幾日,事情一大堆,她忙得團團轉,好不容易才溜出來喘口氣。
許玉蘭來找呂芝瑩吐苦水,卻發現她滿臉甜蜜,又從她口中知道她跟姜岱陽成了一對,孫嘉欣已經興致勃勃的想著要怎麼辦婚事,再有曉春、曉彤說起姜侑、蘇姨娘及池芳妤的事,這才知道自己錯過什麼年度精彩大戲。
「都是朱哲玄的錯,要不是他,我干麼去找我姨母!」許玉蘭真是懊惱極了。
「好在你不在,不然狀況肯定更混亂。」曉春低咕一聲。
「好啊,你這丫頭,不知我耳朵利嗎,什麼更混亂,要是我在,池家那個臭丫頭哪有機會欺負你家姑娘!」許玉蘭氣呼呼的反駁。
呂芝瑩忍不住笑了起來,的確,依好友的個性,肯定直接跟池芳妤廝殺,畢竟許家也有幾人在朝為官,職位還不輸永寧侯府。
「姜侑、蘇姨娘及池芳妤呢?還在穆城?」許玉蘭興致勃勃的又問。
「不,都走了。」
不管池芳妤多麼心有不甘,呂芝瑩跟姜岱陽的婚事都沒有懸念,池芳妤又不可能為妾,應該不會再回頭糾纏,何況姜岱陽也得到消息,永寧侯府已為池芳妤選了一門好親,可能年前就會定下了。
至于姜侑,要離開穆城前又上一次方家門,在得知方辰堂跟姜岱陽都不在後,還有點高興,但神情又突然一沉,義正嚴詞的對著孫嘉欣道︰「在外人眼中,瑩丫頭就是方大少的妻子,是我那逆子的大嫂,我絕不允許她成為我的兒媳,這要傳出去,倫理道德何在?外人又會如何看待我兒子?這種荒唐事是丟方家跟我伯府的臉,若那逆子堅持,方夫人一定要阻止!」
「何來荒唐,再荒唐,有比親生父親把親兒子丟去抵債還要荒唐?」孫嘉欣立即反諷。「你!」他老臉刷地一紅。
「抵債的意思相信姜大人不會不懂,你口中的逆子跟你再無關系,另外呢,瑩丫頭是我跟我家老爺養的童養媳,我有兩個兒子,嫁哪個不是嫁?姜大人是操哪門子的心?」孫嘉欣表情輕蔑,只差沒說「干你屁事」。
這一天,姜侑是灰溜溜的離開。
第二日,方家這邊就听到姜侑帶了蘇姨娘返京的消息。
「哪天姜大人若是又回來纏你……」當時呂芝瑩曾好奇的問姜岱陽。
姜岱陽回答,沒必要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浪費美好的光陰,若再回來,那不止穆城,其他大小城市的茶樓客棧都會有說書人說起尋寶坊東家的少年點滴。
許玉蘭津津有味的听完八卦,就想去看看畫功一流的方泓逸。
呂芝瑩臉上的笑意一收,「我大哥這些日子身體不好,等他身子好一點,你再去探望不遲。」
許玉蘭不由得皺眉,「又不好了?怎麼會,中秋那晚不是看來很健康?」
「還不是因為葉大夫——」
「曉春!」呂芝瑩立即制止嘴快的曉春。
曉春吐吐舌頭,低下頭。
許王蘭的八卦魂立刻燃燒起來,不知為何,呂芝瑩覺得她挺有養母繼承人的特質,很愛收集各圈子的八卦。
呂芝瑩已跟葉瑜約好待會兒要去醫館,不意外的,許玉蘭哪能讓她甩掉,跟著一起坐上馬車,纏著她說出方泓逸這陣子的大小事。
「唷,我就說過,葉大夫冷情冷心,方大哥為她做那麼多,結果呢?她又要離開!」許玉蘭听完後忿忿不平。
「葉姊姊不知道我大哥為她做的事。」呂芝瑩連忙提醒。
「她當然不知道,你不是說了,她從中秋回來,到現在都沒去過方家,多狠的心啊!去茶行見你,去慈善坊見方伯母,她就是知道大哥不會出方家啊。」許玉蘭越說越生氣。呂芝瑩干脆拿杯水給她喝,潤潤唇,消消火。
一杯茶喝完,許玉蘭繼續說︰「可是方大哥為了要看她,鼓起勇氣出了門,這要是我,早就感動得非他不嫁了。可惡,我想嫁也不能嫁,那討厭鬼說年底就要把我娶回去,欺負我一輩子,因為我不听話逃了……」
她說到後來,又繞到朱哲玄身上。
呂芝瑩都想笑了,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朱哲玄已經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怎麼聊都會聊回他身上。
片刻之後,馬車來到仁心醫館。
飄著淡淡藥香的醫館里,已經恢復健康的王啟原正在看診。
見呂芝瑩、許玉蘭進來,他向她們點個頭,目光又回到身前的病人,細心問診。
一簾之隔的葉瑜剛看完一名病人,寫完藥方,讓打下手的伙計帶著病人去領藥。
葉瑜看起來比過去又瘦一些,一樣冷冷清清,看到許玉蘭也只是輕點下頭。
說來,兩人都不是很喜歡彼此,一個嫌對方太冷,一個嫌對方太呱噪,但很不幸的,她們都跟呂芝瑩是好友,因此偶而還是得湊在一塊兒。
因暫時沒有病人候診,葉瑜便帶著呂芝瑩等人到後堂的偏廳喝茶。
不管是呂芝瑩還是許玉蘭,都注意到葉瑜要轉身走向後堂時,目光飛快的往醫館外看了一眼。
是在盼著誰來?
葉瑜明天就要離開,她早從孫嘉欣口中得知已在為呂芝瑩跟姜岱陽挑黃道吉日,而這時間肯定會落在貢茶競賽後。
孫嘉欣對養女養子選的新茶極有信心,屆時她要來個「雙喜臨門」。
所以葉瑜特別選了一套賀禮,要呂芝瑩今日過來。
「這個送你,我不知道你成親那天我有沒有辦法趕回來。」葉瑜將一套精致頭面送給她。
「謝謝。」呂芝瑩開心的收下,她沒有特別要求好友一定要趕回來,知道不管對方在哪里,都一定會為她高興的。
「這是尋寶坊的嘛,我也有一套類似的,就是那個壞人送的。」許玉蘭湊前一看,樂了,而後俏皮的看了好友一眼,「葉大夫去買賀禮送給準新娘,掌櫃的有沒有算便宜一點啊?大夫賺錢難啊。」
「是啊,還是拿去換單件首飾就好。」呂芝瑩也覺得太貴重了。
「無妨,我離開的那幾個月,師兄看了幾個身有頑疾的病人,耗了不少心思,那些人給了好多謝酬,其中幾個還是方老爺特別介紹來的,所以師兄也多給了我一些銀兩,說我在外多帶點錢好,但我真花不了多少錢的。」因是面對呂芝瑩,不然她不會說這麼多的話。
許玉蘭呿了一聲,正要開口,袖子被呂芝瑩拉了拉,她咬咬下唇,翻翻白眼,住嘴了。
此時,伙計進來說外面又來了一位病患,但王啟原有病人,葉瑜得去看診。
葉瑜心知,她明日是不會讓呂芝瑩來送別,今天是最後可以問方泓逸狀況的機會。
這段日子方家人好像說好了,不管是誰都不會跟她提到他,殊不知她遠行在外,日日夜夜牽掛的都是他,她這才明白自己對他並非毫無感情,相反的,不知不覺中,她已交出自己的一顆心。
可也不知怎的,回到穆城月余,她唯一不敢踏足的就是方家大院。
而自打中秋過後,一連多日都有一輛馬車停在醫館外的街角,無人下車,大約停一炷香時間即離去。
她知道方泓逸就在車內,車夫跟坐在車轅的小廝分明都是軒格院近身侍候他的人,她難以用言語形容她的感動與激動。
他不喜歡接觸外人,喜歡近乎與世隔絕的寧靜生活,卻為了她來到喧囂的大街,遠遠的看著她。
反觀她多懦弱,沒有勇氣走到他面前,害怕見了他就再也舍不得離開。
然而從這月十日開始,馬車不再出現了,是他出事了嗎?身體又不舒服?抑或是他放下了,不再執著這份感情?
不管是哪一個,她都必須知道,不然此次離開,也不知回來是何年何月。
思緒間,一行人已離開偏廳,葉瑜終于忍不住開口,「瑩兒!」
呂芝瑩、許玉蘭同時停下腳步看向她。
葉瑜覺得臉頰有些發燙,但還是鼓起勇氣開口,「你——你大哥最近好嗎?」
「好。」
「不好。」
呂芝瑩、許玉蘭同時回答,答案卻大不同。
呂芝瑩忙跟許玉蘭使眼色,但許玉蘭就是個不受控的,早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跟冷冰冰的葉瑜說。
不過她還是蹶起紅唇,先跟呂芝瑩說︰「她既然問了方大哥,代表她在乎嘛。」
接著,不顧好友拍撫額頭的無奈動作,她劈里啪啦一股腦的說︰「千月公子一點都不好,想說你一個女子在外,擔心你的安全,找了姜岱陽,請他從他開的鏢局里派兩個武功高強的暗衛保護你,錢由他支付。」
「他又不願你在外還得擔心醫館能不能繼續開業下去,派人去請你師兄到他院子商量,編了一套話,什麼身有頑疾的病人康復後給好多謝酬,那是騙你的!其實是方大哥自掏腰包來支撐你那病患只有小貓兩三只的醫館,連你收的那幾個窮孩子的支出,也是他出錢支應。這些銀兩不是他伸手跟方伯父拿的,而是他賣畫作所得。」
她指了指呂芝瑩,「方大哥從瑩兒口中得知,你大約一個月後又要離開,想著你要出遠門,回來後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應該多帶些銀兩,他也不听勸,一連多日熬夜趕了幾幅畫,把畫交給二少爺,請他賣了好給你當盤纏。二少爺要先借給他,他還拒絕,說你是他心中唯一的妻子,他要養著你,支持你想做的事,保護你想留住的醫館,呼——」
她說得口沫橫飛,呂芝瑩真想給她拍拍手,能一口氣說出這麼長串的話也是佩服了。
葉瑜看向呂芝瑩,眸中復雜。
呂芝瑩身為好友,自然看懂她眼里的不忍與自責,模模鼻子,「葉姊姊,這都是大哥自願的,而且他也要我們知情的人都不可以跟你說。」
葉瑜想到稍早前師兄避開嫂嫂,拿了一個小木盒,里面放著一疊銀票,要她帶著出門。
她再想到回來的這個月,以前極不待見她的魏氏居然天天笑臉迎她,不再有一句冷嘲熱諷,她覺得奇怪,原來關鍵在他!
許玉蘭喝了口茶,潤潤喉後又看著她說︰「普通人這樣熬都受不了,何況方大哥那紙糊的身體,病了還找其他大夫來看,都不敢讓你師兄看呢。」
此時,葉瑜看向呂芝瑩的眼神出現怨氣。
呂芝瑩模模鼻子,忍不住哀怨的看向覺得自己做了件偉大的事的好友,難怪姜岱陽說只要跟這小鞭炮說了,她一定憋不住話。
她一臉委屈,「葉姊姊,真的都是大哥要求的,我——」
「哎呀,你怎能怪瑩兒?要怪就去找方大哥。當然,你巴不得離他遠遠的,怕他開口求娶,怕他要你留下來。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你,我早就嫁了!」許玉蘭沒好氣的插話,臉上都是忿忿不平。
葉瑜沉默了。
第十一章 有情人終成眷屬(1)
秋風微涼,軒格院的桂花散發著香氣。
奴僕一貫的輕手輕腳干活,就怕吵到在屋里休息的主子。
見到呂芝瑩帶著葉瑜走進院子,眾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回神,低頭行禮。
雖然早知道院里的氣氛一向如此,可見狀,葉瑜心里更是不安。
呂芝瑩跟葉瑜踏進空氣中有著淡淡藥湯味的屋里,路奇見到她們正要喊人,就見兩人搖頭,要他退下。
花廳中央擺了一座刺繡精美的大屏風,臨窗長桌上,狼毫、徽墨、宣紙及端硯整理得極好,右邊壁上則掛著她的一幅人像畫。
這些年來,方泓逸除了給方家畫了一幅全家福外,唯一畫過的人只有她,共畫了三幅送她,就她所知,之後他就沒再畫,沒想到竟然還留有一幅,畫的還是她在涼亭喂魚兒的畫面,畫中她的表情意外的柔和。
「是瑩兒嗎?」
屏風後方傳來方泓逸的聲音。
「是啊,大哥,不過我帶一個人來看你,我先出去,你們好好說。」呂芝瑩一說完,調皮的瞅好友一眼就轉身出去了。
葉瑜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呆在原地。
「誰來了?」方泓逸又問。
葉瑜深吸口氣,繞過屏風,就見到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縈的男子。
方泓逸半坐臥在床榻上,一襲寬襟白色花紋直襪襯得他格外溫雅,臉色略顯蒼白,乍看到她,俊臉上的驚喜毫無遮掩,但要開口卻是一陣咳嗽。
她快步上前為他拍撫後背,讓他順順氣,見桌上仍冒著煙的藥湯,看來路奇是要侍藥,結果被她們揮退了。
她想也沒想就端起藥湯,感覺仍有些燙,用湯勺舀起,吹了幾口,開始一湯匙一湯匙的喂他喝。
光聞藥味便知他染了風寒,但喂完藥她還是為他把脈。
方泓逸一直都沒說話,雙眸不曾從她臉上離開,似乎怕她明日離開後,要再見她不知是何時。
「還好,再喝兩服藥就好了。」葉瑜松了口氣。
「陳大夫也是這麼說的。」他微笑答。
突然一陣沉默。
葉瑜看著他,臉上蒼白,氣色還好,望著自己的眼始終帶著淡淡笑意,溫柔得若春風。她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方泓逸沉默一會兒才開口,「你放心離開,這些年我的身體調養得宜,大多安好,曾經幾回裝病,也是想拖住你離開的腳步,挺幼稚的。」他自嘲一笑,後又直勾勾的看著她,「但後來我想通了,你不快樂,我也不快樂,所以我想告訴你,我會好好珍惜自己,你去做你要做的事,如果哪一天,你覺得累了,我都在這里等你。」
葉瑜眼眶泛紅,她一向冷情,但他卻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一點一滴的融化她心中最堅硬的部分。
他微微一笑,「別哭,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
她眼淚幾近潰堤,這樣的溫柔,她真心抵不住啊。
他這麼愛她,寧願成全她的夢,一人與孤寂長伴也沒關系嗎?那她的愛不就顯得太自私了!
「方泓逸,你這傻瓜,為我做了那麼多,卻什麼都不說,讓我這麼愧疚,這麼難過,你、你——許玉蘭說得對,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淚光閃閃的看著他。
方泓逸凝望著她,見她淚眼中閃動的愛意,他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是他看錯嗎?她是真的回應了他這麼多年的感情嗎?
葉瑜緩緩平息了情緒,深吸了一氣,輕輕開了口,「你娶我,方泓逸,等我替你生個娃兒,我再遠行,可好?」
他心中激動,伸手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好,都好,只要你開心,我什麼都願意。」
菱形大窗外,兩顆頭偷偷往下移,相視一笑,手牽手悄悄走了。
姜岱陽跟呂芝瑩來到園中水榭,一旁的荷花湖在秋日只有幾片殘葉,但池邊幾株楓樹與水面相輝交映也極美。
兩人方才遣退丫鬟小廝去偷听壁腳,頓時有種重回小時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