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暢以往不曾來過這里嗎?」
原主是來過的,高和暢道︰「來過,不過心境不同,現在心平氣和,看什麼都有一番風味——對了,我想到一件事情,布莊染布可有辦法像這後山紅葉一樣,同一塊布上從黃色漸層到紅色?」
她想起迪奧那件舉世無雙的星空裙,真的美到不行,如果古代染色工藝能做到漸層,那她還能有更多設計。
褚嘉言想了想,「一塊布兩種顏色,如果能成真,衣服肯定好看,不過以往沒人試過的東西,難處也擺在那里,我回頭問問染坊娘子,可有辦法做出。」
「我也跟去,就算做不成漸層,也能做出染花,我知道染花之法。」
褚嘉言听到她連染花都會,只覺得不可思議,「高家是賣雜貨起家,和暢何以懂得這樣多?」
高和暢一怔,反應很快,「我都說了小時候家里有個異域老師,她會的東西可不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祖父母覺得技多不壓身,也鼓勵我多學,我一來有名師,二來自己感興趣,自然就懂。」
「對了,是我健忘,你已經提過一次,可惜那奇人不在中原,不然我想登門拜訪,一定能有所收獲。」
「你不用可惜,我師父一生所學都教給我了,我還有好多好多想法,以後都會慢慢畫出來。」
兩人正愉快著說著話,突然間有個聲音打斷了他們。
「這不是大女乃女乃嗎?」十分尖銳的中年婦人嗓子,「哎喲不對,是我說錯了,現在是高小姐。」
高和暢轉頭,就見一個頭發有點花白的中年婦人,雖然年紀不小,看得出還是漂亮的,她挽著一個懷孕的小媳婦,兩人看著高和暢的神情十分憎恨。
高和暢心想這誰?認錯了嗎?可是她知道自己姓高?
電光石火之間,有什麼流進了腦子——大婚之日,一個懷孕的丫頭得意洋洋的過來拜見,說自己叫做綠水,是葉大爺的通房,給新女乃女乃問好。
然後原主怒不可遏的打了她,用繡墩砸破她的頭,拼命踹她肚子,還用打碎的瓷器劃花她的臉。
有一個中年婦女跑進來,護著綠水說;「大女乃女乃饒命,大女乃女乃饒命。」
綠水對那中年婦人虛弱的喊,「娘,救我,救我……」
原主毫不留情,還是拼命踢著綠水的肚子,又抓起她的頭猛撞地板,磕得綠水滿頭是血……
高和暢一凜,這中年婦女是綠水的母親鄭氏,她旁邊那個懷孕的小媳婦是綠水的弟妹小倪氏。
是綠水的家人……
突然一盆冷水澆下,現在說什麼都高興不起來了,綠水不只是原主的罪孽,她繼承了原主的身體,自然也得承擔。
鄭氏陰惻惻的說︰「高小姐怎麼來拜菩薩了,殺人的時候沒一點心軟,現在拜菩薩可沒什麼用啊。」
「就是。」小倪氏跟著婆婆開口,「誰不知道百善織坊這一年生意很好,高小姐現在名滿京城,過得春風得意,想必不記得我可憐的大姑跟那未出世的外甥。」
鄭氏表情十分怨恨,「我只恨菩薩不開眼,高小姐幾次自殺都有人發現,最後一次明明半日都沒氣息,葉大爺都要辦喪事了,沒想到居然活了過來,我原以為高家不願接女回家,是報應的開始,我等著看你落魄,等著看你變成乞丐,意外的是高小姐搭上百善織坊,听說還賺了上千兩銀子,我不信老天這麼不公平,我要看看,笑到最後的是誰。」
小倪氏呸的一聲,「要是大姑順利生下葉家長孫,我們黃家就要翻身了,大姑死了,阿廣跟阿祿的前程也沒了,高小姐,你害得我們好慘。」
高和暢內心有愧,不敢正面回答,只說︰「是我的錯,兩位怎麼罵我都不會還嘴的。」
鄭氏跟小倪氏一怔,這可不是高和暢的性子啊,這位大女乃女乃昔日十分刁蠻任性,她們倆也是仗著現在沒有主僕關系這才敢上來諷刺一下——以往雖然怨恨,但她畢竟是葉家的女乃女乃,自己婆媳只是葉家的下人,能說什麼。
她居然認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鄭氏想起冤死的女兒綠水,她雖然可惜女兒,但更可惜的是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阿廣跟阿祿,葉大爺說了,只要能生出長孫,就會提拔阿廣跟阿祿去鋪子當帳房,可女兒還沒生出孩子就死了,葉大爺對阿廣跟阿祿的承諾當然就不算數,鄭氏的享福夢也破碎了。
都是高和暢害自己不能安享晚年!想到此處,鄭氏更是埋怨,看到褚嘉言一表人才,想著這昔日的葉女乃女乃怕不是又勾引上哪個冤大頭,自己是晚年無望了,但也不能讓她好過,于是對褚嘉言道︰「這位大爺,我雖然不認識你,可是我認識這位高小姐,心狠手辣不說,對人還沒半點尊重,不管兩位什麼關系,建議大爺早早斷絕來往,退後一步說,這高小姐才下堂一年就跟男人到玉佛山賞楓葉,能是什麼好東西。」
褚嘉言正色道︰「高小姐打死綠水之事是她的錯,大娘要說她于理有據,我不好反駁,可是一位女子被下堂,再追求幸福也不為過,據我所知葉大爺都已經有兒子了,難不成兩人分開,只準男人生孩子,卻不準女人找幸福嗎?」
他既然跟高和暢合作,自然會打听,高和暢在葉家的事情他也都知道。
鄭氏一愣,沒想到這冤大頭這麼冤,是被高和暢迷惑成什麼樣子啊,「大爺看來對高小姐有意思,我仗著年紀大說一句,婚前多打听,狗啊,是改不了吃屎的,這高小姐在葉家什麼樣子,將來在大爺家就會是什麼樣子,大爺不想家里雞飛狗跳,還是趕緊保持距離,另外娶個良家婦女才是正經。」
說完就挽著媳婦小倪氏,對著高和暢呸了一聲,這才恨恨走了。
高和暢看著婆媳背影,內疚已極。人命啊,她拿什麼還?她就算死了,綠水跟孩子也活不過來。
想到原主造的孽,高和暢忍不住情緒低落,「我倒寧願她們上來打我一頓,只說我幾句,懲罰未免太輕了。」
「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但你還是可以彌補。」
「怎麼彌補?綠水都不在了。」
「補償綠水的家人,看樣子那大娘還在葉家當下人,年輕媳婦的衣服也是打過補丁的,看來日子過得不是很好,你可以把他們全家買下來,讓他們解月兌奴籍,再安排鋪子,讓他們自力更生,自己作主人。」
高和暢茫然,「這樣就行了嗎?」
「你沒听那個年輕媳婦說︰『要是大姑順利生下葉家長孫,我們黃家就要翻身了,大姑死了,阿廣跟阿祿的前程也沒了。』黃家在意的是沒有享到富貴,你仔細想想那中年娘子可有說一句『我女兒好冤』?」
高和暢想了想,「好像……沒有……」
「那就是了,那娘子不覺得女兒冤,反而覺得兒子不能飛黃騰達很冤,你只要補償了兒子,他們黃家一定會原諒你。」
「那容易,我今天就辦……只要能獲得黃家原諒,我做什麼都可以。」
「和暢——」
高和暢抬起頭,一刻鐘前她還興高采烈,現在完全高興不起來。
褚嘉言正色說︰「我想告訴你,不用擔心我改變想法,我既然心悅于你,就不會去計較過往,等解決了綠水的事情,剩下的我們再來談。」
高和暢怕自己上門會鬧得葉家雞犬不寧——葉明通已經另外再娶,庶子女都有,正房太太也懷著孩子,她這名聲不好的高小姐出現,只怕現任的葉女乃女乃會多心,于是拿錢銀給郝嬤嬤,讓郝嬤嬤上門。
郝嬤嬤動作很快,沒幾天就把黃家九口人都買下來。
奴僕就是買賣的命,加上葉家這一年沒那樣好了,僕人本就遣散得不少,黃家以為自己也只是被轉賣一手,等見到高和暢的女乃娘郝嬤嬤,那是如同見到鬼一般。
鄭氏跟小倪氏這對婆媳想起自己前幾日才痛罵過高和暢,更是不安——怎麼辦,誰知道那女人心眼這樣狹小,不過罵了幾句,居然就命人把全家買去,現在自己的賣身契在姓高的手里,要打要罵都隨她,想想著實後悔,那天怎麼沒忍住。
害怕,但又不敢講,而東瑞國對逃奴懲罰極其嚴厲,他們也沒逃跑的想法,只能提上換洗的衣服,跟郝嬤嬤上車。
郝嬤嬤一輛,黃家九口擠一輛。
孩子小,不懂害怕,上了馬車以為要出門,高興得不得了,大倪氏罵了幾句,這才安靜下來。
馬車轆轆,大概走了半時辰停下。
鄭氏看著丈夫,黃老頭也有點不安,高和暢當年鬧得葉家不得安生,現在把黃家九口買下,也不知道什麼意思,莫不是嫌打死女兒不夠,想把黃家全家弄死?
郝嬤嬤拍了拍馬車篷,「可以下車了。」
黃阿廣,黃阿祿兄弟首先下來,扶了黃老頭跟鄭氏,又各自扶下妻子大倪氏,小倪氏,然後把三個女圭女圭抱下。
高和暢早就在鋪子前面等了,見狀趕緊迎上,「一路辛苦。」
黃家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昔日的女乃女乃到底想干麼。
黃老頭心里雖然可惜女兒的遭遇,但人還是要往前看的,他們黃家的買主是郝嬤嬤,郝嬤嬤是高和暢的女乃娘,那不用問,他們真正的主人就是高和暢,他們身為奴僕,最重要的就是干活跟听話,女兒已死,黃家再沒飛黃騰達的可能,他這個爹也只能為日後打算,听話為上。
黃老頭鞠躬,「見過高小姐。」
「黃伯不用客氣。」高和暢連忙說,「快些進來。」
黃家九口不明所以的走進鋪子,卻見得是一間面店,很新,好像這幾日才布置妥當,各種生財器具一應俱全。
黃阿廣突然咦的一聲,幾人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只見招牌上寫著︰黃家面館。
黃老頭跟鄭氏不識字,急問︰「那寫的什麼?」
黃阿廣道︰「黃家面館。」
一個小孩子歡呼起來,「是我們家的面館嗎?黃家就是我們家。」
大倪氏喝叱,「別胡說。」
黃家眾人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什麼況狀,如果是要到高和暢的鋪子幫忙,那應該是高家面館啊,怎麼會是黃家面館?
第六章 補償綠水的家人(2)
「黃伯、鄭大娘,這是我的賠禮。」高和暢滿臉愧疚,「我知道人命無價,也知道孩子對父母親的意義在哪里,過去我做錯了,我也不敢求原諒,我只想替綠水照顧好家人,你們的奴籍我下午就會去官府消了,以後你們就是平民,幾個哥兒姐兒可以自由嫁娶,不用看人臉色。」
「這鋪子是我賠償給黃家的,名字是黃伯跟鄭大娘共同持有,這位是廖師父,在城南開了好幾間面店,手藝絕佳,我請他來教你們本事,以後你們就自己開鋪子,等上了手廖師父才會離開。」
黃阿廣一听,喜不自勝,「高小姐不是在捉弄我們?」
「自然不是,我是真心誠意,我以前大錯特錯,現在只想稍做彌補。」
黃阿廣轉頭說︰「爹、娘,你們可有听到,我們月兌奴籍了!高小姐還要給我們鋪子,以後不用任人打罵,哥兒姐兒也能上學堂了!」
黃老頭這幾年最可惜的就是他們黃家跟富貴擦身而過,如果女兒生出葉家長子,那黃家肯定就不一樣,如今眼見得事情有轉機,一時間也就不怎麼惋惜女兒了,「要是哥兒能讀出個前程,我對祖先也有了交代。」
大倪氏原本還不敢明目張膽的高興,此刻見公公都發話了,連忙說︰「是啊,帳房先生都說我們順哥兒聰明,以前是奴籍,沒辦法栽培,我們現在有自己的鋪子,賺了錢總能送進學堂的。」
小倪氏連忙說︰「當然,豐哥兒也要去,自己的面店,母親,這可比去鋪子當助手好多了,大爺嘴上說喜歡大姑,卻對我們很小氣呢。」
鄭氏心里復雜,懷胎十月,她當然心疼女兒,可兒子才是依靠,現在阿廣阿祿有了鋪子,又月兌了奴籍,實在是好事一件,只不過內心還是矛盾,她是不會原諒高和暢的,但面對這些好處,她也無法說出不希罕。
她希罕,可希罕了!
當奴僕苦啊,連婚嫁都由主人家說了算,葉家這一年每況愈下,大家都在傳葉大爺不善經營的事情,挖東牆補西牆數年,終于在今年瞞不住,葉家把所有的錢坑填滿,金銀去了十分之九,除了克扣下人飲食,月銀減少三分之一外,前前後後也賣了三十幾個僕人,听說最近準備搬家。
鄭氏跟那些被賣出去的家生子還有互通訊息,他們都過得不太好,不是從早忙到晚,就是主人家脾氣暴躁備受折騰,現在自己全家靠著打死女兒的人翻了身,說高興也高興不起來,說不歡喜又隱隱歡喜。
不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心狠,只是當下人實在是太苦太苦了,她也不想見兒子孫子一輩子當奴才。
「祖母。」順哥兒過來拉住鄭氏的手,「順哥兒會好好讀書,將來考狀元,讓祖母享受榮華富貴。」
黃老頭逗他,「祖父沒有?」
順哥兒笑嘻嘻的說︰「祖父一起。」
高和暢見黃家沒有拒絕,心里已經放心一些,又听順哥兒這樣講,連忙開口,「孩子要進學堂的話,我能安排。」
大倪氏跟亡故的小姑可沒什麼感情,听見兒子能進學堂,只有巴結的分,「當然要的,我們在葉家待了一輩子,也不懂外面的世界,還請高小姐幫忙找好的書院,順哥兒將來考上狀元,也會好好謝謝高小姐的。」
「一定,南山書院教出了好幾個舉子,院長夫人是我朋友,請她安排當插班生,只要哥兒努力些,還是能跟上的。」
黃老頭本來就是重男輕女,自己能好好養老最重要,想起將來那些風光,想起孫子出息,便不再揪著女兒的事情不放,連忙拱手道謝,「這就多謝高小姐了。」
高和暢松了一口氣,「我也不求自己能得到原諒,我就住在喜來客棧,以後黃家有事,我一定盡力幫忙。」
九月中是褚家一起吃晚飯的日子,四代同堂的大家庭,自然十分熱鬧。
總共十八道大菜,鍋巴肉片,五柳活魚,蒜子花甲盅,福菜煙豆腐,草菇雙色炒蘿卜等等,吃完後僕婦撤下席面,上了水果清茶,人手一杯香茗,說說話,談談事情,家人麼,就是要多親近才有感情。
全太君心情很好,「老大媳婦,我听說龐四爺對芳兒有意思,是不是真的?」
十五歲的庶女褚芳兒听到自己的婚事,臉一紅,低下頭來。
褚芳兒的生母米姨娘只是拉著耳朵,顯得十分關心。
褚太太恭敬回話,「龐家派人來提過,媳婦還在想呢。」
褚老爺大男人,不明白了,「有什麼好想,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人就放在那,這樣都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