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曾琇瓔帶著淚眼汪汪的顧涵希來到恭王府時,卻听聞恭王仍留在皇宮中,尚未回府。無人引薦,她們兩個平民女子自然也不可能無故入宮。
這時雪下得越發大了,曹琇瓔無奈之余,只能要顧涵希先回去等候消息,但顧涵希說什麼都不願離開,執意要留在恭王府大門口,等候恭王回來。
「顧姑娘,這雪下得這麼大,冰天雪地,沒人願意還逗留在外邊的。你快回去吧,我已經打點好了,屆時恭王一回來,就會有人來通知,我再立刻通知你。」
但顧涵希卻似下定了決心,道︰「曹老板,就算我這時回去了,又怎能安心?我留在這里,就能早些見到恭王,多爭取一點時間。」她被凍得紅通通的臉頰上猶有淚痕,但眼神卻十分堅毅。
曹琇瓔又勸了幾回,見實在勸不動了,只得商請恭王府的看門人讓顧涵希至少能在有遮蔽的地方等候,但又實在放心不下,于是她匆匆趕回錦繡閣,拿了件最保暖的外衣,再匆匆趕回恭王府門口,要顧涵希穿上,道︰「顧姑娘,我知道是勸不動你了,不過身子還是要顧,不然到時我要怎麼向你家人還有喬公子交代?」
***
幸好,顧涵希沒有等得太久,約莫一個時辰後,恭王便從宮里回來了。
馬車停在了恭王府門前,霍政才下車,顧涵希便奔了過來,因為雙腿早已被凍得幾乎毫無知覺,她幾乎是狼狽地撲通一聲雙膝直接跪倒在雪地上,顫聲道︰「還請恭王開恩!」
即使之前從未見過顧涵希,霍政也知道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女人是誰。
他親自扶起顧涵希,見她容顏秀麗,雙眸含淚,道︰「你便是顧姑娘了吧?」
顧涵希點點頭,又要下跪,卻被霍政一把又抬了起來。
「恭王……小女子願意隨公主前往狄國,還望公主能網開一面……」顧涵希哽咽得無法成句,但她那殷切的眼神與已經準備好牲自己的堅毅,霍政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唉,看來喬行簡也不枉犧牲這一回了。
「顧姑娘。」霍政先設法安撫顧涵希,盡管他知道接下來的消息,只會讓顧涵希更無法承受。「請你先冷靜下來。」
也許是出于女人的本能,顧涵希從霍政的語氣里听出了噩耗。
「莫不是……莫不是喬公子他……」此刻她真的是身子完全癱軟,若不是霍政刻意扶著她,早就癱倒在雪地上了。
霍政別過了臉,似乎是不敢直視顧涵希的雙眼。
「行簡他……因為冒犯秀寧公主而被施以杖刑,傷勢過重,加上押入大牢後頑固地滴水不進,又一時氣急攻心,居然就這樣死于非命了。」霍政的語氣萬分遺憾。
顧涵希只覺瞬間天地變色,比起之前知道自己即將遠去狄國,喬行簡為了她而冒犯公主,最終居然死于非命,更讓她無法置信與承受。因為刺激過大,顧涵希竟一時連哭泣也忘了,只是愣愣地望著霍政,眼楮睜得大大的,腦海里卻同時浮現了昨兒個清晨,她從夢中醒來,是如何見到喬行簡就睡在她身邊,她又是如何擔心他著了涼,替他蓋上厚被。
不知道為什麼,與喬行簡相處的所有點點滴滴里,此刻她就只記得這件事。
他怎麼會就這樣死于非命了?而且居然還是為了她?
「顧姑娘,秀寧公主原也只是想教訓一下行簡,他畢竟是喬大人的獨生子,怎知行杖的人下手重了些,行簡又向來心高氣傲,受不了這樣的屈辱,才會……」霍政望了一眼仍舊呆滯的顧涵希,又道︰「秀寧公主知情後,也有些後悔,但後果已經造成,無力再挽救。不過公主已經答應不帶你前往狄國了。」
但此刻顧涵希已經無暇再去關心自身命運,她恍恍惚惚,仍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怎麼會呢?她怎麼會從此就再也見不到喬行簡了呢?
他不是要她永遠都待在他身旁,做他的女人嗎?
他不是唯有在她身邊,才能入睡嗎?
他怎麼就這樣永遠離開了呢?
在那一瞬間,顧涵希有了尋死的念頭,可是就在此刻,她忽然覺得月復部一痛,接著雙腿間有溫暖的液體緩緩流出,她身子不支慢慢滑倒,雙手本能地撫著自己的肚子。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再度震驚到無法言語。
第19章
顧涵希在大雪紛飛的恭王府前昏倒後,立刻被霍政親自抱進了府,並緊急喚來劉大夫,這一診治,才知顧涵希已懷了身孕,但因為情緒過于激動,影響了胎兒,有小產的危險。
霍政要劉大夫盡全力救治,保住這個孩子。顧涵希在恭王府昏迷了三天三夜,這期間顧韓氏日日以淚洗面,曹琇瓔也天天前來探望,自責不已。
好不容易,在第四天的清晨,顧涵希幽幽轉醒,她的眼神異常清明,臉色盡管蒼白,卻非常平靜。她在昏迷過去之前就察覺到了自己有孕,她醒過來後,輕輕撫模著自己尚未突起的月復部,一面眼淚就靜靜地落了下來。
這是喬行簡的孩子,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血脈,她說什麼都要保住這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
也許,她得到了太多的幸福,上天忌妒她,才奪去了那個如此疼寵她的男人,但上天卻同時賜給了她一個孩子,一個一出世就沒有父親的孩子,但是不要緊,這孩子還有她,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她都會用滿滿的母愛好好扶養栽培這孩子。
所以她要振作,不能再這麼悲傷頹靡下去了。盡管如此心理建設著,顧涵希還是忍不住一直落淚,她也知道落淚對孕婦不好,但就是止不住淚水。
「夫君……」她小小聲地喊。「夫君……夫君……」她從未在人前這麼喊過喬行簡,可是如今她再也沒有機會對他這麼喊了。
夫君。
他是那麼期待、那麼想要成為她的夫君啊,她之前為什麼要抗拒呢?如果她不連夜搬離吳縣,這一切悲劇就不會發生了啊。
顧涵希轉過頭,將半張小臉埋在枕頭里,任由眼淚浸濕了枕頭,一次次輕聲喊著「夫君」這兩字。
顧涵希休息養病的房門外,一個人影緊靠著門前站立著,顧涵希的壓抑啜泣與那一聲聲如泣如訴的「夫君」,那人影全听在了耳里,然而就在他想推開房門時,恭王的聲音在他身後出現,道︰「我勸你最好不要進去,顧姑娘近日受了太多刺激,胎兒險些不保,恐怕無法再承擔任何一丁點刺激,你就暫且放過她吧。」
那人影听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了原本欲推開房門的手。
「顧姑娘在我關照之下,你大可以放心,還有很多後續事情要處理,早一日處理完,早一日無後顧之憂。」
那人影緩緩點頭,卻又駐足了好一陣子之後,才默默轉身隨著霍政離開。
***
兩個月後。
初春已過,積雪消融,春日和暖,桃紅柳綠,大地一片繁茂景象,人們也褪去了厚重保暖的衣裳,換上較輕便的春裝,隨著白日漸長,開始提早出門上工。
顧涵希依舊在錦繡閣工作著,她挺著已經明顯突出的肚子,還是把自己包裹得密密實實,就怕身子著了涼、受了風寒,會連累肚子里的寶寶。
再過幾個月,孩子就將誕生了,她又是期待又是心酸,每日睡前總要將那件喬行簡留下的皮裘覆蓋在自己的肚子上保暖,一面對肚里的寶寶說些心里話,但多數時候,顧涵希都是在對寶寶描述喬行簡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外貌,他的個性,他們第一次的相遇,還有他是如何為了拯救她而犧牲了自己。
她希望讓寶寶知道,寶寶的父親是個了不起的男人,即使他們在名分上並不是真正的夫妻,但他為她所做的一切,早已超越了一個丈夫應盡的責任與義務了吧?
知情顧涵希的遭遇,曹琇瓔與錦繡閣的繡娘們都很維護著她,盡量不讓外面的閑言閑語傳進她耳里。畢竟,一個未婚女子大了肚子,又沒見過孩子的父親,誰知道這孩子是什麼來歷?
這天,顧涵希一手撫著肚子來到錦繡閣,人還沒走進去呢,曹琇瓔就已經先迎了出來,握住了她的手,說︰「顧姑娘,有好消息呢。」
顧涵希只是淡淡一笑。
對她而言,已經沒有什麼能讓她真正感覺到開心的消息了。
曹琇瓔說︰「今日有人向你提親來了,是位姓邱的公子,而且已經親自過來了一趟,說想見見你呢。」
顧涵希很是狐疑,開口問︰「提親?曹老板,你確定真的是向我提親?」
也難怪顧涵希這麼問,有哪個男人會想娶一個大肚子的女人?而且孩子還父不詳呢,一般男人恐怕避之都唯恐不及吧?
曹琇瓔當然不是沒想到這一層,她說︰「顧姑娘,來提親的,是位剛從遠地搬來的年輕人,孤家寡人,備感寂寞,因此想早些成家立業。他听說了你的事之後,很感興趣,來打听了幾次,這才下定決心向你提親。」
顧涵希失笑,說︰「曹老板,這玩笑開得也太大了吧?一個好好的年輕男子怎麼可能會想娶我這種女人,當現成親爹?難道他身有殘疾?是個通緝犯或江洋大盜?還是眼楮瞎了,所以不在乎別人眼光?我看還是請他回去吧,別浪費時間了。」
「顧姑娘。」曹琇瓔有些急了。「就算你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你也得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你要這孩子一輩子都是個沒有父親的私生子嗎?有了個丈夫,才名正言順啊。況且,你家弟弟又尚幼小,家里盡是老弱,更該有個能做主的男人不是嗎?」
顧涵希低下了頭,輕輕地說︰「我們不需要。」
在她心里,唯一有這個資格的,只有喬行簡。
曾琇瓔無奈嘆口氣,又道︰「人都已經來了,要拒絕,你就自己直截了當地拒絕吧,別讓人請了媒婆來提親,到時鬧得人盡皆知,人家面子放不下,別人對你的閑話也更多了。」
顧涵希也頗無奈,說︰「那好吧,我知道了。」
***
顧涵希特地把自己的肚子挺得更大一些,希望讓來提親的家伙一見她就知難而退。怎麼會有人特地想要娶一個已經懷有身孕的女人?難道是那方面有問題,無法生育嗎?還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想到這,顧涵希的背脊一陣發涼,她是听過有些男人對孕婦特別有興趣,該不會今兒個就讓她踫到一個吧?
這時一個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顧涵希瞬間倒抽了好大一口氣,雙手捂住心口,一雙妙目睜得大大的,彷佛見到了什麼鬼怪。
是的,應是鬼怪吧?
不然她怎麼會在大白日里見到喬行簡現身?
是上天垂憐,特地讓喬行簡的鬼魂回來探望她嗎?
即使明知對方是鬼,顧涵希卻一點也不害怕,她不敢置信地走到喬行簡面前,顫聲問︰「夫君……真是你嗎?」
她顫抖地伸出手,想要去觸模那張她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英挺臉龐,怎知她的手才伸到一半,喬行簡的鬼魂就伸手捉住了她的小手,緊緊握住。
「希希!」
顧涵希的淚水奪眶而出。
「夫君……夫君!」她撲進喬行簡鬼魂的懷里,放聲大哭。「夫君,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麼任性拒絕你……我好想你……嗚……即使天人永隔,你依舊永遠在我心里……」顧涵希想,這一定是心理作用,不然為什麼她覺得喬行簡的懷抱竟如此溫暖?
鬼魂不都應該是冰冰冷冷的嗎?
只听得喬行簡嘆道︰「今日我終于又听見你喊我『夫君』了。」這不就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嗎?
一切的牲都是值得的。
兩人摟抱了許久,如夢似幻,顧涵希埋頭在他懷里,不斷低喃︰「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你真的回來了?回來看我了?夫君,你可不可以永遠都不要離開……」
「好、好。永遠不離開。」她听見喬行簡連聲說。
然後她感覺到喬行簡摟著自己的手臂更用力了些。
又過了一會兒,顧涵希心緒終于比較平復後,這才稍微退開,想要好好仔細瞧一瞧喬行簡的模樣,想再次好好烙印在心里。
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喬行簡一點都不像鬼魂,兩個月不見,即使身為鬼魂,他的臉龐竟看起來成熟滄桑多了,感覺起來已完全是個成年男子,看盡世間風霜。在另外一個世界,他是否也吃苦了?顧涵希撫模著他的臉,小手沿著臉龐下滑到下巴叢生的胡碴,敏感的指尖有些刺痛,再往下,來到胸前,她這時才覺得有異。
為什麼她似乎感覺到了喬行簡的胸膛底下有規律的搏動?
顧涵希猛一抬頭,張大了小嘴,一雙妙目再次瞪大。
「希希。」
「你——」
「希希,我現在不是什麼喬家公子,而是南陽宿縣一名落魄秀才的兒子,邱子淳,沒有顯赫身家,更沒有萬貫錢財,只是個會窮讀書的書呆子,這樣的夫君,你還要嗎?」
「我要!」顧涵希還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喬行簡的的確確是死而復生了!她已經失去過他一次,這樣當然不會再放手!管他現在是什麼來歷,說什麼她都要啊!「我要!我要!我要!」這次換顧涵希連聲說道。
喬行簡笑了,顧涵希這時才發現,這是第一次,她見喬行簡笑得如此開懷,他身上的冰雪終于融盡。
不過,現在應該改稱他邱公子了。
她淚中帶笑地凝視著他,臉龐如桃花初綻,幾滴晶瑩凝露,更添嬌艷,讓他再次看得痴了。
「希希……」他的語氣如同贊嘆,又如同祈禱。
然後,她的男人,她的夫君,吻上了他。
***
當時,喬行簡冒犯秀寧公主而被杖刑至死這件事隔天便傳遍朝野。
喬行簡的父親喬遠峰原本不過是個小小主事,因著喬家祖父忠烈自盡而得以升官,目前官拜戶部左侍郎,是僅次于戶部尚書的正二品官。喬遠峰稍早才得知寶貝兒子因為一個小繡娘而鬧離家出走,正愁著該怎麼找人,哪里知道才不過事隔兩天,就傳來兒子死于非命的消息?
乍聞噩耗,喬遠峰第一個想到的念頭竟不是哀悼兒子,而是這下他的官位恐怕不保。冒犯公主是多天大的事兒,偏偏又是皇上最疼愛的秀寧公主,打死一個兒子,盡管悲傷難忍,但畢竟事小,要是公主真的計較起來,隨便安個罪名,要喬家抄家滅族都有可能啊!
隔天上朝時,喬遠峰冷汗涔涔,天威難測,他怕這次進去了皇宮,不曉得是否還能活著出來?
但也許該說是不幸中之大幸,皇上霍京盡管拿這件事情大做文章,卻憐憫他失去唯一的獨生子,因此只是革了他的官職,留他一條命,要他告老還鄉回吳縣,從此斷了他的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