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里,光線充足。
雖然不是雕梁畫棟,但不少好東西。看看,都是海南花梨木做的家具,木紋優雅,乃是五大名木之一。迎枕看得出有點年代,但刺繡依然精致,葡萄,蝙蝠,葫蘆,都是吉祥的寓意。
花廳八根梁柱是烏木所做,烏木乃避邪之物,通常用來做佛像,佛珠,衛家大宅居然用來做梁柱。
她還以為皇帝賜屋是空屋,現在想起來應該也是命人打點過,家具一應俱全後,才賜下給當時的雲麾大將軍衛東風。不然衛家不過普通人家,又不懂得做生意,怎麼可能用得起海南花梨木做的桌椅。
李福熙覺得自己以前有好好上課,真是太好了。有朝一日回去要跟古代建物的講師說,有人拿烏木做梁柱——衛東風征戰沙場,斬人無數,他真的需要避邪的烏木來作自己大廳梁柱,看來皇帝還滿有心的。
衛東風一進大廳就喊人,「母親,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帶新婦來見家人。」
李福熙就看到一個頭發銀白的老太太居中而坐,左手方向坐著兩對夫妻,都接近四十的模樣——雖然這幾年沒務農,但看起來還是挺操勞的。
廳上十幾個孩子,大的有十五六歲了,小的還是女圭女圭,幾個年紀大小不一的姨娘站在後面伺候著。
李福熙知道衛東風還有個女兒叫做衛盈,但卻不知道是誰,廳上的孩子實在太多了。
老嬤嬤在衛老夫人面前放了蒲團,兩人跪下,磕頭,奉茶。
李福熙乖覺地說︰「媳婦其華見過婆婆。媳婦年輕,很多事情還不懂,以後還請婆婆多多教誨。」
衛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說︰「老太婆我也沒什麼好教誨的,鄉下婆子,沒見識,公主不要嫌棄。我們家宅子也不大,日後盼得公主說服東風給我們換一間大宅子,讓這些孩子們每人都有一個院子,每個月能有幾兩銀子零花,不愁吃穿,不愁將來,多子多孫,百年富貴,我就心滿意足了。好了,郝嬤嬤,扶他們起來。」
李福熙心想,難搞。
明明已經是老夫人了,還自稱老太婆。
換宅子又不是換衣服,說換就換,京城寸土寸金,一間普通的宅子至少也要三百兩黃金,衛東風哪來這麼多錢——作者有說,衛老太爺生病的時候衛家到處欠錢續命,衛東風光還這些就還了超過十年。
現在一家人在京城樂悠悠的,沒有負債,不用下田干活就有三餐,外出人人敬重,還不滿足,還要換大宅子——這宅子可是皇帝賜的,除非皇帝點頭再賜屋,否則不能換,換了就是不敬,衛東風就算身上有軍功,也不能這麼跟皇帝杠。果然不是自己的兒子不心疼,新婦入門第一天就想給他們夫妻難看。
李福熙知道衛東風是奉命娶她,對她沒憐沒愛,可是這不妨礙她崇拜衛東風,不妨礙她單方面的要跟他一條心。
衛家長輩就衛老夫人一個,衛東風跟李福熙起身後,郝嬤嬤就把蒲團收走了。
衛老夫人塞了一個紅包在李福熙手中,「老太婆沒錢,只能給公主一兩銀子,希望公主不要嫌棄。東風一個月只肯給我二十兩,家里這麼多人要吃飯,老太婆應付不來,這一兩銀子還是老太婆存了好久的箱底,給了公主,老太婆這個月都沒零食吃了。」
李福熙覺得好笑,幸好自己今年二十二,不是真的十五。幸好自己是現代人,不管是批踢踢還是Dcard都混得風生水起,看多了這種人。
這種人在現代有個專有名詞,叫做情緒勒索,不要說長輩,平輩也常常這樣。
李福熙有個討厭的同學,上課睡覺玩手機,每次都要她幫忙做報告——「你不幫我,我肯定要重修」,「我重修跟家里拿錢會被罵的」,「你不幫我,我怎麼辦」。
李福熙不是蜜糖罐中長大的小孩,她成績好不代表她就必須幫忙平常都在睡覺的同學,被當,被罵,要暑修,關她屁事,她李福熙不吃這一套。
李福熙看著眼前的衛老夫人,心想,本人可不是什麼小兔子,想擠對我,沒這麼容易!
我,李福熙,不怕!
于是笑咪咪的接過紅包,「謝謝婆婆。」
對于衛老夫人兩次唱大戲的內容,充耳不聞。
然後介紹了衛家長子衛東雄,妻子汪氏,衛家次子衛東厚,妻子柳氏。
汪氏一臉討好,「雖然是公主,但嫁進我們衛家,我們就是妯娌了。大嫂听說公主的嫁妝有一千兩金子呢,那不是挺多的,至少我們衛家二三十年吃吃喝喝不成問題,我這陣子只要想到這件事情,作夢都會笑醒來呢。」
李福熙覺得汪氏臉皮很厚,光明正大的說想要她的嫁妝,那可是「她的」資產,不是「她們的」。
衛東風臉色一陣難看,「其華公主的嫁妝是她的私產,我衛東風再不濟,也不會拿妻子的錢填補家用,大嫂往後不可再提此事——你也不用理會大嫂。」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李福熙說的。
李福熙覺得心里舒坦,衛東風是很有肩膀的。
汪氏曖昧一笑,「又不是讓三弟拿,嫂嫂拿可以吧。是嫂嫂貪心,嫂嫂愛錢,三弟最清白,最高尚,跟我們這種鄉下出身的人不一樣。公主,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太計較了,我好你也好。」
「我們宅子隔壁有人要賣,不多,才賣三百兩黃金。希望公主能買下來,把牆壁打通,當成我們衛家的副宅,這樣我們家的長子嫡孫才有住的地方。俊杰跟志銘都十六七歲了,但現在兄弟一間房,無法娶妻,嫂嫂很困擾,也不利于我們衛家傳宗接代。」
第三章 收,這群妖精!(2)
「公主,您銀子多,就分一點出來,讓大家好過一點吧,做人不能太自私對不對?」
汪氏是衛家家貧時給長子衛東雄娶的媳婦,當時衛東風還沒從軍,早逝的衛老太爺又欠了一的藥錢,衛東雄能娶的當然也是差不多的農門貧戶。當時衛家想能娶到個新婦就好,其他什麼都不講究了,反正衛家條件也很差。
汪氏在鄉下時還好,鄰里的媳婦都差不多,為了幾根玉米就能大打出手,但入了京就顯得特別端不上台面。去年對街搬來一戶人家,有個閨女飽讀詩書又生得珠圓玉潤,汪氏在玉佛山一見,那是滿意得不行,也沒跟女方通氣,回頭就讓媒婆上門去提親,沒想到人家小姐早就許親了,讓衛家丟了好大的臉。
但怎麼辦呢,貧時娶進門的媳婦,又生了兩子兩女,總不能家里好過就把她休了,汪氏這種鄉下婦人,無知到一種地步,不懂害怕,不懂羞恥,沒人拿她有辦法。
但李福熙是誰,她可不是什麼小白花,面對厚臉皮的汪氏,微笑著回答,「我的錢銀自有打算,不勞嫂嫂費心了。」
汪氏陪笑,「弟妹可別小器,一千兩黃金那麼多,你一個也用不完,拿出來大家分享哪!既然嫁入衛家,就是我們衛家的人,要凡事為了衛家著想。」
「隔壁那宅子有二十幾間大房呢,買下來,我們衛家的孩子都能成親娶媳婦了,以後他們從兄從弟住在一起互相照應,豈不是挺好?」
衛東風皺眉,「大嫂別再說了,其華公主的嫁妝是她的私產,不需要拿出來填補衛家,大嫂若是想給俊杰跟志銘娶妻,應當自己想辦法,不是把念頭轉向其華公主的頭上。」
就見衛東厚的妻子柳氏一臉幸災樂禍,「有人丟臉嘍,哈哈。」
汪氏一听這陰陽怪氣的語氣,也不高興,「我可跟某個只會生女兒的人不一樣,我有兩個兒子,煩惱哪!」
柳氏聞言,臉色更陰沉,她一共生了六個女兒,後來是身體不行了,大夫說再生會有危險,她才沒再繼續懷孕。剛好衛東風又逐漸累積了軍功,衛家轉好,宗主就給衛東厚買了兩個丫頭當姨娘,沒想到這兩姨娘比賽生兒子似的,一個生了五個,一個生了四個,想到女兒都是賠錢貨,柳氏就開心不起來。
現在看到公主入門,柳氏內心暗暗想著,最好也都生女兒,誰讓你這樣囂張,帶著一千兩黃金嫁入衛家。
「好了。」衛東厚打圓場,「我又沒說女兒不好,將來一人收一百兩聘金,那不是也五百兩銀子嗎?」
後面一個穿著花布衣裳,姨娘模樣的人喜孜孜的說︰「二爺,那就可以往後推地蓋院子了,幾個爺們有地方住,比什麼都好。」
柳氏轉頭,一個巴掌呼上去,「賣我女兒,給你兒子蓋院子,你真敢想!」
那穿著花布的姨娘姓周,生了衛東厚的庶長子,因此平日就得意洋洋,這下突然被打,趕緊擠出兩滴眼淚,「二爺,奴婢又沒說錯話,女兒本來就是要嫁出去的,難不成二夫人還要把小姐們留在身邊一輩子嗎?」
「那嫁人當然要收聘金,收了聘金蓋院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奴婢說穿了,也是為了二爺的香火著想啊!」周姨娘說著說著,拼命掐自己,又是擠出了兩滴眼淚。
衛東厚那個心疼啊,柳氏長得粗糙,唐姨娘又有腳臭,他平常最寵的就是這個周姨娘了,眼看周姨娘被打,轉頭也打了柳氏一巴掌,「你要打她隨你打,我要打你卻隨我打。」
廳上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一下子往前阻止,「主母教訓姨娘有什麼錯,爹爹若是這樣不講理,等會我就拿刀把周姨娘砍了,小姐砍死一個姨娘也不算什麼。周姨娘,你以後再敢挑唆,我就殺死你!」
然後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皮皮的說︰「姊姊將來要嫁人的,就別管這麼多啦,姊姊現在欺負我姨娘,我日後就不孝順母親啦,讓母親三餐只能喝稀飯。姊姊有本事,倒是天天回家看母親哪。」
李福熙看著眼前的鬧劇,心想,這衛家的家風不太行啊!
如果是芳蕤公主或者菲儀公主嫁入衛家,他們一定不懂,明明是一品門第,怎麼個個都這樣端不上台面。
但李福熙穿越劇看很多,她完全懂。
衛家不是什麼名門世家,到京城也不過這幾年,底蘊不深,素養自然有限。
時間倒回十五年前,不過鄉下地方的一戶貧民而已,一家之主生病,欠債無數,這樣的家庭能娶到什麼賢良淑德的女子,汪氏跟柳氏怕都是鄰里挑剩的,沒得選,這才分別嫁給衛東雄跟衛東厚,然後一家務務農,賺取生活費。
及至衛東風從軍,逐漸累積軍功,有了糧餉——天哪,听說衛家那三小子寄了銀子回家,債主紛紛上門討債。
就這樣衛東風雖然寄了幾百兩回家,但衛家仍然家貧,沒有直接感覺到家里變好,這些人當然對衛東風不會有什麼敬意,反而會覺得他當什麼一品大將軍,又沒給他們銀子,不會去想衛東風已經還了上千兩的藥債。
衛東雄跟衛東厚不可能畏懼自己的弟弟,汪氏跟柳氏又太無知,心里想著這一品也沒唱戲說得那樣偉大,他們家里主人都還比下人多。
入京幾年,第三代的孩子都去官學讀書,算稍稍開了眼界,但幾個大人卻是粗人,骨子無法改變。
汪氏貪小便宜卻自以為聰明。
柳氏恨自己只生了六個賠錢貨。
衛東雄抱怨三弟怎麼不把銀餉全部交出來,明明例銀四十兩,卻只肯上交二十兩。他現在每個月只從母親那邊拿到五百文花用,雖然三餐吃家里,但他也想去青樓開開眼界,听說素手樓的姑娘又美又溫柔,但進去一次要五兩銀子,他可沒那麼多錢。
衛東厚有九個兒子,現在托一品門第的福氣,可以進入官學免費學習,他的願望就是兒子考狀元,自己在家里當大老爺。知道三弟要娶公主,那是更高興了,想著讓公主幫幫忙,幾個兒子都能當官,那可就財源廣進了。到時候多買幾個漂亮姑娘回來伺候,再來生幾個兒子,然後他命令兒子們每個月都要給他一兩,這樣他一個月就能有十幾甚至二十幾兩的收入,豈不是快哉。
李福熙知道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衛東風既然是個征戰沙場的大男人,想必就不會管家里的事情。
說穿了,一個弟弟也不可能去教育哥哥嫂嫂。
衛東雄跟汪氏夫妻,衛東厚跟柳氏夫妻,他們沒讀書,頭腦簡單。但衛東風不是這樣,靠著毛姨娘一針一線的刺繡,他讀書到十五歲才投筆從戎,他知道哥哥嫂嫂再不像話,他身為弟弟也不能管教。
嫡母衛老夫人還在,這個家就由嫡母說了算。
他只是庶子,不能踰矩。
衛老夫人笑咪咪的對李福熙說︰「公主,這就是我們衛家的日常,吵吵鬧鬧,讓公主看笑話了。說穿了都是老三沒用,雖然位居一品,卻拿著死銀子,又不讓我們收那些官員的孝敬,導致我們衛家處處為了錢傷腦筋。不過公主自然是不用懂,您高高在上,跟我們這些鄉下人不一樣。」
衛東風被嫡母這一頓諷刺,臉色不變,「母親在上,這孝敬必須有來有回,現在我們衛家收了錢,將來兒子在朝堂上就無法站得直,還請母親見諒。」
衛老夫人呸的一聲,「真了不起。」
李福熙心想,果然不是自己的兒子就不心疼,站在衛老夫人後面那個想必就是衛東風的生母毛姨娘了。
兩人眉眼五分像,毛姨娘看自己的眼光,好像也不太喜歡。
奇怪,為什麼,自己可是她的親媳婦耶!
李福熙覺得自己看的那些穿越劇好像又派不上用場了——衛東風三十歲,膝下無子,毛姨娘應該很歡迎她才對啊。
「盈兒。」衛東風對一個八九歲的女孩招招手,「過來見見你的母親。」
李福熙就看到一個瘦弱的小姑娘過來,沒有一點武將後人的大器,反而畏畏縮縮,看起來十分膽小。
這就是衛盈,衛東風的嫡長女。
李福熙覺得她有點可憐,成長過程一定沒被愛吧,所以才會這樣不自信。衛盈讓她想到自己。
衛盈低著頭,聲音很小,「女兒盈兒見過母親。」
「乖。」李福熙早有準備,從春來手中拿過一個紅包,「給你吃糖。」
「謝,謝謝母親。」
李福熙彎子,放軟語調,「盈兒別怕,母親會對你好,今日事情多,等過幾日空閑了,我們再去院子走走。」
衛盈拿著紅包看了她一眼,然後又低下頭。
衛東風皺眉,「你母親在跟你說話,怎麼不回答。」
衛盈肩膀一縮,慌慌張張,「是,父親別生氣,女兒一時忘記了。」
李福熙拉住衛東風的袖子,軟語相勸,「夫君別這樣大聲,盈兒不過小姑娘家,會嚇到她的。」
衛東風不太滿意——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唯一的嫡女怎麼像個小老鼠,實在端不上台面。他見過幾個同僚的姑娘家,個個爽朗大方,有幾個甚至養得比男孩子還好,小小年紀騎馬射箭已經有板有眼,可是盈兒卻膽小至此,真不像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