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選擇遺忘,是一種心理的防衛機轉,將所有引發心理痛苦的記憶從精神活動中分離出來,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可能是她覺得唯一能讓自己活下去的生路。
如今……又發生這件事,刺激到她的記憶,使她想起過去,加上此次的傷害,致使痛苦堆積,她的身心再次支離破碎。
此次事件沖擊,或許是跟過去原因相同,也可能另外存在她無法承受的傷害,因此她本能切斷和童年有關的人事物。
藉由遺忘你,關閉林語歌的記憶,逃避現實,來減輕心理上的痛苦……
苦寒行一只腳跨過滑軌的軌道。
曾經屬于他的……她香甜的睡臉,柔軟的身軀,暖熱的體溫。他能夠貼近床沿……
卻只是看著?
他做得到……不顧一切搖醒她的記憶,承受得起……她的眼淚嗎?
微光,慢慢退出房間。
苦寒行深深嘆了口氣,退回到黑暗里。
再……給她一段時間吧……
「你是說……這半年來,你們毫無進展?」
從去年十月宋盈盈住進苦家,一個新年過去,到現在都四月了。
麥元其很難相信苦寒行和宋盈盈住在一個屋檐下,兩人還在當「室友」。
「老苦……如果你的醫院不方便,我去幫你找其他醫院。」麥元其很誠心地說。
「嗯?」苦寒行閉著眼楮,在二樓露台的躺椅曬太陽。
麥元其已經是烘焙界的紅人,他透過網路平台分享他修業多年所成的面包制作技術,推廣不使用人工添加物做出自然美味、減少身體負擔的健康面包,並且開放他自己所研發出來的許多新配方,獲得廣大支持,漸漸打出知名度。
近幾年陸續出書、演講,當代言人、拍廣告,讓高麥面包店聲名遠播,店門外大排長龍,今年他還準備自己創業,開一間結合教學與觀光的烘焙坊。
這間店主要目的在于引領對烘焙有興趣的初學者入門,店就開在苦寒行小時候上學必經的路線喜鵲溪旁……開在曾經倫為廢墟的希望社區。
附近河堤整建,種植樹木,往日長滿雜草的碎石路,成為一條美麗的步道。
喜鵲溪上搭了幾座橋,讓往來希望社區的人們更便利。
新店店名為「喜鵲之門」,樓下有開放式廚房和販賣區,二樓有烘焙教室。
另外,在新店旁有一棟住宅,二樓是麥元其住的地方,從客廳延伸出去的大露台面對喜鵲溪,天氣晴朗時,迷人的夕陽美景盡收眼底。
苦寒行到附近醫院開會,順道繞過來看看。
傍晚的陽光斜倚在他臉上,白晰的皮膚照出一抹血色,麥元其直接拿著一瓶啤酒貼到那抹血色上。
苦寒行打開眼楮,接過啤酒,手指抹了一下被啤酒冰鎮的臉。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是不是太久沒辦事,忘了怎麼使用,我幫你找一家醫院掛號……這種事情,你總不好在自家醫院看吧?」麥元其往他的下半身瞧了一眼。
苦寒行把啤酒搖晃了幾下,拉開瓶蓋直接朝他噴,懶得回答他的冷笑話。
「喂……我是真的擔心你,你想想以前你都有辦法讓盈盈乖乖听你的話,說訂婚就訂婚,你一個眼神她就牢牢粘在你身邊,你們兩人親熱時完全無視我的存在,整天粘乎乎的,你現在跟我說,你們都已經住在一起半年,還在手牽手當室友。你說,你正常嗎?」麥元其這半年都在忙新店的規劃,一直以為他們已經粘在一起。
苦寒行望著喜鵲溪外一片夕陽紅,這個方向,一直是林語歌所看到的世界,如今地上景物有了不同風貌,只有天空的景色依舊在,喜鵲溪流渥潺。
「……第一次相遇,是林語歌主動出聲,她熱情、積極,是她靠近我,我們的友誼才開始;第二次再相逢,她已經變成宋盈盈,對我沒有記憶,對我一見鐘情,還是她主動告白,她眼里始終都只有我……」
「你在是向我炫耀你很有女人緣嗎?」麥元其切了一塊早上烤好的全麥面包給他,想起快樂村那個年輕的女村長似乎對苦寒行也很有好感,一提到「苦學長」雙眼里都冒著星星,讓他忍不住酸他。
「過去都是她靠近我,所以……我把她帶到身邊來,心里也存著僥幸的想法,以為她第三次還是會對我一見鐘情……那麼,也許我可以容忍她拋棄我和她的過往。只要在她心底深處還是看著我,眼里只有我,我也願意和她一起看著未來生活。可惜事與願違,相處半年了,她把我當看,處處避著我,把我和她的生活範圍劃分開來,不肯讓我
靠近她,她甚至還質疑我在黑道混過……」苦寒行說到這里,心情很復雜,他真不知道該嘆息還是該大笑一場。
听苦寒行幽默的口氣,形容得雲淡風輕……
麥元其一路陪他走來,苦寒行內心的苦澀,積壓的情感,他都看在眼里,他實在笑不出來。
「把你當看,真不愧是盈盈……」麥元其隱隱蹙眉,望他一眼,試著站在宋盈盈的角度想象她的心情,「你們已經不是未婚夫妻,如果你無法收斂你對她充滿……我是說熱情的眼神,在她看來,你的確像是個色迷迷、隨時想要撲向她的,這點是可以理解。不過她怎麼會懷疑你在黑道混過,就你這氣質……哪來的兄弟味?」
麥元其看苦寒行全身上下也只有成天泡在醫院混到的消毒味。
「媽……我是說盈盈的母親,她把盈盈交給我時,跟盈盈說她是被抵押給我,所以盈盈老是胡思亂想……」
第7章(1)
礙于宋盈盈對「共同居住」提出的種種限制,苦寒行只能想辦法配合她的休假,制造兩人相處的機會。
但是宋盈盈始終沒對他打開心房,對于住在「那個外科醫生」家里這件事一直很別扭。
過年時,苦寒行帶妹妹到梅子山和父母圍爐團聚,宋盈盈也回到宋家吃團圓飯。
各自歡歡樂樂過完新年,宋爸、宋媽也沒有再提起要把她送往「那個外科醫生」家,宋盈盈以為抵押事件就此不了了之,她終于可以回歸正常生活。
但是新年一過,苦寒行就上門要人。
究竟這樁抵押戲碼,什麼時候才能落幕,她還要在「那個外科醫生」家里住多久?真非得要她找出所謂的真相才回得了家嗎?
「苦寒行……既然我媽連你的生日都知道,你們很熟吧?可以說說你跟我家是什麼關系嗎?」宋盈盈又被叫起來煮消夜,她燙了幾朵花椰菜,通心面,幫他煮南瓜濃湯,還有一盤淋了蘑菇醬的牛排,然後帶著笑容陪他「聊天」。
「我直接把你被抵押給我的理由告訴你如何?」苦寒行解開袖扣,卷起袖口,拿起刀叉。
宋盈盈模了模自己的臉,模到嘴角的笑容。她的笑容有這麼假,讓他一眼就識破?
「不用了。」她垮下肩膀。
她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早知道就煮泡面打發他,一個大男人吃得比烏龜還要慢,一塊牛排還非得切塊,細嚼慢咽,他是準備吃到半夜兩點嗎?
宋盈盈一個白眼扔過去……
苦寒行剛回來,還沒換衣服,身上一件白色襯衫,很隨興地卷起袖口,宋盈盈這一眼瞥見他的左手前臂有一道十多公分的疤痕,經過縫合的疤痕看起來曾經受過重傷。
宋盈盈張大眼楮,雙眼發直。
「你的眼楮快瞪出來了,有什麼好驚訝,還是,看到自己的杰作,你終于想起自己的惡行,開始心懷愧疚了?」苦寒行看她那又驚又疑的眼神里寫滿故事,不知道他手臂這道疤痕又被她編到哪一篇去了。
宋盈盈對上他的眼楮,眼里擺明告訴他︰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連一只雞都不敢殺,我會砍你?真有這種事情,我想那一定是……你輕薄我,我出于自衛才讓你見血;或者,我路過時撞見你強暴女生,我伸張正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相信這是身為一個人該做的事之類的。」宋盈盈不相信憑她溫良恭儉讓的樸實性格,自己十五歲時會是一個無緣無故把他砍傷的不良少女。
「……別看了。」苦寒行拉下袖子,不喜歡她緊盯著疤痕看。
「那到底是怎麼傷的?傷口看起來滿深的。」宋盈盈心口直跳,一眼就很難忘掉……心髒莫名發疼。
「你在意?」苦寒行眯著一雙深眸凝望她。
「嗯。」宋盈盈對上他的眼楮。
「盈盈……」苦寒行掀起嘴角,她終于也開始關心他,對他有了感覺——
「我只在電影里面看過那種傷口,通常都是在黑道兄弟的火並後出現的。你身為一個外科醫生,讀醫學院的錢都是黑道老大贊助的吧?听說你是醫院院長的外甥,你們醫院背後是誰在撐腰?你每天那麼晚回來,其實不是待在醫院,是去拔子彈、治刀傷吧?我爸說你很危險,叫我離你遠一點,原來是這麼回事……」
宋盈盈又打了一個哈欠,等著他把消夜吃完。
回想到這一段,苦寒行的心情更沉重了。
朝夕相處半年來,宋盈盈對自己沒有動心,已經開始讓苦寒行感到焦慮,沒想到宋盈盈對他似乎沒有好感,他簡直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麥元其拍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過去兩人如膠似漆,感情好得分不開,宋盈盈看著苦寒行的眼里充滿愛慕和崇拜,連他都羨慕,也難怪苦寒行無法適應宋盈盈的轉變。
「宋爸很疼盈盈,你和盈盈還沒相遇之前,他們父女感情非常好,盈盈經常粘著宋爸。但是盈盈跟你交往之後,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宋爸被女兒冷落,老早就看你不順眼,不過最主要的還是……站在保護女兒的立場,宋爸對盈盈洗腦,抹黑你,這是可預見的。」麥元其分析宋爸不想把宋盈盈交給苦寒行的心情,他推測宋爸是苦寒行的第一道
障礙。
接著第二道阻礙是……
「如同你所說,前兩次都是盈盈自己看上你,你獲得她的感情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盈盈外表看起來很乖順,骨子里有主張、有想法,過去盈盈眼里只有你,她粘著你,遵從的是自己的心意。但是這一次,盈盈是在被強迫的狀態下到你身邊,這種方式會惹她反感,讓她很難對你打開心房。宋媽很了解自己的女兒,祭出抵押這一招,把盈盈當抵押品扔到你身邊,讓盈盈感到很挫折,打開始就無法對你有好感……真是高招。」
麥元其拉開椅子,在苦寒行身旁坐下來。
「宋媽把盈盈交給你,只是遵守當時的約定,並不表示她贊同你的方式,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怎麼會被宋媽牽著走?」宋家長輩耍這些小伎倆,照理說應該瞞不過精明的苦寒行,苦寒行會照著做,麥元其猜想,一方面是因為兩位長輩是宋盈盈的養父母,另一方面……
「是我的疏忽,我對情勢判斷過于樂觀。」苦寒行喝了口啤酒,他不曾把宋家父母的阻擾放在心上。
「我看你是明知有陷阱,也會往下跳吧?為了擺月兌你,這幾年宋媽經常拉著盈盈去相親,企圖把她嫁掉。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忍受自己心愛的女人到處和別的男人吃飯,不知道哪一天和別人墜入愛河,何況你跟盈盈如此深的感情,你會接受一切不利于你的條件,急著把盈盈帶回身邊,也是無可厚非……
「說真格的,這幾年我一直很擔心你被逼瘋,連你前臂那道傷,當時我都懷疑你……算了,幸虧沒出事。」一切都過去了,宋盈盈重新回到苦寒行身邊,麥元其相信未來兩人一定能夠順利。
麥元其望著眼前夕陽,人還是應該活在當下,珍惜此刻的美好光陰。
苦寒行嘴角彎了一道笑容,他很感謝麥元其的關心。
只是,他不願意再去回想這幾年他是怎麼走過來。
「不過我想,既然宋媽肯交出盈盈,態度多少是有軟化了,宋媽應該也已經明白盈盈在心底深處只看著你一個人。」苦寒行堅守這段感情,多年來忍受煎熬,自我折磨,總算沒有白等。
「希望如此。」雖然當年各持己見,但立場都是出于一份愛,宋爸、宋媽對女兒的愛,他對宋盈盈的愛,所以對于他而言,宋爸、宋媽永遠都是他的岳父、岳母。
「不過老苦,你這只天鵝醫生一向光芒萬丈,憑你這美色,盈盈到你身邊都已經半年,這段時間足夠你影響她對你的觀感,扭轉偏見,你到底是對她做了什麼事,讓她對你誤解這麼深?」麥元其把一張帥臉壓到苦寒行面前,用無比嚴肅的眼神告訴他,接下來是男人的時間,鼓勵他敞開心說來听听。
苦寒行扯起眉頭,把他的臉推開,直接打斷他滿腦袋的遐思,「沒有你想的那回事。」
「嗤,這里又沒有外人,干麼如此拘謹,你們以前在我面前打得火熱,老是忘記我的存在,我又不是不了解你對盈盈的饑渴程度,就算你撲倒她,故意在她面前月兌光衣服誘惑她,爬到床上偷襲她,或是躲在窗口偷看她洗澡,踢她一腳害她跌倒,再借機會緊緊抱住她,我都不會感到意外。如果以上行為你一件都沒做,我才會說你不正常。」
苦寒行當然是一個正常男人……
面對喜鵲溪,坐望滿天夕陽紅,苦寒行臉上的紅,究竟是夕陽染紅,還是有鬼的紅?
麥元其嘴角一撇,酒瓶和他踫了一下。在他看來,老苦臉上那抹紅是有鬼的紅。
苦寒行總算還是個男人,他就放心了。
「啊——」
永夜市老街上的早晨一如往昔,只有老人散步。
天色才剛亮,一聲尖叫蓋過大清早的鳥叫聲,紅磚道上幾個老人仰頭望向已經歇業的苦氏中醫診所那塊招牌,拉長耳朵听了一下,聲音沒了,回頭繼續散步。
苦家只剩下長子住在家里,是個帥哥醫生,平常敦親睦鄰,清晨慢跑都會和老人家聊天、打招呼,老人家們大小毛病的諮詢電話從來不漏接,提供建議的聲音也相當親切。
半年前一個大清早,苦家傳出女孩子的尖叫聲,讓左鄰右舍很緊張,後來才弄清楚,原來帥哥醫生已經訂婚了,他的未婚妻搬來和他住,一時還不習慣。
所以現在附近老人家們都知道,帥哥醫生家里住了一個非常害羞的未婚妻,撞見帥哥醫生洗澡出來只裹著毛巾會尖叫,自己跌倒被帥哥醫生摟個腰也尖叫,轉身自己撞進帥哥醫生懷里被親到臉頰也要尖叫,連她自己沒听到敲門聲,被帥哥醫生打開房門看見她換衣服都尖叫。
這一大早的尖叫聲,不知道又為哪一樁?
老人家們听著很羨慕,大伙兒都忍不住開始期待,苦家這個害羞的未來小媳婦兒哪天終于看到帥哥醫生赤果果的強健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