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到底是……」
宋盈盈剛下班,帶了宋爸愛吃的紅酒葡萄全麥面包回來,才進門就被宋媽拖上樓,一家三口跪在祖宗牌位前給祖先上香跪拜。
「媽……我們家破產了?」眼望父母臉色凝重,宋爸對著祖先,嘴里念念有詞,好像在拜別。
她剛才到家就發現不太對勁,家里門窗緊閉,眼下……地上有木炭、汽油桶、麻繩、打火機。
終于……該來的還是來了。
宋爸愛玩股票,宋媽愛打麻將,她早知道會出事,他們終于還是把家里搞到山窮水盡了。
「嗚嗚嗚……爸爸……對不起你。」三人拜完祖先,宋爸抱著女兒依依不舍,泣不成聲。
「還好啦,您敗光的都是祖產,本來就不屬于我的。爸,我有工作,現在面包店的生意還算穩定,以後我們省一點花用,日子還過得去,你們不要想不開。」父女兩人一般高,宋盈盈拍拍父親的背安慰他。
宋家住的是花園洋房,車庫里停著父親的跑車和母親的轎車,家里本來靠著祖父留下來的幾棟房子收租,後來都賣光了。
「嗚嗚……我的女兒真是孝順。不過……」
「爸,哭也不能解決問題,我們欠人多少錢?把車子、房子都賣掉夠還嗎?我明天先去找房子,你們以前給我的錢我都留著,還夠我們租房子。」宋盈盈心里開始計算存簿里的存款能撐多久?哪里有便宜的房子出租……
「傻盈盈,媽一天到晚跟你說,家里不缺錢,你爸是理財專家,眼光精準,從來沒賠過錢;麻將是國粹,近來有醫學研究說老年人玩麻將可以預防老人痴呆癥,所以媽才玩玩衛生麻將,純娛樂性質。你爺爺留下的那些房子剛好在都市土地開發的範圍內,我們只是賣掉轉投資。給你的零用錢不要存著,不要一天到晚守在那間面包店,年輕人該多往外面走,你杞人憂天的性格什麼時候才改得掉?」宋媽模著女兒的臉,明明做父母的都很努力玩給女兒看,怎麼這個女兒玩樂的本事學不會,淨想著「收拾善後」。
「媽,沒有人會把地契擺在衛生麻將桌上,而且我上次已經看到你輸掉一張房契。」
「那是我跟你周阿姨開玩笑。」
「這些東西也是開玩笑?」緊閉的門窗,尋短的道具,愚人節都過大半年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寶貝女兒,爸、媽有不得已的苦衷,已經把你抵押給一個外科醫生了。他叫苦寒行,我們答應他,讓你搬去跟他住。女兒,我們宋家是最講信用的,如果你不肯去,我跟你爸也沒臉見人了。」
抵押她?
家里破產沒有嚇到宋盈盈,被父母抵押出去,這才讓宋盈盈張大嘴巴。
「難道……賣了車子、房子也不夠還嗎?」
「嗚嗚嗚……盈盈,不是這樣的,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讓你搬去苦家……跟苦醫生住,是有其他原因……爸爸知道的時候,你媽都已經答應人家了,都是爸爸不好,爸爸無力阻止,也不知道這對你……嗚嗚嗚,只好由著你媽決定……嗚嗚,爸爸對不起你。」宋爸望著女兒心情很復雜,只希望宋家祖先未來能夠保佑在外的女兒健康幸福。
「爸,你不要哭……那個有黑道背景,利用醫生名義掩護非法,開賭間、賺黑錢,專做違法勾當一臉奸險腦滿腸肥叫苦寒行的萬惡老院長拐騙媽多少錢?媽,在法治國家里押人抵債是違法的,我們去報警。」宋盈盈對非法行為深惡痛絕。
「寶貝女兒,你還真有聯想力,這個苦寒行要真是你形容的這種人,媽也就放心了……媽是說你猜錯了,這個醫生和你同年齡,長相也不差,單是這外表,媽都覺得,媽再年輕幾歲就把自己抵押給他了。你放心,要論財力,媽還比較有能力養小白臉,我們家沒欠人家一毛錢。」宋媽再次向女兒保證家里一切安好,沒有破產這回事。
宋爸也在一旁點頭。
在宋盈盈的眼里,母親早就信用破產了,不過父親從來不騙人。
如果家里真的還沒有破產,宋媽把她抵押給一個空有外表的外科醫生,那麼,這情況無非是……
又來了!
「對方是整型外科?媽你這年紀已經保養得很好了,不用急著找一個整型醫生當女婿吧?」
這回,宋盈盈猜,表面上說是抵押,實際上是變相逼婚。
這幾年,宋媽像是怕她嫁不出去似的,拉著她到處相親,但現在她三十歲了還爽爽的待在家,恐怕是把宋媽逼急了,她才會使出最後手段,自己找一個滿意的女婿,直接把女兒給送上門去。
「女兒,這麼好的主意,你怎麼現在才提,早點提醒媽就好了。想我年紀也到了,有個整型醫生當女婿的確是方便多了……唔,不過若是要用職業來幫你挑選對象,媽其實比較想找一個賭王來當我的女婿。」
「媽,牌技爛的人,就算找賭王來教,也是沒有救的。」宋盈盈老听宋媽在輸牌,她當女兒的哪能不未雨綢繆。
「听說想要牌技好,就要懂得算牌、看眼色,這麼費腦筋的事我哪做得來。我要找賭王當女婿,不是為了學打牌。你說,有哪一個女婿敢贏丈母娘的錢?我有賭王當女婿,以後我就可以跟人家說,我的牌技沒什麼,就是贏了賭王的程度而已。」母女兩人的想法天差地遠,宋媽專挑捷徑走。
其實宋媽的意思是,這個叫苦寒行的醫生,不是她的女婿人選,沒有女兒想的逼婚這回事。
「不是破產,也不是相親?可是您平常提一桶水拖地都嫌重,現在木炭、汽油桶都搬出來了……媽,我不猜了,您直接說吧?」
「媽也想跟你說清楚,但是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媽是有口難言,因為媽為了幫你留後路,和對方談好條件,哪一天你能自己找到你被抵押給他的真相,你就能離開他……相信媽,把你送到他身邊去,媽是有苦衷的。」宋媽眼底流露復雜的情緒,走在人生道路上,永遠都在做抉擇,未來是好、是壞、是否有意外,誰也沒有把握,但是這一步必須踏出去,才能夠繼續前進。
「嗚嗚嗚……盈盈,爸爸也想把你留在身邊,但是……嗚嗚……爸爸對不起你!」
宋媽雖然一臉笑容,但是緊握她的雙手卻是顫抖的,宋爸滿臉的眼淚始終沒停過……兩人雖然是她的養父母,不過他們之間的感情就是一家人。
宋盈盈在十五歲那年被宋家收養,在此之前的記憶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過去十五年不算短的歲月里她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她的親生父母是誰?
還有她,為何失去記憶?
宋爸、宋媽曾說,等時候到了,會讓她知道自己的過去。
現在,宋媽說把她抵押給人,還要她搬去同住,這情況莫非是……時候到了?
那個醫生和她同年齡……
「媽,那個人生日和我同一天嗎?」
「你怎麼知道?」宋媽嚇一跳,以為她想起什麼,心驚膽跳……
「第六感告訴我的,我听說雙胞胎都有心電感應。」
果然……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外科醫生,八九不離十就是她的雙胞胎哥哥了。
因為家庭驟變,父母雙亡,她可能因此受到刺激而失憶,當時年紀小的哥哥無力照顧她,只好把她送人,或者他們兄妹分別被領養。
現在哥哥當上醫生,生活有余力,想念雙胞胎妹妹,來請求她的養父母讓他們兄妹團聚。
宋媽老是喜歡在生活中找樂趣,抵押的把戲應該就是這麼來的。
宋爸哭紅了眼楮,大概是擔心她跟雙胞胎哥哥團聚以後,離開宋家吧?
「雙……」宋媽望著女兒,一顆險些被嚇出來的心髒慢慢歸位,看女兒又自己在編故事了,有點無言。
「爸、媽,你們別擔心,我永遠都是你們的女兒,我去住一段時間就回來,爸你別哭了。」
「盈盈,你真乖,不過你真的要改掉胡思亂想的毛病,不然……媽真是為你的將來擔心。」宋媽嘆了一口氣。
「盈盈,爸爸……爸爸拜托你,盡量離那個醫生遠一點,那個醫生對你來說……太危險了,你別太靠近他,知道嗎?」
宋爸似乎對這個叫苦寒行的醫生很感冒?
「嗯,我知道了。」
危險的醫生嗎……
宋盈盈想,有血緣的雙胞胎哥哥,和她是斬不斷的血親關系,如若哥哥堅持要把妹妹留在身邊,她這個做妹妹的難免陷入抉擇。
這對于領養她的養父母來說,的確是個威脅。
第1章(1)
當年的大地震,震垮半山腰上的希望社區,接踵而來的風災、雨災,土石沖刷,導致希望社區的重建之路遙遙無期,十幾戶人家陸續搬到只剩下一戶,就是夾在一排倒塌、損毀的樓房中間,勉強尚稱完好還能夠居住的林家。
林家女主人在地震中過世,傷心的男主人帶著年僅五歲的女兒守在女主人生前最愛的家,一晃眼七年過去了。
林家房子後面是一條溪,叫喜鵲溪;隔著無法跨越的溪流,沿岸是一條長滿雜草的石子路,這條小路可以通到快樂小學後門,是天鵝哥哥和小鴨妹妹上學的捷徑。
每天早晨,從林家的房子就能听到這對兄妹的聲音……
「等我……等等我啦——喂!苦寒行!」
「苦寒行是你叫的?」
「哥——哥——兒!妹妹我的畫你哪里不滿意?你喜歡花朵大一點,還是綠葉多一點?你不要黑色花瓣,我幫你改桃紅色好不好?」
整個希望社區已經像廢墟,林家後面的窗戶玻璃破掉後就直接用木板封起來,听到外面的聲音,有一雙眼楮通過木板的隙縫瞅著這對兄妹的互動。
小溪邊,小鴨妹妹奔跑追上天鵝哥哥,一頭撞進哥哥的懷里,大力的擁抱,這對兄妹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令人羨慕。
「你不要搞錯重點,我的書包不是你的畫布。」
「可是你快畢業了,上國中以後就換新書包,這幅野菊花是妹妹我的愛心,送給我親愛哥哥的畢業禮物。爸爸也說,我送了美好的童年回憶給你。」小鴨妹妹指著天鵝哥哥書包上的涂鴉,神情好得意。
「無聊的東西不用裝進腦袋里。」
「爸爸說,回憶是用心收藏,所以佔用不到你寶貴的腦容量。我親愛哥哥兒的腦袋是用來裝智慧的。」小鴨妹妹又撲進哥哥懷里。
「想灌迷湯模糊焦點,你還早得很。你真會制造麻煩,學期才剛開始,離我畢業還有好幾個月,你明天得把我的書包洗干淨,不然後天開始你就沒有親愛哥哥了。」晨曦的光暈照亮天鵝哥哥美麗的臉龐,讓天鵝哥哥清透的肌膚看起來更加白里透紅,連生氣都很迷人。
「你不當我的哥哥,那你要當我的新郎嗎?」小鴨妹妹小小黑黑的,早晨的美好陽光也穿不透那層黑入骨里的皮膚,只有那雙溜溜轉的淘氣眼神特別靈亮,顯得與眾不同。
「我要當你的惡魔哥哥,哪天你庭院那些寶貝花朵突然枯萎了,希望你能想起你今天做的好事。」天鵝哥哥掐住小鴨妹妹的臉,一句話就讓妹妹扁嘴投降。
「哥哥——兒,明天放假我就含著眼淚奮力刷洗,抹掉我送給哥哥的愛心,還我親愛哥哥一個干淨的書包。」小鴨妹妹環著哥哥的手臂,扭曲嘴角一副要哭的表情。
「你的愛心可以畫在我的牆壁,但是不要再打我書包的主意。還有,兄妹不能結婚,要我說幾次?」天鵝哥哥拖著妹妹往學校走。
「但是三舅說他不要結婚,他說只要你當他的兒子,你跟著他姓孟就不是我哥哥,就可以當我的新郎了。哥哥——兒,你去當三舅的兒子吧?」小鴨妹妹天真的童言童語,一點都看不出來兄妹兩人只差一歲。
「你怎麼老是被三舅耍著玩呢?我不可能去當三舅的兒子,就算去了我也還是你哥哥,你不要听三舅胡說八道。」
「那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能當我的新郎呢?哥哥——兒!」
「重新投胎轉世。」
「要怎麼重新投胎轉世?」
「死一遍,人生再來過。」
「哇啊……這麼恐怖……」
天鵝哥哥一只手拖著妹妹的兩只手,小鴨妹妹獨享被哥哥拖著走的快樂。
噗哧。
眼看那一對兄妹走遠了,藏在木板後面的視線才依依不舍拉回來。
這對兄妹兩人的對話總是讓她忍俊不住。
她是林語歌,每天早晨刷牙洗臉的時間,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因為這個時候,是苦家兄妹上學經過的時間。
隔著喜鵲溪,隔出兩個世界,對岸的快樂村有車聲、有人聲,入夜後燈火通明,而幾乎被遺忘的希望社區只有孤零零一盞燈。
林語歌很羨慕小鴨妹妹,听到小鴨妹妹總是「哥哥兒、哥哥兒」的叫,她也好想有一個哥哥,好希望能有一個像天鵝哥哥那樣寵妹妹、疼愛妹妹,拉著妹妹一起走的好哥哥。
「等……等一下,等一下啦……喂!苦寒行!」
鳳凰花開落,快樂小學又送走一群畢業生,放暑假了。
苦寒行從小學畢業,即將進入國中,快樂村學區的國小和國中只隔著一道木圍牆,而圖書館就在隔壁。
七月炎炎夏日,苦寒行和幾個同學到學校打球,順便把書帶去還。
一群同學打完球已經是日落黃昏。
苦寒行今天是騎車到學校,約好單車要借同學幾天,回程是抄近路回家。
走慣了的溪邊小路,整條路上只有他一個人,他卻听到有人喊他?
這個暑假,整天像小麻雀一樣吵雜的妹妹和表妹相約到祖母住的梅子山去玩了。
沒有吵鬧的妹妹在,苦寒行就不會待在房間看課外讀物,所以才把小說拿回去還,今天剛還的那套書,書名叫《鬼約黃昏》,故事內容講的就是每到黃昏會從水里冒出來的一只女鬼。
女鬼會喊人名,被喊名字的人一旦應聲,就會被女鬼控制意識,自己走入水里,活活淹死……
苦寒行站在溪邊,眼前滿天霞紅,夕陽彷佛鮮紅的蛋黃打在天空上,他的影子又斜又長倒入溪流里,昨天剛下過大雨,溪水高漲,潺潺流水載浮著黑影有如鬼魅般如影隨形,此時,聲音又傳來——
「科咯……呵呵呵呵……苦——寒——行……」
剛準備升國中的小男生,雖然心智比同齡的孩子成熟,未來的志願是外科醫生,但是他有一個連妹妹都不知道的弱點,那就是怕鬼。
苦寒行有個外號叫苦大膽,因為他經常在下課時間翻看鬼怪小說,同學都以為他把恐怖當有趣,殊不知他是為了克服內心的恐懼,為消除自己的弱點而去看的。
選在課余時間翻,也是因為他不敢一個人在房間看,必須在旁邊有人的時候才敢看,因此招來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