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于皜嘆口氣後道︰「再多發點白米吧!」
「難道王爺能做的就只有這樣嗎?」
于皜的眼神一斂,不發一言。
「難道王爺真想如此平凡的過完一生?」
久久,于皜輕輕的丟出一句,「三皇弟乃皇後所出,照理他該是儲君。」
「但他殘暴妄為,放任外戚干政。」
這是事實,于皜無法反駁。
「二皇子的事,難道沒給王爺一絲一毫的警惕嗎?」
于皜眼眸微黯,二皇弟與三皇弟之間存在已久的心結爆發,而且來勢洶洶,一切就如同他當初所料,心狠手辣的三皇弟過去隱忍退讓不是因為害怕,而只是要等到最佳的時機,除掉心月復大患。
宰相最後以二皇弟結黨營私,意圖謀反,恣肆虐民,暴戾婬亂等罪證確鑿之罪名,讓父皇不得不對二皇弟做出處置。連他父皇都沒有料到,他手中那把權力寶劍,最後竟一刀斬下他親骨肉的性命。
于騰死了,這個結果看在于皜眼里難過卻不意外,畢竟在宮中的生活,可以不與人爭,卻得多長幾個心眼,小心再三才得以在當中活下來。
在當年外公留下的幾個心月復教之下,他秘密的學習苦練,他能文能武,也學會隱其光芒,不顯示出一絲的不凡,不然只會惹來殺身之禍。所以他總裝出一副天真無知的模樣,諸位皇子還算喜歡他這個皇兄,只要他安分。于皜明白,只要隱藏鋒芒,他可以平靜的過完一生。
與父皇深談之後,他選擇出宮,封地于此,但是舅父顯然對他的退讓極不諒解。
「過些日子,王爺該奏請聖上指婚。」
早在十四歲時,他便該欽定婚事,但是他明白他的婚事將牽扯太多復雜的情況,所以能拖則拖,至今他是眾多成年皇子里唯一還未成親的。「再緩緩吧!」
「王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把玩著從小佩帶在身上的小劍,于皜漫不經心的問︰「舅父屬意哪家的姑娘?」
「曾平定叛亂,屢立戰功,被封為一等侯的費態文之女。」
手握重兵的侯爺……于皜斂下了眼,有些事情似乎是想逃也逃不開,他的妻子只能來自朝中大臣之家。
「那就去請旨吧!成親……就成親。」于皜不想與舅父起爭執,應下了此事。「舅父,你自個兒坐會兒。」
「王爺要去何處?」
「到前頭看看罷了。」于皜揚起嘴角,不多回應,一揮衣袖,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雙手背在身後,站在門檻後,看著府里的下人拿著勺子,舀起白米放在一個個迫不及待伸到前頭的碗里,這時候,他听見一陣斥罵聲——
「你這小乞丐來第幾趟了?」一名小廝指著個瘦骨如柴的小乞兒大罵,「小鬼,睜大眼給我看清楚,這告示上寫得明明白白,每個人只能領一次,我看你少說來了三、四趟了吧?」
「沒的事兒。」小乞兒一副無辜的樣子,搖著頭道︰「小的真的才來第一趟。」
「說謊,你當我眼楮瞎了啊!」
「大哥,」擠在小乞兒身後的宮雪霓開口幫腔,「咱們是乞丐,只不過想要點白米打打牙祭,就是看不懂字,才會淪落至此,若咱們看得懂那些鬼畫符似的字,還需要在街上乞討嗎?大哥,你就行行好,別跟咱們計較,多給我們一點吧!不然這冬天真的難過了。」
「規矩就是規矩,不給、不給。」小廝不客氣的揮著手,不客氣的推了小乞兒一把,「快滾!」
小廝那勢利的嘴臉令宮雪霓的嘴一撇,忍不住啐道︰「你真是大膽!王爺是個大發善心的大善人,想布施給我們這些窮苦人家,你卻斤斤計較,你這態度會讓人認為王爺只不過是想要花點銀子買點聲望,做做樣子罷了。」
「你這小子胡說八道什麼?」小廝揚起手,一巴掌就要打下去——
但是他的手卻在半空之中被人抓住,他轉頭正要大罵,沒想到竟是對上于皜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他心一驚,連忙退了一大步,跪了下來,「王爺!」
「是王爺……」
大伙兒竊竊私語了幾句,全都連忙跟著跪了下來。
第4章(2)
宮雪霓一見到于皜先是楞了下,看著周遭的人全都跪下,再看向他帶笑的眼眸,她扮了個鬼臉,在那麼多人面前給他幾分薄面,跟著跪了,頭也恭敬的低了下來。
看到她柔順的樣子,于皜心情大好。
「起來吧!」他俐落的挽起袖子,舀了一勺白米,放在離他最近的一個小乞兒的破碗里,「拿去吧!孩子,你能來幾趟,我就給你幾趟。」
「謝王爺!」小乞丐感激的點著頭,立刻繞到後頭去。
「王爺,」小廝在一旁不死心的說︰「那乞兒來了好幾趟了,不單是他,這一群臭乞丐每個都是,不管管他們,到時白米可要全被他們拿光了。」
「算了吧!」于皜淡淡的說︰「就隨他們去吧!」
這天下的可憐人何其多,他無法救盡,只能盡點綿薄之力,出宮時,父皇賞給他黃金千兩,他拿了一大部分來賑災,布施這些白米,用的理由是給死去的娘親做功德,不讓外界有任何以為他想要獲取好名聲的流言傳出。
這些年來,他早學會將自己深深的藏起,不露鋒芒。
他舀著米正要放到宮雪霓的碗里時,小廝在一旁說︰「王爺,這些臭乞兒好像就是他帶來的,方才他還出言不遜,說王爺是個假善人。」
宮雪霓瞪著小廝,她根本就沒有這麼說,這家伙真是……
「我沒說過。」她看著于皜,語氣激動。若他真誤會她的話,她一定會開始討厭他。
于皜聳聳肩,表情沒有一絲不悅,陽光灑在宮雪霓的身上,襯得她一雙眼更明亮。奇怪,雖然這小乞兒還是一身的破爛,但是他總覺得他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他靜靜的打量著她,試圖找出令他感覺異樣的原因。
宮雪霓整個人被他看得都不自在,要不是有太多雙眼楮在一旁盯著看,她還真想問他是在看什麼東西。
「王爺,這陣子附近的乞丐不知為什麼越來越多,有些還人高馬大的卻不事生產,您一定得要想想辦法,不然早晚天下大亂。」
宮雪霓對小廝的話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這天下會亂才不可能因為他們這群乞兒,明明就是皇帝無能,惹得天怒人怨才是主因。
于皜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對宮雪霓側了下頭,「跟我來。」
宮雪霓對他挑了挑眉。
「還不跟上!」于皜看她沒動,又說了一次。
她聳了下肩,這次沒有遲疑的跟上了他的腳步。
他帶著她走進王府里,她一雙眼骨碌碌的打量四周,這還是她第一次進入王府,房子大是挺大的,但卻不若外頭那些大戶人家的豪華富貴,虧他還是個王爺,竟然住這看起來挺寒傖的屋子。
走到大門一旁的角落,那里堆放了數十包白米,就見他不費吹灰之力的搬起了一包。
她困惑的看著他的動作。
「過來。」他側了下頭。
她緩緩的踱步過去。
他將手上那包白米放在她的肩上,突如其來的重量令宮雪霓踉蹌了下,幸好他眼明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小子,你還真是沒出息,」他的聲音有著笑意,「一包白米都扛不動。」
他的取笑令她皺起了眉頭,他還是把她當男的﹗宮雪霓恨恨的緊咬著牙,打直腰桿,硬是將白米扛起。
他看著她的動作,不由得大笑,「個子小歸小,脾氣倒是挺倔的。」
宮雪霓不馴的揚起下巴,「你要我把白米扛去哪里?」
「你想扛去哪就扛去哪。」他漫不經心的回答,「給你。」
宮雪霓意外的看著他,「給我?!一整包白米?」
他微笑點頭,「是啊!給你,天冷,早點回去,不用跟人擠。」
宮雪霓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對了,」于皜說道,「從明日起,每日辰時到府里找我。」
「為什麼?」她月兌口問道。
「我說過要讓你功成名就,成可造之才,所以你來府里,我教你讀書。若你的朋友有興趣也一起來吧。」
于皜的提議實在大大的出乎宮雪霓的意料之外,在街頭討生活的日子過久了,她很難把和善兩個字放在一些高官重臣或王公貴人身上,但是從第一見他,她就覺得他是個好人,隨著時光過去,他的外貌不但越來越好看,還多了一絲說不上來的沉穩,可奇怪的是,好像只有她一個人看出來……還是,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會流露出這不為人知的一面?
于皜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的拍打再加上白米的重量,讓宮雪霓根本連詛咒都來不及,整個人連同白米一起趴在地上。
于皜一楞,看著她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爆笑出聲。
「王八蛋!」她憤憤的瞪了他一眼,害她摔在地上,還一副開心的模樣。
「泥兒,」于皜嘴角帶笑的蹲了下來,盯著她有神的雙瞳,「我是王爺,對我出言不遜,我可以要你的腦袋。」
他對她伸出手,要扶她起來。
她瞪著他的手,沒有動作。
「起來!」他對她勾了勾手。
她嘴一撇,對他的手視而不見,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對于她拒人于千里外的態度,于皜沒發怒,臉上的笑意更深,「沒受傷吧?」
她的膝蓋有點痛,但是她卻倔強的搖了搖頭,刻意忽略他的關心。
她不過就是個髒兮兮的乞丐,他是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原本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現在卻像朋友一樣相處,實在有點奇怪。
她彎下腰,略顯吃力的將白米扛回肩上。
他才在一旁動了一下,她立刻出聲警告。「不要再踫我。」
于皜臉上有著忍不住的笑,他不過想要幫她一把,她卻一臉防備。
他眼角余光這才注意到王府門外有幾個探頭探腦的乞兒。
他認出了衛華,他也來了。想起一事,他問了一句,「我記得你說過,你爹是這群乞兒的頭兒?」
他的語氣雖然雲淡風輕,卻著實讓宮雪霓的心一驚,她的眼楮一轉,語帶不屑的說︰「乞丐就是乞丐,哪有什麼頭兒不頭兒的!」
他的雙眼銳利的打量著宮雪霓沾著泥土的五官,他並不相信她,但他也沒打算拆穿她,他封地于此,他們要見面的機會多得是,只要他想知道,他早晚會讓這小子向他吐實。
「明日開始,」他淡淡的對她說,「我等你。」
「我不會來。」她直接拒絕。
他微揚起嘴角,「我等你。」
這家伙是听不懂人話嗎?她瞪著他臉上似有若無的笑意,她都說不來了,他怎麼還硬要等她?
「王爺,進屋來吧!」嬤嬤過來請他,「外頭天冷,小心著涼了。」
「好。」于皜回頭應了聲,又對宮雪霓一笑,重復了一次,「我等你。」
看著他大步的轉身離去,宮雪霓有一瞬間感到如在夢中。
這家伙從以前到現在的所作所為總是令人想不透,說他是笨蛋,他真的挺笨的,但是有時又精明的莫名其妙,難懂的人!
看著他走向那個來喚他的老嫗,她——自己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呢?
听到門口的口哨聲,她轉過身走到門邊,就見衛華拼命的打著手勢,要她出來。
這里是是非之地,宮雪霓很清楚,吃力的背著白米,她盡快朝著門外移動。
她打定主意不會來讀什麼書,開玩笑,一介女流入京趕考,是要笑掉誰的大牙啊!
于皜這個笨蛋!
第5章(1)
一大清早天才微亮,初冬的寒意襲來,使她的手指微涼,但宮雪霓手中的弓箭依然穩穩的拿在手中,看到一頭跳躍而出的鹿,她立刻一箭射出,就見那頭鹿應聲倒地。
見到這一幕,她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瞪大眼,誰能想到,這是她打出娘胎以的第一次狩獵,第一箭竟然就旗開得勝,若說是運氣,她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吧!
她興奮的走上前,但是另一頭卻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先走到鹿旁,彎下腰俐落的將鹿給背在背上。
「喂!」宮雪霓見自己的獵物被搶,氣憤難當的立刻沖上前,「那是我射中的!」
那高大的男人轉過身看著她,有神的眼眸透著清澄的光芒。一看到他的五官,她驚訝得雙眼圓睜。
「真巧。」于皜露出淺笑。
她的嘴一撇,不客氣的指著他背上的獵物,「這是我射中的。」
于皜沒有二話的將背上的鹿給放在地上,「你射中的?」
「當然!不然是你嗎?」不是她瞧不起他,而是他是個連馬都騎不好的家伙,射箭更是別提了。
「這鹿上的箭是你的嗎?」
宮雪霓蹲在地上,看著那支射進鹿頸上、制作精美的箭桿,她當然不可能擁有這種高貴的箭,所以……她抬頭看著他,「你射的?」
「似乎是如此。」他好脾氣的笑笑。
「你運氣也挺好的嘛!」她鼓起腮幫子,不情願的站起身承認,「看來,鹿是你射中的。」
看她不服氣又遺憾的樣子,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喂!」她思忖了下,睜大晶亮的眸子看他,「打個商量好嗎?」
竟然叫他「喂」?!于皜忍著笑,幸好今日他是獨自一人偷溜出府狩獵,不然這小子免不了挨一頓斥責。
見他沒說話,宮雪霓繼續說道︰「可不可以分給我一點點鹿血和鹿肉,只要一點點就好。」
「你要吃的嗎?」
她遲疑了一會兒,老實的回答,「不是我,是阿年伯,他病了。懷德說,讓他老人家吃點鹿血和鹿肉,對身體比較好,所以我想自己獵一頭。」
「阿年伯?」
「他是個很好的人,要不是遇見了他,我跟我爹現在不知道流浪到何處去了。」
于皜不假思索的就作下決定,將鹿丟到她的背上。
她踉蹌了一下,忍不住嚷道︰「喂!你這家伙怎麼每次都突然丟東西到我背上?存心找麻煩啊﹗」
于皜笑道︰「若我存心找麻煩,我就直接要了你的腦袋,每次都喂啊喂的叫,我可是寶親王!」
她不馴的回嘴,「誰叫你看起來壓根就不像個王爺。」
「不像個王爺?!」他忍不住挑了下眉,「不像個王爺,你倒說說我像什麼?」
「就像像長不大的孩子。」她咕噥道︰「還古古怪怪、莫名其妙。」
他爽朗的大笑,「小子,你才是長不大的孩子!認識這麼久了,你還是就這麼一丁點個兒。」
她嘟著嘴,吃力著扛著鹿。
于皜看著她一副不願開口求援的倔樣,不由得一揚嘴角,「小子,說真格的,你要怎麼叫我,我是無所謂,但若有外人在,你可得好好注意你的態度。你是我在此交的第一個朋友,我可不想當眾懲戒你。」
朋友?!宮雪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個王爺把她當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