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低下頭逃開他試探的目光。她真的想大哭一場,她累了,真的累了,不想再面對爾虞我詐,她幽幽的低喃,「你不該把我留下。」
或許她走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但至少可以眼不見為淨,她真的害怕將來不得已要傷害他時,會看到他眼中對她的恨意……
看著她的樣子,于翼發出一連串的大笑聲。
耳里听著他的笑,一股戰栗貫穿全身,她輕咬著唇,壓內的騷動,強迫自己開口,「你若留著我,我可能會殺了你。」
他臉上依然帶著笑,伸出手,在尹帕希來不及退開之前,將她用力拉向自己,直視著她楚楚動人的褐色眸子,「你不會有機會的。」
瞬間,他溫熱的鼻息帶著純然的陽剛撩撥她的思緒,她伸出手,想推開他,想要轉身離開。
他扣住她的下巴,不準她做無謂的抗拒,低下頭吻住了她,他的力道令她有些痛,不過她沒有逃開。
眼眸閉上的瞬間她模模糊糊的想,或許,一開始就逃不開了……
第14章(1)
「喏!你要的包子!」于燕將紙包丟給于翼。
于翼接過手,迫不及待的打了開來。
這是他娘親手做的包子,雖然在宮中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但他最懷念的還是他娘親的手藝。
看著于翼率性的席地而坐,靠著樹干,一派自得的大口大口的吃著包子,于燕一臉擔憂,「翼兒,你真的要帶兵出征嗎?」
今日于翼偷溜出宮,跟于燕約在一片樹林里踫頭,這些日子因為大婚和忙著準備出征之事,兄弟倆已經好些日子不見。
「嗯。」于翼塞了一嘴包子,點了點頭。
「爹來跟娘說了。」
于翼將包子吞下,眼楮閃著興味的光芒,「娘有說啥嗎?爹應該被狠狠揍了一頓吧?」
于燕搖著頭,「怪就怪在這,娘啥都沒說,可哭了一夜。」
于翼聞言,感覺心被扯了一下,他不是不知道娘親一直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帶兵打仗的事情是想都別想,但現在他卻……他搖著頭,將娘的身影給甩到腦後,都到了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了其他了。
「娘還沒發覺我們互換的事嗎?」于翼問。
于燕搔著頭,想了一會兒,「應該有發覺一絲不對勁,我總覺得娘常若有所思的盯著我瞧。」
「以娘那個性,若沒說就是代表她沒察覺。」于翼拍了拍兄長的肩膀,要他放寬心,「別想太多。」
于燕點了點頭,說服自己認同弟弟的話。
這些年來,他已經習慣于認同于翼的話,照著他的安排做事。
有時他會覺得造化弄人,雖然他是長兄,但是他對皇位沒有任何興趣,個性怎麼看也知道做不來一個好皇帝,卻在一出世就莫名其妙的當了太子爺。
沒人問過他的意思,他爹也從來沒想過他的立場,他在宮中生活得拘束,總想著逃出宮廷,在宮外自由自在生活。
可是于翼不同,他打從心里佩服翼兒有那份不論在哪里都能過得如魚得水的本事,縱使面對陰險的國丈一家也是談笑風生,從不受影響。
「你成親好不好玩?」于燕喚了個話題。
于翼咬著包子的嘴不令人察覺的頓了一下,語調輕快的說︰「還不就那麼一回事,沒什麼好玩不好玩。」
「你的媳婦兒漂亮嗎?」
于翼好笑的看著兄長一臉的好奇,「還不錯,不過她一直以為自己嫁給太子。」
于燕搔了搔頭,「這樣耍一個姑娘家,好像于心有愧。」
說到了尹帕希,于翼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郁。他應該可以信任她,只是他得再確定一些才行。
若能得到她的臣服,她的存在將會是他的助力。他承認自己在利用她,但是他不允許自己心中對她產生一絲愧疚,一旦有情——像他爹一樣,那就只能受制于人。
今日費家勢力會如此強大,就是因為爹當年無法心狠的殺了他娘親和他。現在他爹雖然手握權力,但因忌憚在宮外的娘親受到危害,所以只能忍著。
費家那群賊人,勢力盡管被他爹一點一滴的削弱,但還是有影響的能耐,他們多年來也耐心的等著反擊的時機。
若當年他爹心一狠,或許今日的情況會全然不同。
現在費態文將尹帕希送到他的身旁,意圖行刺他,這代表著他們等得不耐煩了,企圖扭轉局面,所以這個時候,他可不允許自己陷入那些無謂的情情愛愛里,萬一失去扳倒費家的良機就得不償失了。
「翼兒,你在想什麼?眼神好可怕。」于燕有些心驚的看著弟弟。
于翼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拍了拍兄長,「縱使可怕也不會是對你,你可是我的哥哥,我會用命守著你,讓你登上屬于你的位置。」
提到這個于燕大嘆了一口氣,「這必須在流血斗爭後得來的皇帝寶座,你和父皇都用盡一切心機想要讓我得到,但是我真不知道當個皇帝該是怎麼回事?與其坐在殿上受百宮磕頭朝拜,還不如在這里撫琴唱曲兒有趣。」
于翼好笑的看著于燕一臉的排斥委屈,「你這麼說難道不怕遭天譴?對天下蒼生來說,皇帝代表天,只要皇帝在,天就不會塌,你只要安安穩穩的坐在那個位置上就好,其他事朝廷里自會有人幫你。」
「難道,我不能不要嗎?」于燕無奈問道。
「不要?」于翼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可是太子爺!」
「那不是不能改變。」于燕的眼楮閃著企求,「你就幫幫我吧!」
于翼啐了一聲,翻身站了起來,「這種事哪里能幫。」時間不早了,他得回宮了。
「為何不可?」于燕不死心的跟在他後頭繼續說,「反正你都用太子的名義替我娶妻了,過幾日又將用太子的名義去打仗,既然你已經替我做了那麼多事,皇位你也順便拿走吧!從此之後,你當于燕,我當于翼。」
「燕燕!」于翼嚴肅的看著兄長,他不是不明白于燕喜愛無拘無束的日子,但是于燕為長就注定了他的責任,這可不是說要就要,不要就可以甩在一旁的。
看著于翼神情的轉變,于燕沮喪的將頭給低了下來。「真不成嗎?」
「打起精神來!」于翼用力的一拍他的背,要他抬頭挺胸,「世事如棋局局新,誰知道將來會遇到什麼事?說不定這次出征我就沒命回來了,所以你就先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等我有命回來的話,咱們再來談。」
于燕抬起一張轉為蒼白的臉,「翼兒,你不能有事,如果你有什麼萬一,我要怎麼辦?還有父皇和娘,我們都會痛不欲生的。」
于翼看著于燕嚇得一張臉都白了,趕緊露出一個安撫的笑,「燕燕,你放心吧!我跟你發誓,為爹、為娘也為你,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于燕這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補了一句,「還有為你的媳婦。」
于翼的笑意一隱,「她不過就是個普通女人罷了。」他淡淡的將兩人的關系扯遠。
于燕不解的看著于翼臉上的復雜神情,「可是她是你的媳婦,已經是你的人了,我們是一家子,這是娘說的,她還說想看看新媳婦。」
一家人?!
于翼在心頭嘲諷這幾個字,在宮外的娘親和哥哥都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他們可不知道大喜之日,尹帕希就打算要他的命﹗不過現在這個情況,這點小事也沒必要再提。
「等我凱旋之日咱們再聚吧!」于翼對于燕一笑,轉身直接上馬,「我要回宮去了,你回去小心點,你跟娘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好。」于燕對他揮舞著手,目送他離開。
他不是不明白這次的戰爭該是屬于太子的責任,但是于翼卻義無反顧的為了他的安危而接手。
世人只知太子于燕,卻不知二皇子于翼——看著走遠的弟弟,于燕嘆了口氣,這老天真是不公平,翼兒絕對不該淪為他的影子,他該是走在前頭、發光發熱的那一個才是。
于燕心中打定了主意,皇位該留給最適合的人,這人是于翼,而不是他。
于翼興奮的跳上跳上,還不時模模這匹馬、又拍拍那匹,這些回部人上貢的駿馬可匹匹都是上上之選,中原難得一見。
尹帕希在一旁看著于翼孩子氣的舉動,今日便是出征之日,但他沒定性的模樣看來一點都不像個手握兵符的大將。
可她知道,這是假,偏偏世人總容易相信眼中看到的,被表象給蒙騙。
她的目光不經意的與費竹青對上,她斂下眸子,不動聲色的將視線移開。
雖然還是有壓力沉在心頭,但是一想到可以暫時遠離皇宮,遠離這可怕的女人,尹帕希仍感到一陣輕松。
只是這想法一閃而過的同時,她又感到內疚,畢竟妹妹還在費家掌控中,朝不保夕,她實在不該有這種想法。
幾個女兵守在她身邊,尹帕希不是沒看出那些跟著出征的族人心中的不滿,他們看著她的眼中有著不解與怨懟。
在大多數族人眼中,她向來便是一個「多余」,縱使已經嫁給太子,但在族人的心目中,身分只是變得更卑賤,這點她心里清楚得很。
「萬人上路,但主事者只能有一人。」于翼笑得開懷,跑到怔忡出神的尹帕希面前爽朗的說。
她心一驚,一回神,就撞進他嚴肅漆黑的眸子。
「不明白嗎?」于翼也顧不得那麼多雙眼楮在看,親昵的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低下頭,唇幾乎踫上她的,「若你的族人想對我不利,就叫他們動手吧﹗我手握大軍,正好殺雞儆猴,誰亂軍紀我就要誰的腦袋。黑爾——是這家伙送你進宮和親的吧?!」
他的貼近使她心跳加速,想逃開,但是他不許,而听見他話里的警告之意,她心驚的望過去,看到站在一匹黑色駿馬旁,一臉鐵青的黑爾。
「他送你進宮和親,」于翼的額頭輕踫了她一下,站直身,與她的目光落向同一個方向,「他是你叔父的長子,也是你的堂弟,你們一起長大,感情親如手足,而你妹妹還在國丈府里作客,為了她,你一定得想辦法要了我的腦袋才對。」
她呆住了,內心十分惶恐,但是他的手握住她的,壓下她的驚慌,「別害怕,你這個樣子我會心疼的。」
她抬起頭望進了他漆黑的眸子,「我不懂……」
他溫暖的大手輕撫過她顫抖的唇,一抹淡淡的笑痕勾在于翼嘴角,「你總不會天真的以為,我連自己要娶個什麼樣的人都搞不清楚吧?有些事情我得先跟你說清楚,妹妹的死活與我無關,畢竟在一開始,你們選擇與國丈那一家人結盟時,就已經與我為敵了,我要你們跟著我一同出征,便是想著若黑爾帶頭叛亂,我正好順勢除掉這個大患,到時平定四川,再平西部,將你們回部滅得一干二淨——有趣,只要一想到這些,就覺得有趣。」
他明明一臉的笑意,但說出口的話卻冰冷到近乎殘酷。
「記住,我的愛妃。」他凝視著她一雙如水的雙眸,「我不會像我父皇一樣心軟,留下一條尾巴,讓你還能找到機會報仇,若你們真要叛亂,記住,找到機會的時候絕對別心軟,打蛇不死,可是後患無窮。」
第14章(2)
他的話如隱形的拳頭狠狠的打在她的心頭,尹帕希臉上漸漸失了血色。
她眼神空洞的看著他讓人扶持著上了馬。
一陣突如其來的心酸幾乎使她落淚,她明白了,明白他將她留下的真意。
不是因為對她有情,而是早在一開始就做好打算,若她的族人有二心,就趁著出征之時,將其一網打盡。
她真的好傻,竟期望他對她可能有一絲情意——看著于翼一臉愉悅又看著一旁的黑爾滿臉的不快,她眨掉了眼中的淚。
這個時候,她不能也不該脆弱。
她強迫自己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她不能去想自己的心碎,該想著如何壓下族人心中的不滿。
于翼已經挑明設下局要請君入甕,若他們輕舉妄動,只會全軍覆沒,再也回不了故鄉了。
若真走上這一步,這會是比要她的命更難受的結局。
「那漢人皇後不是說會幫咱們,最後竟然還要咱們幫忙打仗,算什麼東西!」
幾個回部士兵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語氣里滿是不滿。
「還說大婚之夜可以殺了那個皇子,咱們可以趁亂殺了狗皇帝,但最後啥事都沒有。」
「喂!你們幾個是沒事好做嗎?」阿代雅揮舞著雙手大聲嚷道︰「還不去喂馬﹗」
幾個士兵瞄了阿代雅一眼,又看著站在她身後的尹帕希,嘴一撇做了鳥獸散。
背靠著大樹,黑爾嘴里輕佻的叼了根草,懶懶的開了口,「太子妃怎麼會來跟我們這些低等的士兵扯在一起?」
尹帕希微斂下眸子,「黑爾,別這麼對我說話,我听了難過。」
黑爾瞄了她一眼,他討厭漢人皇帝也對其他漢人沒有半點好感,畢竟國仇家恨累積數代,已成了難解的死結。
和親本該是一個好的開始,但這之中又包含了太多的陰謀算計,若大汗真有心,就該派來自己的女兒,而不是由尹帕希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嫁進皇家,他的舉動只代表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跟漢人皇帝和平相處,到時就算兩國兵戎相見,尹帕希死了也不足為惜。
他父親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反對這門親事,還不惜為了尹帕希的幸福跟大汗大吵了一架,只是最終他父親沒能扭轉局勢,尹帕希終究走上和親這條路。
他父親回府之後沒多久就病了,身子一直沒調養好,于是送尹帕希進宮的任務就交到了他手上。
在起程前,黑爾就知道大汗和那漢人皇後之間的勾結,明白這一趟前來是凶多吉少,但是為了保護尹帕希也為了找到機會替自己的祖父報仇,他依然義無反顧的前來。
男子漢大丈夫,死在戰場上也是適得其所,尹帕希是一介女流,她都無懼無怕,他當然也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沒料到,最後他們沒殺了狗皇帝就算了,竟然還得陪著他那愚蠢的兒子一起出征平亂?!
黑爾越想越生氣,站直身,怒氣洶洶的質問道︰「你倒是跟我說說,當初的計劃明明都講好了,為何會變成今日這局面?大婚之夜你怎麼沒殺了那個無能的太子?」
「我很抱歉。」
「別對我說抱歉,你該說抱歉的是咱們的先祖和子民。」
尹帕希輕嘆了口氣,「黑爾,難道咱們一定要報仇嗎?難道咱們沒辦法與漢人和平相處嗎?」
「是他們沒給咱們一條活路走,每年進貢萬兩白銀、百匹寶馬?!憑什麼我們做牛做馬,他們卻坐享其成。他們是人,咱們就不是人嗎?」
「但這也未必是漢人皇帝的主意,聰明如你,難道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