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欣訪友完回到王府,就听到王爺大發雷霆,喝得好好的藥膳揚言不喝了,還下令不準俞采薇再到大廚房去。
事關丈夫的身體,做為一個合格的賢妻,她應該要去關心,于是連盛牡院都沒回,她就帶著丫鬟到了听雨閣,卻見俞采薇竟然窩在小廚房里熬另一鍋藥膳。
午後的陽光灑入小灶房,文火炖著陶鍋里的藥膳,空氣中有著極香醇的藥香味,俞采薇袖子挽高,露出白皙的手臂,微濕的鬢發貼在凝脂臉頰,小小汗珠被太陽照射出點點光芒,將她原就出色的容貌襯得更加艷麗奪目。
郭欣蹙眉,她討厭姿色比自己上乘的女子,但她習慣當好人,心思藏得亦深,臉上帶著微微笑意,輕喊一聲,「俞姑娘。」
俞采薇側轉身,乍見到郭欣不由得一愣,立即放下手中杓子,行了一禮,「王妃。」
郭欣一臉歉疚地走到她身邊,「辛苦俞妹妹了,我都听說了,王爺實在很不應該,我會去跟王爺說,讓王爺別為難俞妹妹,你可別生氣啊。」
這姊姊妹妹的,听了很是親密,但俞采薇天生冷情,亦清楚自己的身分,她是以女醫的名義來到凌陽王府的。
她身子一福,「民女何德何能,能當得王妃的妹妹,還是請王妃喊民女『俞姑娘』或『俞大夫」,再者,民女做的都是分內該做的事,又何來生氣之說。」
「呃……好。」郭欣臉上帶了點委屈難過。
哼,給臉還不領情,水仙跟春蓮看向俞采薇目光就有些不喜,水仙正要替主子教訓,郭欣又說了——
「俞姑娘,既然我來了,就讓我幫忙吧,你教教我,我也可以做給王爺吃,你不會不答應吧?」她眼眶微紅,好像俞采薇不答應她,就是在欺負她了。
但俞采薇在魏氏的教養下長大,個性嚴謹,責任心更重,面對那張無辜純真的臉蛋,她還是明確地拒絕了,「王妃有心了,然事關王爺貴體,民女還是親自來得好,畢竟還要注意火候大小,有道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郭欣哪里真的想做,她玉手粉女敕,青蔥般的手指上還戴著幾只漂亮的珠寶戒指,但人都來了,她總得做做樣子,就是拿了杓子也行,這女醫怎麼這麼不會做人。
「不就是拿藥包下去熬,再丟食材,說得那麼困難,也不知有什麼心思,阻止王妃為王爺盡一分心。」水仙忍不住開口道。
郭欣雖對不懂人情世故的俞采薇生氣,但為保持良好形象,還是輕聲訓斥了水仙,「怎麼可以這麼對俞姑娘說話,她慎重是對的,是我想得太簡單了,這是我的錯。」
兩個丫鬟還要抱屈,但郭欣堅定地搖頭,又說了些好听話才從容離開。
然而一離開听雨閣,水仙跟春蓮已你一言我一語的批評起俞采薇來。
同一時間,俞采薇讓銀杏顧著灶上的陶鍋,自己則拿著饌玉散回到藥材室,拿了一張潔淨白紙倒出一些輕嘗,細細品味,良久後,她眉頭一皺,這瓶子里只是些加了上等藥材的調味品。
她仔細想過,既是慢性毒藥,入口的量一定極細微,但在一些尋常調味品如鹽、胡椒、老抽等,一天下來的使用量不會少,因此定然是混在較特別的調味料中。
這是她的一種直覺,才會在看到饌玉散昂貴的瓶身,听見這是貢品,廚房里的人雖進進出出,卻因為它的價值,使得有小心思的人也不敢去動,這才起心動念開口要了,可惜的是,不能拿到那瓶使用過的。
俞采薇與王妃的對話,在稍晚就傳到梁森的耳里,不久,梁森來到清風院,將這番對話說給潘威霖听。
就見他英俊臉龐浮現笑意,「至少沒有太笨,知道在小廚房里做。」
梁森頭一低,適時掩住臉上的笑意。
「但……親自去大廚房挑食材,這女人也太勤勞了,杜全勸阻得好,眼下安排妥當,她也能多點時間休息,不然這笨女人還不知會怎麼折騰。」潘威霖說著,煞有其事的搖了搖頭。
梁森嘴解微勾,王爺在這兩個多月多了絲煙火氣,就像謫仙入了凡塵,有了凡胎,不得不說,俞采薇對王爺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俞姑娘為了王爺的身體,事必躬親也是謹慎,算算日子,俞姑娘也來了兩個半月了,一次也沒出過府,真是辛苦她了。」梁森看著主子濃眉一蹙,又道︰「上回蔣太醫跟奴才同行時還說了,想帶她外出走走,可俞姑娘拒絕了,蔣太醫愁啊,說這徒弟死心眼,沒做好事情就不放過自己呢。」
潘威霖撫著下巴想了想,明日要上畫舫游河……
「爺,俞姑娘送藥膳來了。」小順子的聲音陡然響起。
他一抬頭,就見俞采薇送一盅藥膳過來,他什麼也沒說,只揮手讓她回去了。
出乎意料的和平讓她有點錯愕,但見他沒有說不喝,放下那盅湯便退了出去。
潘威霖一邊吃藥膳一邊想著,她肯定沒機會坐畫舫,至于那些同行的人,只有一、兩個紈褲,其他人品都行。
于是到了第二天,潘威霖用完早膳後,確定俞采薇也用完早飯了,便把她叫過來。
「王爺要民女跟著出門?」俞采薇頭一回在潘威霖面前露出呆愣的表情。
潘威霖感覺到心情就如外頭的陽光一樣燦爛,但見她身子單薄些,下巴也尖了,深邃目光閃了閃。
「蔣太醫曾跟本王說,心情也是一帖良藥,心情好,身子便好,心情打雷下雨,身體抑郁積邪,多出去走走的好,你既是他的得意弟子,怎麼不知?」他嫌棄般瞥了她一眼。
她知道啊,但該出去走走的是他這個病人,而非她這個大夫。
銀杏一听可開心了,「太好了,奴婢都快悶壞了,奴婢伺候姑娘,也能跟著姑娘出去走走。」
但某王一臉嫌棄地看著她,「你家姑娘跟著本王,還怕沒人伺候?」
于是,悶悶不樂的銀杏悲摧的被扔下了。
門外,兩輛馬車已備妥,前一輛主子坐的,後一輛則是為丫鬟小廝所備。
兩個主子及小順子同車,俞采薇注意到馬車外表雅致,里面卻是極盡奢華,簡直像個小室,鋪了毛毯,放置軟榻、枕頭還有茶幾、泡茶小爐,櫃上有書、有茶點。
潘威霖上了榻,就閉眼養神起來。
反之,俞采薇端坐在軟墊上,腰板挺得直直的。
他張眼一看,皺眉道︰「放輕松。」
她點點頭,試著讓自己往車壁靠,這才開口,「王爺,晚膳前兩個時辰能回來吧?晚膳的藥膳還是別落下,調養身體最忌兩天打魚三天曬網,很容易前功盡棄的。」
都這會兒了,她還不讓腦子休息?他凝睇著她略微清瘦的臉龐,「可以,但我也有條件,這不單單是針對今日,而是今後都要遵守,要本王吃藥膳可以,但你也得喝血燕。」見她要開口,他打斷道︰「本王的話還沒說完,王府里,皇兄賜的金絲血燕很多,那玩意兒滋陰補身,姑娘家吃較好,王妃天天吃,但還有很多都堆在庫房積灰,我會吩咐下去,天天送一盅到听雨閣,你喝完了再去熬本王的藥膳。」
「那太奢華,民女不用……」
「反正堆著也是暴殄天物,就這麼決定了。」
霸道王爺又閉眼,表示談論結束。
俞采薇抿唇,半晌後,她慢慢被窗外的景致吸引,她在興寧侯府時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之後到了王府,也是一心研究醫毒,沒踏出過王府一步,原來熙熙攘攘的街市是如此充滿活力,街道兩旁的吆喝聲、來往老百姓說笑的鮮活臉孔、空氣中飄來的香氣……
「本王有個摯友立志走遍天下,我也想過要與他同行,但皇兄不允,怕我在外地孤寂死去,但人的一生,精彩不在于長短,而是遺憾不要太多。」
她回過頭來,看著仍閉著眼楮的俊逸臉孔,心微微抽疼,月兌口就道︰「民女一定會治好王爺,讓王爺可以跟著好友走遍天下。」
潘威霖內心涌起一絲笑意,意味深長地道︰「那可說定了,如果治不好,你這一生都不能離開本王。」
雖然對她的感覺不清不楚,但他知道,有她在,他原本已經放棄的人生多了些趣味,多些目標,至少一定要讓她舍了那肯定不幸福的女圭女圭親。
聞言,俞采薇愣了愣,怔怔地看著心情極好的男人。
她、她承諾了什麼?她從不是個沖動的人啊,怎麼頓時腦熱地說了傻話,挖坑將自己埋了呢……
第六章 幫忙掌眼(1)
馬車一路奔馳到京城近郊最有名的麗江,放眼望去,江上有數條畫舫,船板上傳來歌聲,隱約可見有美人輕舞,山光水色,奼紫嫣紅,為四周添上熱鬧的氛圍。
潘威霖上的是一艘兩層高的畫舫,雕梁畫棟,描金繪彩,相當富麗堂皇,潘威霖直言這是雍華帝送給他的生辰禮。
俞采薇來的這一路上,已經重新調整好心態,她是有把握治好他的,所以沒有要伴他一生的問題,不必自己嚇自己,因此,一見這美得如夢似幻的畫舫,她眼里只有驚艷與驚嘆。潘威霖將她的神態看在眼里,吩咐畫舫上的一名宮人帶她四處去繞繞。
俞采薇只覺得沒有一個地方不美,就連上層亦是金碧輝煌,擺飾的古董花瓶甚至盆栽都帶著低調的奢華,是雅致、舒服的,四周攏著的透明輕紗隨風搖曳,更有一種夢幻感。
當宮人將她帶回潘威霖身邊時,就見他整個人斜躺在榻上,衣領微敞,手握著一只酒杯,透著一股迷人的慵懶。
一旁有幾名風姿綽約、柔媚可人的美人兒笑如花、驚聲燕語的陪伴著,軟榻前的幾案上有茶點茶水,也有美酒和幾樣下酒菜,舞姬在輕紗中翩然起舞,空氣中有著醇厚的酒香。
俞采薇見到坐在榻上的幾個公子皆一身綾羅綢緞,想來身分並不低,早听聞凌陽王交友廣闊,與多少勳貴仕子來往,看來這都是他的友人。
「來見見本王的一些朋友。」他向她介紹這群還相處得來的泛泛之交。
潘威霖看著朋友不少,但他們彼此都清楚,深交是說不上的,潘威霖對他們總有種跨越不過的疏離感,只是外界看不出來而已。
唯一的摯友可能就數將軍府的二公子沈若東,但那不是個安定的主兒,老是離京出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重度奉行者。
俞采薇向他們盈盈一福,也听潘威霖向他們介紹起自己。
「今天說好了不帶家里的女人,王爺卻把正經八百的小女醫帶出來,算不算違規啊。」
一名錦衣男子勾唇一笑,那雙狹長鳳眼緊盯著俞采薇不放。
俞采薇簡單的一襲月牙白衣裙裝,頭上也只有一支珍珠發釵,相當素雅,在這雅致畫舫中,陽光溫柔地灑落在她身上,照得她也分外耀眼,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沉靜之美。
「久不近,這是得了王爺的青眼了。」余伯彥來自安國侯府,濃眉大眼的臉上笑意甚濃,卻是色迷迷的盯著俞采薇,像盯著一道上好佳肴。
他美人看多了,但這女醫很不同,尤其那雙如鏡湖的大眼楮,睫毛濃密微翹,如一輕羅小扇,一眨就令他的心跳快一拍,再讓她看過來,他心跳就加快。
俞采薇很不喜那輕浮的目光,但她強行忍著,畢竟這些是潘威霖的友人。
「余世子,你那雙眼楮是想讓本王挖出來下菜?」潘威霖清俊容顏有著黑沉沉的戾氣,嚇了他一大跳。
「不敢,遇得難見的美人兒,若是能入我府中,也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是不?」余伯彥自以為是地爽朗一笑。
「她是本王的人,誰敢妄動,本王就將誰丟下河。」潘威霖的口氣轉冷。
大家互看一眼,這是認真的呢,大家常玩在一起,相當熟稔,所以看他這臉色變化,大家清楚知道這是要冒大火的前奏。
余伯彥沒敢再出聲,一旁幾個友人連忙炒熱氣氛,讓樂曲的彈奏繼續,美人兒也上場起舞。
本王的人?明知他如此說是為了護她周全,俞采薇的心跳卻漏跳了一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畫舫慢行,好讓客人觀賞兩岸山水風景。
潘威霖與七名勳貴子弟都成親了,除了潘威霖之外,其他人都當爹了,而他傳說中的真愛沈若東仍在外游山玩水。
男人們聊得開心,女子這方相對比較拘謹,來的美人兒是從最知名的青樓出來的,皆是一擲千金的花魁,琴棋書畫皆精,個個生得花容月貌,雖淪落風塵卻是賣藝不賣身。
俞采薇本身沉靜,幾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個性婉約,與她寒暄幾句,見她多次拿杯盞喝茶點頭,便不再刻意找話題。
氣氛極好,沒有半點奢靡婬穢,只見風雅,在場的小廝婢女都安靜無聲地收拾桌面或倒茶水酒等。
潘威霖發現她很安靜,讓朋友們繼續聊,朝她看一眼後便漫步到船板上,接著,俞采薇也跟著他走出來了。
兩人並立在船側,微風拂來,將畫舫白紗吹得晃動,也將她如絲長發吹起,潘威霖的一頭墨發亦隨風飛揚,有幾縷竟與她的發絲交纏兜轉再落下。
看著這一幕,俞采薇的心跳忽然變得紊亂。
而潘威霖看著落下的墨發,驀地想起「結發」一詞,不禁想起喜氣洋洋的新房里的結發禮,一想到她與高偉倫結發,從此不相離,他濃眉忽然一蹙,心口悶悶地痛了起來。
察覺到他的心情彷佛變得不好,正納悶時,他突然開口道︰「本王听蔣太醫說過,你來京投親也有十年,可有識得什麼閨中友人?日後亦可請幾家姑娘出來,搭這艘畫舫出游,由你做東家,你事先跟梁森說一聲便可。」
在一邊伺候的小順子听得都瞪大了眼,這麼大方?那幾個泛泛之交都沒這種待遇。
「民女謝王爺厚愛,但民女不擅交際,並無什麼閨中密友。」她雖這樣說,但其實是有一個,身分還很尊貴,可這是一個不能公開的秘密。
「一個女子沒有手帕交怎麼成?王妃識人多,本王記得下個月在王府就有邀各家夫人小姐的賞花宴,你多認識認識,日後亦能作伴到其他官家走動,多听、多聞,也能長長見識。」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要替一個女人操這麼多心。
下個月?那就超過三個月一期的治療規定,意思是她還有下個三個月!
俞采薇忍住心中狂喜,冷靜回答,「多謝王爺厚愛,不過民女喜靜,向來不喜那些人情交際。」
潘威霖倒想勉強她多認識一些人,這樣也有機會多認識京中男兒,對那女圭女圭親也多一點計較,女子終身何其重要,怎能用來報恩?
他本想開口勸說,但再想到芙蓉園的詩會高偉倫會出席,心道︰罷了,還是掌過眼後,再跟她細談,只是一想到高偉倫另有所愛,潘威霖心中便生出幾分不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