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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無妻 第7頁

作者︰千尋

「怎會到山上來?」

「采點野菜待客。」她直覺回答,不由自主地。

「待客?方便再加上我嗎?」

蛤?他是說……猛地搖頭,她不想,卻找不出合理的拒絕,竟隨口道︰「席公子還是先把東西送到官府吧。」

「東西?官府?」

「不告而取謂之竊,雖不知失物是誰的,但終究不是自己的,席公子不該收歸己用。」

「若不是我埋的,試問誰會曉得這棵樹下的五尺處有個木箱?」

埋了五尺?這麼深?她來的時候只見到他取出金步搖細審。順著他的手指望向旁邊鐵鏟,真是他的?但好端端的,為何要把東西埋在無主山林?

「不信嗎?過來看看。」

他輕輕一說,並無半分強迫,但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近。

只見他蹲在木箱旁邊,把金步搖收進去,蓋上箱蓋,當箱蓋密合時,像是彈動了某個機關,上頭的木楯一個接著一個落下。

他攤手道︰「你試試,有沒有辦法打開?」

旁人說啥她做啥?她才沒那麼乖呢!但他一講,她放下背簍,開始試著扳動木楯,提拉按壓、各種方法通通用過,箱蓋依舊紋風不動。

「我來吧,有規律的,當你壓下第一個木楯,第二個就會立出來,看見上面的橫紋嗎,先定住!」听見輕微的一聲卡後,第二個木楯立起……相似的規律,再推開一圈木楯之後,箱蓋彈起,他笑望她,「有趣吧?」

「嗯,有意思。」她直覺點頭。

「箱子里外共三層,第一層放十七顆南海大珍珠,紅綠寶石各三十九顆,第二層放著大小金錠數百個,最後一層放的東西很多很雜,除金步搖之外還有一個荷包,里頭放著一張字條……」他突然停下話,問︰「想不想看看上面寫什麼?」

理智告訴她,對于陌生人不該存有太多好奇,但她還是取了,荷包上頭繡著幾竿修竹,竹下一名女子握著扇子,輕掩笑臉。

時日已久荷包褪了顏色,但女子臉上的笑容依舊能看出幾分薄愁。

她取出紙條,尚未打開,他先一步念出上頭字句。「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紙條上寫的確實是這兩句,不會錯了,木箱是他的。他打開木箱後的一舉一動她全看在眼里,他沒動荷包,更不可能打開紙條。

她想問,為何收藏這個荷包?為何要將木箱藏于此地?為何……但她還沒開口,他便先沖著她一笑。

真的,他長得很一般,但是這個笑容,竟是讓她看出萬種風情,這是個怎樣的男子?她越發不懂了。

「想听故事嗎?」他問。

不由自主地點了頭,好像在他面前,她就是會听話、會合作,會習慣地不由自主。

過度的「不由自主」讓她發現不對勁,想搖頭拒絕的,卻被他搶快一步奪去注意力。

「那年戰爭不斷,盜賊四起,朝堂貪腐、民不聊生,有一男子名喚焦擎,他組織村民上山、落草為寇,他們靠搶劫貪官為生。那日焦擎闖進丞相家中,不料被府衛發現,他一路躲避,最後竟躲進丞相嫡女沈雨屋中,沈雨張著大眼楮,直直地盯住他,臉上竟無半分畏懼。」

「信嗎?他們在床上聊一晚的話。她問︰『你有一身武功,為何不保家衛國,卻以竊盜劫掠為生?』他說︰『當今朝堂不安、帝君昏饋、百官貪腐,官員不過是另一把劫掠百姓的利刃。』然後告訴她許多故事,關于老百姓的無奈與無助。

從那之後,焦擎經常闖入沈雨閨房,一待就是一整夜,他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沈雨雖長在閨閣中,見識卻不輸男子,她說『我也想嘗嘗策馬平野、保家衛國的感覺』、『我也想試試站在朝堂上論戰群雄的感覺』,男子覺得她的想法太有趣,笑道︰『不如你做不到的,我來幫你。』

「于是沈雨交給他一柄金步搖,讓焦擎貼身帶著,就像是帶著,她便參與了所有身為女子無法參與的事。

「為配得上沈雨,焦擎棄匪從軍,策勳十二轉,再回京時已經是二品柱國將軍,但是沈雨已為他人妻,再度夜闖香閨,他看見她的憔悴。

「沈雨的丈夫新歡不斷,她守著漫漫長夜、淚濕衫袖,望著焦擎從懷里掏出的金步搖,听著他一件件訴說戰場上的事,她笑了,說︰『謝謝你,讓我的人生繽紛多彩。』臨別,她又說︰『繼續帶著我舌戰群雄吧!』

「焦擎承諾了,他在朝堂上舌戰群雄,成為皇帝心月復,殺貪獵瀆,一時間朝堂風氣大改。」

「後來呢?」

「十年後,沈雨病危,臨終前焦擎又來到她的床邊,她謝謝他,她說︰『若有來世,換我用一生來為你豐富。』沈雨死去,焦擎辭去官位,成了說書人,他帶著那支金步搖繼續走遍山川百岳。」

听完故事,婧舒震驚得久久無法言喻。

因為這個故事,寫在娘留給她的冊子上!娘說那時她尚且年幼,與親爹到酒樓與人談生意,卻被說書人的故事引去注意。

娘是這樣形容說書人的——他身材高大壯碩,沒有分毫讀書人的斯文儒雅,杵在那里像個鐵筒似的,滿臉的胡子看起來更像個盜匪,但他有一雙能吸人魂魄的丹鳳眼。

娘說她看見他眼底的愴然,于是問︰「這可是先生的故事?」

說書人沒回答,只是對著小女孩一笑。

娘又道︰「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該放下了。」

說書人問︰「小姑娘可知何謂放下?」

「放下就是……舍去?拋卻?遺忘……然後勇往直前?」

他搖頭道︰「不對,『放下』是你終于開始心疼自己。」

「那你就心疼心疼自己吧。」

他說︰「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只心疼自己,老天爺給我這麼長的一輩子、給我無數教訓,便是讓我體會自私的謬誤,所以不能心疼,更不能放下。」

講完後他走了,母親看著他的背影,在那堵厚實的肩背上讀到孤寂。

換言之,他也見過那個說書人?鳳形金步搖是說書人贈予他的?

她想問清楚,但他看看天色道︰「走吧,不是還要燒飯待客,食材都備好了?」

婧舒回神,時辰確實不早了。

他把木箱子往馬背上一系,拉著馬跟在她身後。

他真的想到家里蹭飯?婧舒想笑,不請自來的客人吶,但這次她沒反對,反正請一個是請、請兩個也是請,就當……听故事的回報吧。但很快地,她就知道這個決定有多麼正確。

她走在前頭,他隨後跟著,這座山勢並不陡峭,村民雖經常上山,但多數人都在山腳下采采野菜便罷,只有到了秋冬、田里的事兒忙完,才會幾個漢子組隊到山上打獵,多數獵到的是兔子雁雀,運氣好的話能打到野豬。

婧舒今日是為了采菌子,不知不覺走遠。

兩人走著,他突地一把抓住婧舒,她不解回望,卻對上他的笑眼。

他朝她做個噤聲動作,手指向前,她順著指間望去,前方不遠處有兩只灰兔子,他彎腰自地上掐起兩顆石子,咻地!朝前射去,她還沒看清楚呢,兩只兔子已經倒地不起。

婧殊詫異極了,還以為他是個文人,沒想到……

她快步上前,兔子身上找不到血洞,石子竟是從一眼射入,另一眼射出,皮毛無損無傷,倘若一只便罷,可兩只都一樣啊,他明明一次扔出……怎麼辦到的?他不僅僅習武,還武藝高強。

頓時,她看他的眼光都不同了。

他把兔子提起來,動作一氣呵成,只見她的目光還黏在自己臉上,忍不住噗哧一笑,問︰「姑娘欣賞在下容貌?」

欣賞?他那樣的五官?胡扯!

但……是啊,明明不太好看的男子,她竟在他身上落下欣賞?她不理解自己。

「還不走?」看她傻不愣登的樣子,他越發想笑。

多久沒笑過了?五年、十年……或者更久?他幾乎忘記笑是什麼感覺,但現在覺得挺好的,笑,是好事。

「你……」支吾片刻,婧舒還是無法下決定,對于不熟悉的他,方不方便問熟悉的問題。

有這麼猶豫啊?那麼,他來幫她一把。站定腳步,他對上她的眼,問︰「我怎樣?」

「你的武功很好嗎?會飛檐走壁嗎?有一種叫做輕功的東西你會嗎?」

竟是想問這個?這種問題需要猶豫嗎?他一笑,沒回答,卻反問︰「今晚菜色夠嗎?要宴請誰?」

不答反問?沒禮貌!但她忘記計較他的不禮貌,乖乖把話給答了。「我想再抓兩條魚,今天要宴請師兄,父親是他的啟蒙先生,我們一起長大的,他考上會試,想幫他慶賀一番。」

「考上會試不簡單,是該好好慶賀,再多加幾道菜吧!」

話剛落下,就見他身子一竄、足登樹枝,三兩下功夫飛到樹梢頭,再下來時掌心捧著一個鳥巢,里面有十幾枚蛋。

第三章  不請自來的客人(2)

婧舒一傻再傻,不必問了,那個輕功他確實會。

可書里不是說,習這門武藝至少得花十數年功夫,他才多大,怎就學得出神入化?

席雋心底偷偷喊一聲糟糕,真是糟糕了呀,他喜歡上她的傻樣,但凡看見她反應不過來,嘴巴微張、雙目圓瞠的表情,他就忍不住想笑,想忍不住想要……炫耀。

于是,在她還沒有開口之前,他把鳥巢交到她手上,然後轉身。

那個腳步……是傳說中的「神行百變」嗎?不管是不是,在「神行百變」之後不久,她的腳邊多出一串用樹藤縛起的竹雞,在「水上飄」之後,兩尾活蹦亂跳的大肥魚躺在她腳下,再然後……是彈指神功還是百步穿楊,她搞不清楚了,一頭小野豬也往她腳邊窩。

掏出雪白的帕子,輕輕拭去手上血漬,他問︰「夠了吧?」

她點頭、不停點著。

他在她面前換了模樣,清冷的他變得招搖,而她在他面前,何嘗不是更換形象?她很聰明、很自主獨立的,可是站到他面前……傻得可厲害了。

「夠了?那走吧。」

他把獵物往馬背上掛,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馬,再重的東西往它背上一掛,都像沒事似的,連小野豬都給背上了,它還是繼續啃它的草,半點不受影響。

「阿白乖,別吃了,走吧!」他輕聲對白馬道。

打兩個響鼻,它自動往前行,走過數步,席雋轉身,發現婧舒還杵在原地,忍不住再度笑彎眉心,這麼值得震驚?好吧,一只听得懂人話的白馬,值得震驚一下下。

他倒回去,接過窶子往身上一背,拉起她往前走。

對于陌生男女而言,這是個相當突兀的動作,就算再熟悉的男女,七歲都不能同席,何況他們……這般親匱?

但他牽得理所當然,而她被牽得自然而然,好像這樣的動作于兩人沒有半分違和感。

他們就這樣一路走下山,他沒說話,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玉蘭花香,她也沒說話,全數注意力都在腕間的微溫。

抬眉相望,這對陌生人莫名地建立起信任感。

這種事是不會在婧舒身上發生的,沒娘疼的孩子,從小必須學會的第一技能是看人臉色,信任這種情緒于她很少出現,可是無條件地,她認為席雋值得信任,奇怪?是很怪。

到山腳下,在遠遠看見村人時,婧舒終于回神,將手自他掌心間抽回。

他發現了,卻沒有多說什麼,只問︰「今晨听說你父親生病,是什麼病?」

「肝病,大夫說是長年抑郁、肝氣郁結而成,許是在仕途上無法再更進一步,心底煩悶長年飲酒致病吧。」她知道科考一直是父親的心頭病征。

「若是這病,我倒有幾服好方子可以試試。」

婧舒問︰「你是大夫?」

「不,有機緣結識宮中御醫,這才得了些方子,下次見面給你。」

「好,多謝。」

話題打開,呆萌模樣收斂,恢復正常的婧舒對迎面走來的村人打招呼,偶爾停下腳步聊幾句,也有學生家長攔住她,問問自家孩子學堂上的事,自然也有好奇村民多看席雋幾眼,但原則上都是善意的。

「你的人緣很好。」他道。

「歸功于你。」之前人緣不差,但沒好到這等程度。

「與我何干?」

「早上你透露我將為小世子啟蒙。」

「這樣也能與人緣好搭上關系?」

「父親病後,我接替他上課,父親好歹有個秀才名頭,我什麼都沒有,又是個女子,就敢捧著書冊上課去,家長當然覺得虧了,起初還有人讓里正退還束修,學堂里一口氣少掉七、八個孩子呢,幸好這兩個月學生慢慢回籠,而你早上那番話,確實讓家長高看我一眼。」在母親留下的冊子上寫著,這叫「名人效應」,相當有用的。

席雋理解,小世子的授業夫子自然要比一般夫子更受推崇。「教導瑛哥兒不是件簡單的事。」

「我猜到了,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不,他是個不被疼愛的孩子。」

什麼?恭王府唯一的獨子呢,他說的與她看到的落差太大。捋眉相望,婧舒等著他解釋。

「恭王的母親樂平長公主是皇太後所出,父親江駙馬是皇太後的佷子,而當今皇上卻不是皇太後的親子,聖上登基時年紀尚小,由皇太後把持朝政,皇太後性格堅毅、巾幗不讓須眉,朝政處理得井然有序,行事作風不輸給歷代帝君。垂簾听政時期,河清海晏、國富民安。然皇上一天天長大,豈能甘心淪為傀儡,為收歸皇權,與皇太後較勁十數年,即使皇太後已退居後宮,皇上依舊不敢有半點輕忽。」

「因此皇上處處防備恭王?不對呀,外傳皇帝對恭王極為看重。」

「能不看重?裝也得裝出幾分模樣兒,皇太後瞪大眼楮看著呢。」

「恭王有……野心?」

「並無,他刻意把自己扮成紈褲,好讓皇太後和背後的江家族人熄滅心火。」

「那不就結了?」

「但大皇子蠢吶,當真以為皇帝看重恭王,三番五次想與之結盟。恭王裝傻,大皇子不依不饒,直接求皇帝賜婚,令他迎娶瑛哥兒的親娘。

「他對婚姻大事並沒有太大意見,卻痛恨被強迫,但即便痛恨被逼,他已經在皇帝跟前裝了多年孫子總不能功虧一簣,只能歡天喜地地把人給迎進門。」

「兩人相處得還好吧?」

「瑛哥兒的母親是皇後佷女、大皇子與三皇子的表妹,她的性格霸道驕縱,處處想要壓丈夫一頭,那段日子恭王過得生不如死,他日日流連青樓,一口氣納入妾室十余人,他與妻子之間不睦之事傳得沸沸揚揚,全京城上下都拿恭王府當笑話看。」

「真是一場災難。」

「可不是嗎,生產時恭王妃大出血,差點兒沒邁過那道坎兒,從那之後一直臥床、用湯藥養著,直到去年過世,恭王才松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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