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他會落到現在這模樣,不就是拜那所謂的「家人」所賜?
他緊抿著唇,淡聲說︰「我沒有家人。」
至于回去……經歷了多年的暗殺,他累了,即便他知道外面肯定找他找翻了,他卻是難得任性的不想去管。
上官流煙聞言一愣,看著他那張俊美得過分的臉龐正一點一點的泛起冷意,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閉上了嘴,過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的問︰「那……你總有名字吧?」
兩人也不算陌生人了,總該讓她知道他的名字,而不是一直你你你的喚著。
他看了她一眼,最後斂下眼眉,淡聲說︰「無憂。」
這是娘替他取的小名,他娘是因為生他而死,死前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替他取了這個名字,希望他一世無憂,可惜事與願違。
「無憂……名字好听,可惜跟你的人不是很相配……」上官流煙說得含蓄,眼里的意味卻是再清楚不過。
能把自己搞成這副慘樣,卻取了個無憂的名兒,著實很不搭。
無憂勾起唇,並未告訴她這只是他的小名,而且在這世上,也僅剩她一個人知道而己。
接下來的日子,上官流煙只要一有空便會往客棧跑,當然,都是偷溜出來的,畢竟是自己救回的人,總得負責到底。
她每一回來,總會給他帶點小玩意兒,有時是吃的、有時是玩的,兩人之間也漸漸變得熟識。
這段時間,無憂並未通知任何人來接他,但任性也該有限度,他用了特殊的方法傳了訊息報平安,便這麼一直窩在這間小客棧之中。
至于為什麼?他其實也不是很明白,可能是這樣悠閑的日子讓他感到很放松,也有可能是因為……
看著外頭的日陽一點一點沒入雲層,他的臉色也如那逐漸消失的日陽緩緩沉下,就在他以為今日她也不會來時,房門卻突然開了。
看向進門的上官流煙,他雙眸閃過一抹旁人極難察覺的光亮,面上卻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僅沉聲問︰「你最近很忙?」
依他的個性,極少問這麼直接了當的話,且那語氣還帶著一絲極淡的哀怨,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若是在場有熟識他之人,肯定會被嚇掉下巴。
然而上官流煙卻沒听出來,甚至不似以往那般,著急的向他解釋自個兒為何這麼多日未來,今日的她異常的沉默,打進門就悶不吭聲。
無憂看出她情緒似乎有些不對,擰眉問︰「你怎麼了?」
她悶悶的看了他一眼。「我可能有段時間不能過來了……」
兩人相處的時間雖然只有半個多月,可上官流煙卻很喜歡這個被她無意間救回來的男人。
他總會靜靜的听她吱吱喳喳的說著話、听她抱怨,且從不會和唯心兒一樣不耐煩听她背詩詞,甚至他的才學還在她之上,時常能給她一些指點,也時常讓她彈琴給他听,因為他說她的琴聲總能讓他感到很舒服、很安定,他很喜歡。
這半個多月,他從一開始不愛搭理她,到後來漸漸的熟識,漸漸會與她說說話,雖說幾乎都是她在說而他在听,但兩人的相處就是莫名的和諧,讓她感到十分的舒服,原本只是三兩天來一回,到了後來幾乎是天天偷溜出府,就為了與他說上幾句話,可接下來的日子卻是不能了……
「為何?」無憂臉上神情未變,可胸口卻在听見這話的瞬間窒住,像是有什麼緊緊的掐住他的心髒,讓他感到十分不舒服。
「再過半個月便是桃花宴,我得加緊練琴,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以過來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讓我的貼身丫鬟過來,你有什麼需要盡管告訴她就成了。」她其實也很想來陪他,但她近日偷跑得太過頻繁,她家的小春暖發火了,揚言她要是再偷跑,就不再幫她掩飾了,要去告訴她娘,到時候她就真的連門都不能出了。
無憂聞言,那雙漂亮的琥珀瞳眸變得有些深沉。「你就這麼在意那場桃花宴?想挑個好夫婿?」
他雖在此養傷,但該知道的消息卻是一點不漏,盛豐帝選秀一事雖未公布,可幾個消息較靈通的官宦之家早已知曉。就他所知,上官府的桃花宴,便是要趕在選秀之前替府上兩個女兒擇婿而辦,她如此精心準備,是因為想挑個好夫婿?
雖說這只是原因之一,但上官流煙點頭。「自然在意,這可是能贏過我姊姊的大好機會呢!」
每年的桃花宴,對來參與的世家千金而言就是場廝殺,只要能拔得頭籌,就能得到眾人的贊嘆與妒忌,是讓眾人肯定自己的一大捷徑,更是能博得才名,替自個兒婚事增加籌碼的方法之一。
往年的桃花宴皆是上官傾夏得到頭名,她的名聲一年比一年還要響亮,響亮到眾人皆以為上官府就只有一個上官傾夏,沒有她上官流煙。
別人怎麼看她都無妨,她想要的無非是爹娘也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夸她一句「你也是我們驕傲的女兒」,這才是她真正的目標,至于夫婿什麼的,她壓根沒在意過。
這些日子,無憂听多了她與姊姊之間的不和,若是平時,他早已開口讓她別太在意,然而這一次他卻沒說話,任由她說了一堆後,才開口道︰「你就這麼想贏過你姊姊?」包括嫁人?
上官流煙沒發現他的臉色有些沉,眨了眨眸點頭。「哪怕就一次,讓人知道我並不比她差,這樣我就滿足了。」
聞言,他眸光微閃,閉上了眼。「天要黑了,你趕緊回去。」
上官流煙見他似乎累了,有些失望,畢竟接下來她有好些日子不能來看他,然而他那模樣似乎並沒有不舍。
雖然失落,她還是細心的叮嚀。「等桃花宴過後我再來看你,我的丫鬟名喚花開,你有什麼事告訴她一聲就行了,若是有空就給我寫寫信,我一定會回你的……」
他靜靜的听著,看著眼前表情生動的小姑娘,明知不該如此,但他卻有股沖動,想要永遠听她吱吱喳喳的說著話。
這念頭在他心中萌芽後,便如同樹根一般,緊緊纏繞著,揮之不去……
听完君楚灕的夢,上官流煙一直緊抿的唇抿得更加的用力,前世的種種讓她本以為早已平靜的心房傳來陣陣的刺痛,那股恨意混著一股她不願承認的情愫,讓她快要壓抑不住……
前世,她的確是在元宵節救了他,細心的照顧他,將他當成好友,事事對他傾訴,然而他是如何對她的?
他騙了她。
堂堂楚王世子,竟對她說他無家可歸,欺騙了她的同情心也就罷了,竟還在桃花宴那日裝作與她不認識,偷听她哭泣……
這些都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他最後竟求娶了她的姊姊。
當她知道無憂就是他的時候,那心情……
就像心里有一角崩壞,且正逐漸的擴大,大到她幾乎不能呼吸,難受到她差點大喊出聲,彷佛只有這麼做,她的心才會不痛。
他的作為讓她感到被背叛。
他明明知道當時的她有多討厭上官傾夏,也知道她有多在意自己始終贏不了姊姊,可他卻求娶了她最討厭的人。
她說不出當時那股情緒為何,從一開始的被背叛、憤怒、不平,到沮喪、煩躁、懊惱,最後只剩濃濃的失落與難受……
前世她對男女之情懵懵懂懂,直到重活了一世,她才知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君楚灕。
沒錯,她就是喜歡上害死自己之人的那個傻子……
然而當時的她卻不明白這種情感,只知道他要娶姊姊為妻這件事讓她十分的難受。
事實上,不管他要娶的是不是她姊姊,她都會如此痛不欲生。
她想去問他為什麼,但她一點立場也沒有,她不過是恰巧救了他一命,他不願向她坦白身分,甚至沒承認過他們是朋友,就連離開都不曾留下只字片語。
既然他對她如此的不在乎,以她的驕傲,又怎麼會拿自己的熱臉去倒貼?
所以她選擇了逃避,一直到他與姊姊成親之日,她都不曾再見過他。
婚禮過後一個月,他便去了赤海關,一年後他回來過一次,那次他寫了封信給她,與她相約在他養傷的那間客棧,但她並沒有去,過沒多久她便听聞他已返回赤海關。
她其實很想見他,但他已成了她的姊夫,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想著自己避了他這麼久,也不差這一回,誰知她再次得到他的消息,竟就是他的死訊……
那日,她實在太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所以破天荒的主動說要前去探望姊姊,沒想到卻撞見了不該見的。
盛豐帝心狠手辣,不僅害死了他,甚至害怕姊姊懷有他的孩子,打算將姊姊殺死,佯裝成因太過悲傷而自殺的景象。
那些人如何會留下她這個目睹過程之人?斬草除根,她自然沒能逃過一死的命運,且在臨死之前,她還听見那些人說,上官家死了兩個女兒,肯定不會善罷干休,他們干脆先下手為強,在今夜一把火把上官府燒了,以免這事鬧出去,被上頭責罰……
這句話讓她又驚又怒,她拼命的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
在那一刻,她是恨的,可她恨的卻不是君楚灕,而是她自己。
若是她不曾遇見他、不曾救他,不曾在他面前不停的抱怨著姊姊的優秀光環,他是否就不會求娶姊姊?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她的家人也就不會落到一個枉死的下場……
她死不瞑目,萬分的悔恨,卻沒想到上天竟給了她重生的機會,且正好就在她遇見君楚灕之前……
百川河,那是她與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她做不到看他死去,但也不願與他再有交集,所以這一世,她找人將他救起,一樣安置在前世那個客棧、一樣定時讓人送去補藥,只是這一次,她自始至終都不曾露面,他不會知道救了他的人是一個叫上官流煙的傻姑娘,而她也不會認識一個叫無憂的男人。
本以為只要如此,兩人之間就能再無瓜葛,偏偏命運就是這麼奇妙,他們又一次糾纏在一塊,這一次,他娶的人不再是她的姊姊,而是她。
這段期間,君楚灕一直觀察著她的神情,眼中的漠然漸漸被一抹柔情給取代。
這傻姑娘還是同以前一樣,藏不住心事,什麼事都擺在臉上,一擰眉一皺鼻,都能讓人輕易的看出她的情緒。
就如同現在,她的表情告訴他,她肯定知道他為何會作這個夢,即便她不會承認。
他猜的沒錯,上官流煙的確不會認。「一個夢罷了,你別告訴我你是因為夢里我救了你,所以才娶我。」
若是,那為何前世不娶?
就算她再不願承認,可心底仍然對他娶了姊姊的事耿耿于懷。
「不是。」他搖頭,溫柔的凝視她。「是因為我喜歡你。」
他那雙漂亮的眸子彷佛流淌著醇厚的美酒,令人沉醉,讓上官流煙心房漏跳了一拍的同時也感到羞惱。
「君楚灕,如同我方才所說,你我之間不過才見過幾次面,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憑什麼說喜歡我?若你又要說那個夢,我告訴過你,那就是一場夢,你將現實與夢境混為一談,是否太過可笑?」
喜歡?若是真的喜歡她,又怎會娶他人?
君楚灕似乎能從她眼底的憤怒看穿她的想法,沉聲道︰「你喜歡吃辣,無辣不歡,比起甜食,你更愛吃咸食,你還愛吃面點,就是一日三餐都是面條,你也能吃得歡喜。你不喜太過鮮艷的顏色,所以總是穿著淡色系衣裳,鵝黃色、天青色、湘妃色、淺紫色……這些顏色最襯你的膚色,能讓你原本就白皙無瑕的肌膚顯得更加的瑩白光澤。
「你的表情尤其豐富,心情差時唇角會微微一抿,眉頭會輕輕一皺,雖然在生氣,瞧著卻十分的可愛。若是心情好,你會笑得十分燦爛,那笑容明媚得連外頭熱度十足的日陽都比不上。你在緊張的時候會不自覺的咬著下唇,害羞的時候卻會故意假裝在生氣……」
可笑嗎?他並不覺得。夢中的一切讓他彷佛身歷其境,短短一個時辰的夢境,卻讓他似是經歷了一世,他能感覺到那斷骨之痛,更能感覺到看見她露出甜甜的笑顏時,胸口那不曾有過的悸動。
他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第四章 愛了兩輩子(2)
他一連說了一大串,每一樣都戳中上官流煙的點,讓她越听胸口的躍動越快,小臉也越來越紅。
他不是一向沉默寡言嗎,怎麼突然話這麼多?還這麼輕而易舉的說出這麼多肉麻兮兮的話……
就在她差點忍不住跳起來捂住他那薄卻性感無比的嘴唇時,他突然又說︰「煙兒,這個夢境在他人眼中或許玄之又玄,但我知道你我前世便已認識,而且你還記得,是不是?」
他的神情不僅認真,且十分的篤定,篤定到她想再次搖首否認都很困難。
她本以為她的重生是老天對她的眷顧,給了她挽回的機會,可為何老天爺要讓他知曉這本屬于她一人的秘密?她想不通,也不知是不是該承認……
君楚灕卻不讓她猶豫,接著道︰「我找到了那個救我的漢子,他坦承是一位小姑娘給了他錢,讓他在特定的時辰前往百川河救人。我重傷落河這件事就只有你知道,客棧、房間、大夫……甚至是那拉繩的鈴鐺,都與夢中一模一樣,唯獨少了你,你說,若非你知情,如何能做到分毫不差?」
「我……」她想說不是她,但他的一字一句讓她否認不了。
的確,她不願與他結識,卻更不願兩人之間曾經的回憶就這麼化為烏有,所以她照著前世的一切還原,只除了她的出現。
她本以為自己做得十分隱晦,誰承想他會作這個夢,一個讓她百口莫辯的夢。
她將臉深深的埋進被窩之中,現在只想當一只鴕鳥,把自己給埋起來,一點兒也不想面對……
「你不回話,我便當你承認了。」事實上,他早認定她是知情的。他伸出手,握住她那揪著綢被不放的小手,溫聲又道︰「上輩子你我錯過了,這輩子我會緊緊的抓牢你。」
听見這句話,上官流煙突然有些氣惱,驀地甩開他的手,狠狠的瞪著他。「連句話都沒留就跑了,這叫錯過?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結果呢?娶的卻是我姊姊。君楚灕,你當我傻子嗎?耍了一輩子不夠,這輩子還要繼續?告訴你,本小姐不奉陪,我寧可死也不嫁!」
她本想打死不認,可他這話實在是太氣人了,氣得她眼眶都紅了,卻死死的忍著淚水,不讓它落下。
他可知道當她知道他要娶別人的時候,心中有多難受嗎?如今卻是一句輕描淡寫的錯過了就想她接受?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