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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白首(上) 第4頁

作者︰陳毓華

劉氏和甘氏心虛的低了頭,其實總共就請了鎮上那老大夫兩回,第一回說家里手頭緊,欠了藥錢,第二回,索性連大夫的出診金都給黃了,還罵人家庸醫,那大夫氣得揚言再也不會來蘇家出診。

「這樣啊。」兒金金也沒追根究底,轉頭去了廚房。

蘇家的廚房面積滿大的,灶台對著屋子的大門,緊挨著牆壁砌著兩個灶口,而大門的兩側各開了窗,窗台下擺著水缸、米缸、木盆和水桶,大門右側邊還有個小門,兒金金探頭往里頭看了一眼,只見里面擺了幾個竹簍、竹框,裝著地瓜和馬鈴薯,麻布袋里則是裝著半滿的糧食。

他們成親,今天應該有喜宴的,就算沒有擺酒,至少也會加些菜吧?但她只見到廚房里柳條編的圓笸籮罩下,僅有一碗只剩渣滓的剩菜。

她找到米缸,里面有一些雜糧、小米,菜櫥里有一小包的小魚干,菜櫥里的碗公有幾顆雞蛋。

她拿了兩顆,調了水加上少許的鹽巴想做碗蒸蛋,把少許的雜糧和小米放上了蒸鍋,把小魚干稍微用水泡了下,去掉渣質,丟進去。

灶膛里只有一些未盡的余火,她沒辦法,努力回想兒銀銀燒飯的樣子,也不懂什麼叫循序漸進,先塞一小把干松針進去,還沒等燃,又填上大塊的柴,然後就用火摺子點火。

因為點不著火,她便拿葵扇賣力的搧風,很快的,廚房冒出濃煙。

坐在外頭的蘇家婆媳正豎起耳朵听著里頭的動靜,老二家的甘氏最先聞到嗆鼻的味道,抬起了頭。「娘?我好像聞到什麼燒焦味。」

蘇秦氏和劉氏齊齊偏過頭往廚房瞧去,只見濃濃的煙霧從任何一個可以冒出來的地方急速的往外涌。

要命夭壽哦!

稀罕的,婆媳三個動作很一致,扔了手上的東西,撒丫子往屋里鑽,蘇秦氏跑得太快一下軟了腳,然後就崴了……

第三章  上山采藥去(1)

好半晌,兒金金端著一碗粥進小院,粗瓷碗有些燙手,她見蘇雪霽還醒著,才挪步走了進去。

蘇雪霽看見兒金金完好如初的回來,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氣,這口氣松了,便有些暈眩和疲倦。

他硬撐著不肯昏睡過去,是不知道那些人接下來要怎麼對付他,而他對這冒出來的媳婦還談不上放心,又矛盾的怕她真是個單純的姑娘,受二房欺負不自知。

「趁熱喝粥。」她把粥和蛋羹先放一旁,把小炕桌擺上,接著再把托盤上的飯菜放上去。

一碗彈滑的蛋羹,一碗雜糧小魚粥,一小碟腌蘿卜。

居然這般豐富?他空虛的胃有多久沒吃過熱食了?

「你呢,吃過了?」

她搖頭,有點小窘。「我剛剛差點把廚房燒了,嫂子和佷媳她們把我罵了一頓,說不許我再進廚房一步,這粥是後來她們替我熬的。」

「她們煮的東西我不吃。」蘇雪霽道。

她臉上衣服上都是生火留下的黑印子,頭上和肩上都是落灰,神情狼狽,小臉蛋還抹了兩撇滑稽的灰,但她絲毫不以為意,眼巴巴的目光讓人不忍說什麼,反而讓他多看了兩眼。

她湊近聞了聞那碗粥,也不覺得失禮。「是有些焦味,不過我還放了小魚干,應該不會太難吃。」

賣相是不怎地,但她剛剛嘗了一口,是能入口的。

蘇雪霽頓了下,小魚干?那應該是蘇秦氏留著給孫子的干貨,這下讓不知情的她給下鍋,有人不心疼死了才怪。

「她們想我死,在我的飯菜里下了藥。」他忽道。

游大夫向他說過,他身上的病是讓人在飲食中加了烏頭草和夾竹桃的汁液,看似量少,但日積月累,侵入肺腑,藥石罔效。

幸好此毒投的不算精細,只在飲食中下毒,毒發時,體內的劑量還不至于讓他送命。

他能逃過一劫是因為平常書院會管一頓飯,要是溫書晚了,還有一顆白面饅頭,他把書院的饅頭留回家當早飯吃,一天就靠那一頓飯撐過去,二房的飯食他幾乎是不踫的。

按規矩,蘇家沒有分家,吃飯是在一塊的,可那房人也不管他,別說留飯,有時候一口水都沒有,小時候他去爭取,除了挨一頓毒打,酸言酸語也沒少過,後來真的餓到受不了,便喝井水止饑。進了書院後情況改善不少,至少不會常常餓得頭昏眼花,加上他在山上那三年義父教他打獵,這才有了溫飽的感覺。

義父過世後,那房人突然把他從山上接回來,卻是為了分家,還是受了擔心他一個人在山上生活的族長脅迫,幸好養父未雨綢繆,在族長那里留了一份保險,認真說,二房住的那間青磚大房,周邊所有的良田十有八九都是大房的,但二房厚顏無恥不願歸還,他也知自己勢單力薄守不住家產,他氣不過索性偷偷去求書院的山長,幸得山長通融,又經過考試,這才進了書院。

後來他中了秀才,二房見他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沒有中秀才的他已經不好拿捏了,往後呢?豈不是要騎到他們頭上來,甚至反咬一口?

于是決定要下毒手,在他的飲食里下毒,要他的命。

當初他對二房反常的殷勤便帶著戒心,哪里知道他日夜防範,還是著了他們的道。

他氣自己隨便就被他們施予的那二分溫情給軟化,氣自己沒有堅守立場,氣自己受的教訓還不夠……他氣死自己了。

兒金金見他臉色變換,知道他是真心不吃那邊煮的飯菜,遂拍胸脯保證,「你放心,米是我淘的,小魚干我泡洗的,蛋也是我打的,沒讓她們沾半點手,她們罵我都來不及了,沒時間做手腳。」

蘇雪霽沉默。

兒金金把木湯匙塞進蘇雪霽手里,他木木的動了湯匙,依舊沒有吃的意思。

「這樣吧,蛋羹和粥上頭的米湯你吃,你剛醒來,喝一點是一點,剩下的我吃。」

兒金金這下明白了,他是擺明了不相信自己。

蘇雪霽聞著雜糧粥的清香,記憶所及,除了他爹和義父,從來沒有人關心他吃飽穿暖,但是他們在他身邊的時間太短,短得他來不及收藏記憶,如今醒來,身邊卻多出了個她,看著她那臉上的髒灰,又看見手里的木湯匙,心里說沒有一絲感動是騙人的。

沒有聞到食物香氣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卻是覺得餓極了,看了兒金金那殷勤的神情,他低頭就著碗,小口小口的吞咽起來。

黏熱溫稠的米湯從喉嚨一路滑進胃里,緩解了胃內的空虛,讓他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連帶的身上的諸般癥狀似乎也得到了緩解。

「我吃飽了,謝謝你。」因為久未進食,他也不敢一下吃太多,只喝了米湯就強迫自己停下來。

兒金金看著只少了淺淺一層米湯的粥無語,又把蛋羹推了過去。

蘇雪霽只好又吃了小半碗的蛋羹。

兒金金算是滿意了,撈起剩下的飯菜掃進肚子。

蘇雪霽見她吃飯不挑剔,粗茶淡飯吃得香甜無比,把所有的東西吃了個干干淨淨,以前他一個人隨便都能對付過去,現在多了一個她,該怎麼辦?

兒金金吃罷,把碗碟疊在一塊,「這個家看起來不窮,青磚綠瓦,怎麼你這里過得這麼憋屈?」

西屋那邊的家具一應都上了桐漆,還雕花祥瑞,可小院這里基本上就是破爛。雖然從伯娘那里已經知道蘇雪霽在二房手底下的日子不會太好,可這樣的待遇也差別太大了。

「倘若不這麼忍氣吞聲,我恐怕早死了八百回,你也不會踫到我了。」爹過世之前他還小,懵懵懂懂的,以為他只要忍耐,二房哥嫂就會對他好,但這些年來,他們覬覦大房的財產是一回事,不樂意他讀書,覺得他是吃白食的,百般刁難他,他都忍過去了,哪知他們竟因為分家的事情談不攏,加之護著他的族長去世,在他的飲食里下毒!要不是書院還供一頓飯,他對那些人又心存戒心,指不定他早就一命嗚呼了。

「所以是我運氣好遇見了你。」

蘇雪霽莞爾,嘴角露出遇見兒金金後第一個笑意。「我都窮成這樣你還說運氣好……」這該叫人怎麼說才好?

他嘴角微微咧開的樣子顯出幾分少年的稚氣,兒金金覺得這個人看起來並沒有那麼難相處嘛。

「往後你也別去二房那邊吃飯了,我們自己開伙。」蘇雪霽感覺到自己的眼皮一直耷拉下來,雖然神智尚稱清楚,但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可即便昏昏欲睡,還是努力交代家里的情況。

矮棚子里有只爐子和陶鍋,那是他晚歸什麼都吃不著的時候用來下面、煮粥用的。

兒金金用力點頭,只要有得吃,在哪里吃她都不介意的。

蘇雪霽從枕頭下模出一個布包,從里頭掏出一小串錢。「我這里佐料什麼的都沒有,你拿錢明日去買點米面回來,我們自己有爐子,平日可以下面吃。」

他除了在書院讀書,也幫忙書院的打掃清潔,算是抵筆墨和飯錢,也替先生們謄寫卷題和跑腿,再有多余的時間便給書鋪抄書,幫同學寫功課,之前縣郊的靈嚴寺因為有富戶發願,請人抄寫佛經,他也去承攬了回來,攢了些生活費用,如今剛好拿出來。

兒金金一眼看去,布包很舊了,里面剩下兩個大錢,看著十分可憐。

蘇雪霽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有些羞愧,又有些心酸說道︰「我吃藥花了不少錢,能拿出來用的只有這些。」

「不打緊,我去給你請大夫。」有病得治,身體健康了才能談以後和未來,至于窮什麼的,他們四肢齊全,只要肯做事,不可能窮一輩子,所以蘇雪霽的話她並不是很在意。

「別……」那些錢是要讓她去買些肉菜、調料,要請大夫那點錢哪夠?

兒金金看他全身冒虛汗,而且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段話,眉間的倦意越來越重,額間的細汗也開始凝聚,大顆滑落,看得出來他已經支持不住了。

她起身道︰「你先歇著,我走了。」

「你你……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姑娘?」他一急,時而如墜冰窟,時而如火煎烤的不適又回來了,由于太過痛苦,只覺兩眼前面變成了猩紅一片。

「我叫兒金金,小字靈靈。」她笑道︰「你呢?」

蘇雪霽試著振作精神,卻只看見她花瓣般的唇開開闔闔,他的神智漸漸渙散,「我叫蘇雪霽,先生取字太白。」他眼楮一閉,頭一歪。「往後……你叫我太白哥哥吧。」

理智上他雖然接受兒金金是他媳婦兒這件事,但感情上還抗拒著,所以只讓她喚哥哥。

「可以啊。」兒金金對這些枝微末節並不在意,見他半暈過去,拉過他的手替他把脈,脈象時強時弱,時浮時現,有些不好啊。

「你……懂……醫術?」蘇雪霽感覺有人踫了他,只是這時已近乎囈語了。

「學過一點。」這麼強大的意志力,這男人真不容易。

這點技倆她還是會的,不過真正請醫問藥還是得找大夫。

見媳婦兒這麼能干,蘇雪霽還來不及多說什麼,這回真的暈過去了。

兒金金看他沒了聲響,把人從木箱上叉下來,讓他躺好,風風火火的離了家門。

她走路很快,普通人要走上半個時辰的路,她小片刻就到了。

以前她沒少偷偷溜下人間來玩,更熱鬧繁華的城鎮都去過,對這小鎮子還真沒多少興趣,就算第一次來,但也不妨礙她打听醫館藥鋪所在,路不都長在嘴上,問人總沒錯。

雖然穿著一身不合時宜的大紅衣衫,但她一派乖巧模樣地喊大嬸大娘大叔的,望著誰,誰就恨不得把所知道的事情都掏出來告訴她。

熱情些的嬸子們除了指路,還干脆把她帶到了和仁堂門口才揮手離去。

和仁堂不大,兒金金進門時,櫃台伙計正忙著抓藥給等著的漢子,沒空招呼她,她也不以為意,因為看著什麼都很新奇,她到處打量,這時一個五旬出頭的老者正好掀了簾子,從內堂出來。「姑娘可是有事?」

「我相公……呃,是哥哥生病了,要請大夫出診。」

老者問︰「不知道姑娘是哪戶人家?」相公、哥哥都分不清楚,這姑娘是腦子不好使嗎?但是看著一臉機靈樣,不像啊。

「烏河渠旁邊的蘇家。」

游大夫的臉色突然變了,開始吹胡子瞪眼楮。「那家人老夫不看!」

兒金金趕緊掏出蘇雪霽給的那一串錢,「我有錢。」

「那家子除了蘇秀才沒一個好東西,我上回去了兩次,憋了一肚子的悶氣回來,小姑娘你又是蘇家的誰?」

「蘇秀才是我相公,我們今日成親。」這樣說太白哥哥不會生氣吧,他不讓她喊相公,她就不當著他的面喊,但背地叫反正他也听不到。

游大夫見她那身紅衣,大大搖頭,成親大喜日一個新婦就穿著喜服來請大夫,這哪是娶妻,是害了人家姑娘,就算蘇秀才是個好的也無濟于事,這姑娘嫁進那樣的人家,命不好啊。

「他一直躺在床上呢,能害我什麼?」游大夫把心里對蘇家的不忿都表達出來,可兒金金完全不以為意。

見她听不懂自己話里的意思,天真的可愛,游大夫也不跟她攀扯了。「不是老夫貪財,看病可以,但得先把前頭的帳給清了,我才出診。」

「那我得給大夫多少錢?」錢真是很重要的東西啊,伯娘為了伯父的病急得白了頭發,這不就因為手頭拮據,這大夫沒錢也不想出診,世人忙忙碌碌,還真都是為了錢,看起來她不想辦法掙錢是不行的!

兒金金眼楮梭巡了藥鋪里的藥櫃,見那伙計老是往那些小小的抽屜里掏出藥材,包給客人,想必藥材也是能掙錢的一條路。

「兩回出診費老夫就算了,不過,前後抓了六服的藥方子,藥錢一共五錢銀子二十五文,零頭也給去掉,所以總共是五錢銀子又二十文。」

「五個錢?銀子?」兒金金迷糊了。隨即想起兒銀銀告訴她一錢銀子就一百個銅錢,五錢銀子就是五百個銅錢。

她倒抽一口涼氣。好多哦!

「大夫,你這里什麼藥材最值錢?我去找,然後換銀子給你,你就會去給我相公看病了吧?」

游大夫啼笑皆非,可看這丫頭那雙特別漂亮的眼楮,神采奕奕,明亮澄澈的,心也軟了,反正此時也沒什麼客人,便多叮嚀了兩句,「這深山老林里猛獸毒蛇多,就算老獵戶沒有做好完全準備也不敢去,你一個小姑娘可千萬別冒然上山,找不到換錢的藥材還讓野獸果月復充食,劃不來。」

值錢的藥材要遍地都是,早讓人挖光了,哪輪得到她一個小姑娘?

「我不往深山去,就是去踫踫運氣,山里有哪些東西您給說說,我也好心里有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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