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在朋友的幫助下,另外開了一家典當行,這時浙江巡撫馬新貽到寧波視察,張文祥攔轎喊冤,但馬新貽覺得事情太小便不予辦理,甚至下令取締張文祥違規經營的典當行,讓他再度走投無路。」
「于是他開始到處尋找機會刺殺馬新貽,歷經將近兩年的時間,一天馬新貽在返家途中,有人喊一聲『求大人申冤』,正當所有注意力被那人吸引時,張文祥從人群里沖出來,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捅進馬新貽胸口,造成他當場死亡。
「護衛們猝不及防登時亂作一團,但張文祥並不逃跑,他高聲嚷道『刺客就是我張文祥,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沒有同伙,不要胡亂抓人,養兵千日用于一時,我為天下除一惡賊』,語畢,仰天狂嘯。」
衛梓鑫听懂,皇帝也听懂了,重點在這兒呢,哪是特地為皇上做菜。
「原來是在這里等著朕呢,好個一人做事一人當。想讓朕放了裴家父子?」
「是。」
「憑什麼?朕失去的是一個兒子。」當年淑嬪流掉的是個成形的男胎。
「回皇上,妾身初遇夫君那年只有十歲,看著滿臉桀驚不馴、彷佛要與全世界對抗的他,打心底認定他是個壞蛋,後來方知他不是天生惡劣,而是早年失恃,與嚴厲的父親溝通不良,再加上一個處處想置他于死地的繼母,讓年紀正值青春的他,覺得人生沒有意義。」
「他本該擁有疼愛他的父母,本該被寵愛著長大,而永安侯本該有個溫婉善良的妻子,美滿和樂的家庭,卻因為一個陌生女子的愛情,一場始料未及的算計,徹底結束他的幸運。而永安侯和皇上一樣,也失去一個來不及出世的兒子,但他更悲慘,還失去深愛的、摯愛的妻子。不管是相公、永安侯還是皇上,你們都一樣,都是受害者。」
「真正的凶手是那個佔人家庭、殺人妻母的惡女,即使她身上流著高貴的血液,也無法洗滌她滿手的血腥。皇上是賢明聖君,當然明白誰才是該入獄、該承受千刀萬剮的始作俑者。」
這些話誰都知道,但凡有點智商的人,都不會為情緒或私心,處死兩個對朝廷大有助益的男人。
但那位智商稍稍欠缺的男人職稱是皇帝,手握至高權力,他想要誰死,閻王都不敢留人過五更,有錢有權的他,當然有資格任性。
所以邵玖雖然表現得很鎮定,但心髒怦怦跳個不停,連氣都不敢喘得太用力,因為皇上的目光很……威風凜凜。
現在後悔來不來得及?她可以試著用更溫柔的口吻來講故事、說道理,像為暖暖講床邊故事那樣。
可惜潑出去的水、沖出口的話,通通收不回來,她只能咬緊牙關假裝鎮定。
領她入宮的衛梓鑫和郁珩站在一旁,神情無比焦慮——
郁珩本是座冰山,這會兒都嚇化了,冷汗濕透背脊,冰刀子似的眼神頻頻往她腦袋射。
這丫頭的膽子是有多肥啊,怎地什麼話都敢講?她不曉得坐在上頭那個,一句話就能血流成河嗎?
裴梓鑫低著頭,嘴角顫抖,她……好吧,都敢恐嚇自己不能對郁珩始亂終棄,否則就要把他拉下龍椅的女人,對皇上講幾句「重話」,肯定也不當一回事吧。
「意思是,不放裴家父子離開,朕就成了昏君。」
皇帝的口氣很陰森,邵玖感覺身邊圍了一百個青面鬼,同時往她身上吹氣。
補救、快補救,雖然不知道補救還來不來得及,但她相當識實務的。
用力吸氣,她試著當相聲達人,「不,妾身的意思是,身為英明果斷、日理萬機、雄材偉略、納諫如流、勵精圖治、叱吒風雲、英武仁勇……的千古名君,皇上必定會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萬萬不能因為一點微小失誤而留下遺憾。」
還千古明君咧,這是打一巴掌再賞一顆棗子的概念嗎?皇帝凝肅的眉頭略松,眉毛悄悄上揚。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皇帝被她這一通吹捧給惹笑了,衛梓鑫和郁珩悄悄松了口氣。
皇帝瞪著邵玖,好像怒氣未消,但臉上的微表情透露了心意,讓她頓時心定。
「妾身頭發長見識短,言行不周,確實罪該萬死,求皇上看在妾身一心為朝廷保下忠臣,為受萬民景仰、勤政為民的英明皇上留下善名,饒妾身不死。」
說完,她小心翼翼地勾起嘴角,送上巴結笑容一枚,討好的神情展露無遺,像只偷了腥的壞貓,讓人好氣又好笑。
邵玖讓皇帝想起賢妃,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她從不把他當成皇帝,該說說、該笑笑,懊惱的時候,還會捶他兩下。
百官不解,為何賢妃無子,卻能得到聖寵無數,便是因為她讓他得到了平凡男子擁有的幸福。
「還看?很高興嗎?再不出來,朕都快變成千古昏君了。」
語落,裴氏父子和邵丞相從屏風後方走出來,他們看著邵玖,雙眼發亮。
邵丞相得意洋洋,她可是自家孫女吶,能得皇帝青睞多不容易啊。
裴志文還陷在感動之中,那些他想說卻不敢說的話,媳婦全替他說了。
另一邊,夫妻倆驟然對視,瞬間眼眶泛紅,胸口的委屈爆炸!
這些天她提著心,夜不能寐,身為侯府主母,她怕極了卻還要假做鎮定、撐起門面,這會兒有人可以撒嬌,她哪里還熬得住?
她再努力,也憋不住往下墜的淚滴,顧不得場景ABC,她撲進裴翊恩懷里,緊緊環住他的腰放聲大哭。「嚇死我了,我好害怕,那個監獄好恐怖哦,我想要劫獄,可是沒學武功,都沒有人要幫助我,嗚……世道炎涼、人走茶涼,我們要莊敬自強、處變不驚,你以後要端正態度,不可以做錯事好不好?」
裴梓鑫和郁珩互看一眼,額頭幾道黑線滑下,所以……他們沒有幫助她?或者他們不是人?
但長者們額頭上的黑線不會比較少,因為她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有學武功,如果有人幫助,她就打算要劫獄了?
夭壽,大逆不道啊……邵丞相連連搖頭擺手,暗示那只哭得很慘的,不是邵家什麼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現在屬于裴家的管轄範圍。
裴志文更苦,媳婦那模樣,哪有半點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的形象?而且彷佛依稀好像……做錯事的不是她老公,是她公公。
裴翊恩也被她哭得慌了手腳,他摟緊她、輕拍她的背,重復安府道︰「不怕不怕,沒事了,我們回家……」
邵玖點點頭,正準備拉老公回家親親抱抱加愛愛,卻突然感覺背脊一涼,這才想起九五至尊還坐在位子上,並且自己仍站在人家的勢力範圍內。
于是,她吸吸鼻子,連忙補救。「我覺得皇上人很好。」
一句話提醒了裴翊恩,元神回歸,連忙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我知道。」
「以後我要常常做好吃的,你幫我帶給皇上。」
這話,皇帝听得頗爽,這丫頭手藝不是普通的好,同樣一道菜,她就是能做出不同的味道。可以,有口福了。
「好。」
「我要寫很多話本子,告訴天下百姓,我們的皇上是千古明君。」
「好。」
爽上加爽。對啊,哪個皇帝不想當千古明君?尤其他,特愛!
他們就這樣一面說一面往外走,全然「忘記」皇帝還在。
兩只不怕的走了,裴志文看看左、看看右,最後只能認分地跪到皇帝跟前,一揖到底。
「養不教、父之過,臣有罪……」
直到坐上侯府馬車,邵玖才真正松了口氣。「沒事了對吧?皇上不會追究公公過錯?」
裴翊恩心中感受紛亂,他很感動她的不離不棄,感動她為了他們父子豁出去,但是也害怕、也生氣,萬一皇上降罪呢?
不過眼前,他萬萬不能傷了她的心,她得鼓起多大勇氣才敢策劃這一場。
「對,沒事了,父親除爵,只保住職位。」
這些年父親替兵部搞出不少殺傷力強悍的武器,那些武器在戰場上,發揮極大效力。
「壞後母呢?」
「她做出那種事還能活?皇帝賜她一杯鳩酒、七尺白綾,曦恩絞了頭發奉命修行。」
邵玖合掌道︰「阿彌陀佛,謝謝老天保佑,總算平安無事了。」
「不是讓你別太擔心,我和父親並非隨隨便便就決定向皇上坦承,在那之前已經做了許多準備。」
找證據、聯絡淑嬪、挖出當年涉案者,順道幫皇帝清理一遍後宮……在這整件事當中,皇帝丟掉面子卻贏得里子,並且這個面子,他們不說,就丟不出去。
邵玖蹶嘴。「我只當那是安慰話。」
「剛剛你差點把我嚇死了,怎麼就那麼敢呢,那可是皇上啊。」
事過境遷,害怕已如昨日輕煙,邵玖膽子重新組裝架構,肥了三分又能開痞,握著拳頭、在他面前晃晃,笑說︰「女人為了扞衛最在乎的人,可以無畏無懼、付出一切!」
他是她最在乎的人嗎?為了他……她能無懼無畏、付出一切?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甜的話嗎?沒了,再也沒了。
「傻子,以後別再自作主張,我的心髒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
邵玖突然猶豫一下下,撓撓頭發說︰「其實……我還自作主張了一件事。」
裴翊恩的笑容瞬間凝肅,心道︰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媽祖、太上老君、親愛的娘親,求保佑,千萬別讓她闖出大禍。
暗暗祈禱過一輪後,他才有勇氣問︰「什麼事?」
邵玖把宋窈娘的事說了,講完後,便把所有注意力都拿來觀察他的表情。
原以為就算沒有心疼不舍,也會有幾分唏噓,沒想到他竟是……松了口氣?
「你做得很好,我早就勸她另覓幸福。她總算選擇了另一條路,甚好。」
一句甚好讓邵玖展開笑容。
她撲進他懷里,第一次坦承。「壞蛋,我不僅僅很愛你,我還愛你很久很久了。」
呃,這話……比那句「無懼無畏」更甜,他反手回抱她,酸溜溜地問︰「既然那麼早就愛上我,為什麼還和秦佑哲訂親?」
他記仇,還會記很久很久。
不過,她喜歡他的酸溜溜,捧起他的臉亂揉了一通。
「你有妻有女,我就不能定個親?如果不訂親,一門心思全放在愛你這件事情上,我還活不活了?與其和宋窈娘分享你,我寧可不要你,我不想因為爭風吃醋,成為讓你討厭的女人,我寧願當朋友,寧願和你談一輩子友誼,至少這輩子你都會把我放在心底。」
「听清楚沒?我就是寧願玉碎不願瓦全的性子,以後你再敢有外心,對不起,二嫁于我是個相當好的選擇。」
裴翊恩大笑,原來不是對秦佑哲有好感啊,原來訂親是為了讓他一輩子把她放在心底呀。心結……瞬間化解。
他也捧起她的臉,但是沒有亂揉一通。
「我不會給你二嫁這個選擇,因為我沒有外心,因為我很早就把你放在心髒正中間,因為我很愛很愛你……」
說著說著,他俯下頭、封上她的唇……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