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娘卻是打心眼不看好自己的小叔子,但小寶不同,她可是把希望全放在他身上。
朝廷應試不論出身高低,但名聲卻極為重要。若小寶有對是罪犯的兄長,他日就算中舉,也會影響升遷,以後的路怕也走不長。
「這、這多大的點事。」柳大娘一听,也顧不得計較自己婆婆當眾打的這巴掌,連忙對程福山討好的說,「咱們同個村的,是我家鐵蛋和石頭的錯,這兩個沒出息的家伙,多虧得你願意出手教訓,嬸子還得謝謝你。」
這幾年邊疆平和,家家戶戶都不算難過,偏偏柳家出了兩個得花大錢供著的讀書人,在書本、書院、筆墨紙的花費不少,害得他們連吃個飽飯都是奢望,如今為了個還看不見的前程,由著兩兄弟被痛打也不計較,還賠著笑臉道歉。
柳剛和柳強渾身痛,聞言感到心涼。
注意到柳家兄弟臉上的失落,程福山將嘴一撇,「既然你們如此誠心,我便大人大量饒他們一次。不過……鐵蛋和石頭偷了多少東西,就得還回多少。」
「這是當然。」柳婆子一听這話,忙點頭同意。
程福山嘲諷的看著柳婆子迫不及待的模樣,「他們偷的其實也不多,就三只雞,七、八十顆雞蛋,給你們個方便,雞蛋就算個整數,一百顆就成。」
柳剛和柳強嚇了一大跳,他們兩兄弟因為怕被發現,從不敢多拿,這麼幾天下來,頂多偷走十來顆雞蛋,怎麼現在數量暴增不說,還平白無故多了三只雞?程福山簡直是土匪。
「你們這兩個敗家的。」柳婆子一听,氣得拿起自個兒拿來當拐杖的木棍不留情的打了過去,「七、八十顆蛋,三只雞,怎麼不吃死你們!」
經歷過戰亂的年代,在農村里,牲畜是家里的寶,柳婆子一家本就不好過,現在一下子得賠上三只雞和一百顆蛋,此刻內心如在滴血。
程福山毫不心虛的冷眼旁觀著柳婆子教訓孫兒。膽敢打他的主意,就得付出代價。
只是看著不停咒罵卻始終沒有對長輩動手反抗的柳家兄弟,程福山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冷冷一哼,兩個蠢貨。
不再理會自己鬧出的動靜,程福山轉過身,頂著圍觀眾人的目光離去。
第九章 土匪姊弟(2)
一大清早,柳婆子一臉肉疼的讓柳大娘帶著三只雞和一百顆蛋,親自送上程家。
程欣月看著柳大娘送上東西還一臉恭敬的鞠躬賠笑,一臉的懵。
從柳大娘口中的賠罪,程欣月大致明白了前因後果。她可沒料到程福山竟在她睡覺時,在村子里鬧出這麼大一場動靜。
家里養的雞壓根沒少,至于蛋,她知道縱使有少,數量肯定不多,他卻一口氣要了一百顆……
「月丫頭,說到底,是我家小子不對,你大人有大量就別跟他們計較了,」柳大娘臉上沒有之前的盛氣凌人,反而低聲下氣,「你也知道,我們柳家的日子不好過,賠了這些雞和蛋,可要斷了我們柳家的糧。」
程欣月冷眼看著柳大娘賣慘,心中無法升起一絲同情。
這樣的柳大娘,讓她想起了令人厭惡的程家。當初程家也是供著讀書的大伯,只要有好吃、好用的,全都緊著大房一家,而他們二房則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大房享福,所以對于柳大娘的作派,她不但不感動,反而覺得惡心。
她低頭看著柳大娘腳邊,柳家也真不容易,竟然找出三只公雞送過來—— 母雞養著還能下蛋,但公雞養在家里只是費糧,尋常人家養的雞再多,頂多只養個一、兩只公雞,程家原本就已經養了兩只公雞,突然多了這三只,還真是多了。
不過她不會心軟還回去,反而帶著淺笑,伸手要接下柳大娘手中的竹籃。
柳大娘賠著笑,拿著裝雞蛋的竹籃的手卻是緊了緊。
這是舍不得?程欣月察覺柳大娘的氣力,挑了下眉,也用了點力,順利從柳大娘手里拿過竹籃。
柳大娘肉疼的目光緊隨著程欣月手中的竹籃。
程欣月將覆在上頭的布掀開,低頭看著竹籃里的雞蛋,不禁嘆道︰「大娘應該也是個信得過的,所以我就不數了。我們家阿福還真是不懂事,怎可以開口向大娘要這些東西呢?」
柳大娘听到這話,臉色不由得一亮,以為程欣月起了善心,想要將雞蛋還給柳家。
柳大娘臉上的神情太過燦爛,程欣月幾乎要笑出聲來,她只能清咳一聲壓下笑意,裝作萬分委屈的說︰「大娘,你不知道,我家的雞和蛋不見,這幾日心里堵得難受,都沒睡好覺。阿福也真是太不懂事,怎麼只讓大娘還回東西,實在該再多要點,給我安安心神才是。」
柳大娘當場嚇傻眼,這叫什麼?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對姊弟都是吃人不吐骨頭。
無奈她現在不敢多說一句話,畢竟今日賠給程家的雞和雞蛋已經讓柳家要勒緊褲帶過很長一段苦日子,若是再鬧出個動靜,說不準就要被婆婆休回娘家去,所以她連忙低頭,「是大娘不對,是大娘不會教孩子,你大人大量,就原諒我們吧。」
「算了、算了,就賣嬸子一個面子,」程欣月嘆了口氣,一臉無奈,「我家阿福就是心腸好,我就當做個好事,勉強收了你的東西。」
柳大娘被程欣月的厚顏無恥驚得再也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僵笑著道別,愣愣的走回家,腦子還暈乎乎的。
看著柳大娘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程欣月臉上的笑容微隱。
她就說,程福山今早怎麼會這麼安分乖巧,用完早膳,不去看他的寶貝藥田,而是拿著石板在習字,搞了半天是昨天鬧了這麼一出戲。
「阿福。」她繃著臉,好氣又好笑的喚了一聲。
程福山原本還興奮的在暗處看著程欣月修理柳大娘,如今一听到她的聲音,就知道她終究因為自己動手打人而惱了。
他眼神一轉,立刻從窗戶跳進自己的房里,半臥在炕床上。
程欣月踏進堂屋,放眼望去沒看見程福山的身影,側身透過後窗也沒見到草藥園里有人,她皺了下眉,「阿福?」
「我在房里,」程福山裝出虛弱的聲音,「我頭疼。」
程欣月聞言,臉色微變,急忙進了程福山的房里,「怎麼突然又犯起頭疼?」
這些日子已經鮮少听他說身子不適,今天突然又喊疼,她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程福山一雙眼楮像會出水的的盯著她,顯得特別無助又可憐,虛弱的對她伸出手,「不知道,只覺得難受。」
程欣月不疑有他,上前握住他的手,「你好好躺著,我去找大夫。」
丹陽村只有一個六十歲的郎中,平時村人有些病痛都找他,醫術還算可以。之前程福山也是吃著老郎中開的藥,舒解他的頭痛。
程福山在裝病,壓根不想喝苦藥,聞言立刻反手拉住她,「不用麻煩,我只要躺會兒。若等會兒還是不好,你再去找大夫。」
程欣月沒好氣的看他一眼,「你該不會是因為不想喝藥,情願忍著不看大夫吧?」
程福山閉上眼,將頭埋進她的懷里,「不是!我躺一會兒就會好了。」
程欣月被抱得幾乎無法動彈,忍不住翻個白眼,「程福山,我懷疑你是在唬我。」
「你別動,你一動,我頭就疼。」
程欣月懷疑的低頭看他,不過看到他緊閉雙眼,怕他真的不舒服,只能任由他摟抱著。
天氣熱,窗外涼風吹來,兩人抱在一起倒也不覺得不適,她低下頭,「我就是不想你隨意動手打人才不讓你追究偷蛋的事,你倒好,不但追究了,還反手坑了人家一把。」
程福山緩緩的睜開眼,「你不追究是因為怕我打人?」
「當然。」程欣月淺淺一笑,「你的力氣大,若一時沖動沒拿捏好分寸,將人打出個好歹,吃上官司,你以為值當嗎?」
程福山聞言,嫉妒別扭的心思頓時不翼而飛,「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柳剛而不計較。」
「柳剛?他是什麼東西,怎麼跟你比?」
程福山心花朵朵開,猛然坐起身,「你放心,我以後動手一定會克制,不會打死人。」
程欣月愣了一下,覺得這話很有問題,此時沒空細思,只是瞪著他,「你不是頭疼嗎?」
程福山縮了下脖子,立刻又倒回炕上。
程欣月不客氣的一巴掌打在他頭上,「真是出息,裝病騙我。」
程福山對她露出一抹笑。
她沒好氣哼了一聲,「起來。去把柳家送來的公雞和蛋收拾好。」
程福山沒有二話,連忙起身去忙。
看他樂得像個傻子似的,程欣月覺得好氣又好笑。
第十章 錢從哪里來(1)
夜深人靜,程福山帶著天下,捉了兩只柳家送來的公雞,輕松越過家中圍牆,沒有驚動程欣月的離開家門,在村外找到了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兩兄弟。
兩兄弟縮著身子,在明亮的月色下,看著程福山的目光都帶著懼意。
程福山也沒理會,示意他們跟上,便逕自走上村外的山徑。
兩兄弟不敢遲疑的跟了上去,雖說四周一片漆黑,但打小在這里長大,兩人倒也沒怕,畢竟比起黑暗,他們更怕程福山。
走了一段路,程福山找了個平坦處,將兩只用草繩綁住的公雞丟在地上,開口吩咐兩兄弟,一個人去找柴火,一個人去把雞殺了,然後就地烤起來。
沒一會兒功夫,四周漫著烤雞的香味。
兩兄弟縮在一旁,鼻子聞著香味,覺得肚子更餓了。
程福山始終不發一言,等雞烤好了,拿出匕首,慢條斯理的割了肉,吃進自己的嘴里,還不忘喂給天下。
兩兄弟看著天下,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彼此對視一眼,心中一陣悲哀,他們是人,但活得還不如一只海東青滋潤。
「出息。」程福山冷哼的看了兩人可憐兮兮的模樣,啐了一聲。
兩人畏懼的縮著脖子,不敢再看。
程福山的胃口向來大,但因為晚上吃得多,所以與天下分食一只雞後,沒有對另一只雞動手,只道︰「剩下的,你們分了吧。」
兩兄弟眼楮一亮,顧不得燙手,一下子就把剩下的雞分食精光。
有女乃就是娘,尤其對餓得狠又久未嘗到肉味的兩兄弟來說,被程福山痛打的記憶雖然還牢記在腦海中,心中卻覺得程福山也不算太壞。
「你們就打算這麼過一輩子?」程福山看兩兄弟吃得狼吞虎咽,一臉的嘲弄問道。
兩兄弟吃了一嘴的油,身為弟弟的柳強膽子大點,開口道︰「不然能怎麼辦?在柳家,我三叔和小寶是讀書人,命矜貴,我和我哥就是路邊的草,我們雖混,但也不是傻子,明白我們勤奮賺到的銀兩,不管多少都得給他們那些矜貴人,我們可不做這等無用功的事。」
程福山扯了下嘴角,听來這對兄弟不算太笨,知道與其做牛做馬供著別人讀書,不如什麼事都不做,雖然名聲不太好听,至少不為別人而活。
「只是你們甘心一輩子就這麼過?」
柳強抹了下嘴,「師父是有路指給我們?」
柳強一口一聲師父,叫得一點也不委屈,雖然年紀擺在那,但他心中以強者為尊。
「這是邊疆,最缺的便是守城、上戰場的兵,朝廷向來盼著子民主動從軍,你們兩兄弟閑著也沒事,不如進去混日子。」
「從軍?」兩兄弟對視一眼。
最後柳剛開了口,「可是師父,當兵沒有前途。」
「前途?」程福山嗤之以鼻,「你想要前途,那就拿起書冊,讀三經五義,論策論,去考科舉,到時魚躍龍門,光宗耀祖,只是……你們倆有這份能耐嗎?」
兩兄弟同時搖頭。
「就你們這德行,還嫌東嫌西。」程福山把玩著手中的匕首,清冷的開口,「進軍隊,至少不用餓肚子,磨練個三年五載,表現好,興許還能被挑中進京城當精兵。好好干,只要有能耐,日子不會差。前途始終在自己腳下,無論從文從武,你們說當兵沒前途,你們想想這幾個山頭是誰的?」
這十里八村的人誰不知道這幾個山頭能耕作的良田不多,少數的幾塊良田都屬于狄家所有。
狄家是將門,當年狄將軍守了邊城近十年,不單領兵打勝仗,維持邊疆的和平,還置辦了不少產業,如今狄將軍雖然返京,但依然是邊疆數一數二的大地主。
村子里好些沒有地的農戶,還得跟城內狄將軍府的總管租地耕種納田租。可是要達到狄將軍的地位……柳強和柳剛自知沒有這等本事。
「師父,從軍是好,但你看我們兩兄弟都已這年紀,還指望著能早些成親生子,進軍隊……這終身大事就不知得擱到什麼時候,所以能不能再給我們兄弟指條別的路?」
程福山真被柳強的厚顏氣笑了。「沒本事還想成親生子?」
「人說修身,齊家,治國而後平天下,所以先成親也沒毛病。」
程福山嘲弄的看他一眼,「看不出來,還有點學問。」
「這是當然,」柳強回道,「小時候我也被逼著讀了幾年書,只不過沒有興趣罷了。」
程福山微愣了下,不太自在的揉了揉鼻子,在某個程度上,他們似乎算是同路人。
看著兩兄弟的期盼眼神,程福山淡然的說︰「路不是沒有,端看你們有沒有膽子走。」
柳剛和柳強對視一眼,最後柳剛說道︰「我們本就一無所有,也沒什麼好怕的,只要師父開口,我們願意試試。」
柳剛跟柳強一樣,不想無所事事的過一輩子,他也想討房媳婦,生幾個娃兒,圓圓滿滿的過一輩子。
但他知道自家的環境,沒有一個好姑娘會願意嫁給他。所以他決定跟著程福山,有了銀子之後偷偷存起來,然後想辦法分家,到時給自己討房媳婦,好好過日子。
他娘想怎麼栽培小寶是他娘的事,該給的孝敬他會給,但別指望他一輩子供著小寶。
「這幾日你們養養傷。」程福山站起身,抬起手,天下立刻飛到他的手臂上,「三天後,每日入夜到這里等我,你們身手得再練練。」
柳剛和柳強聞言雙眼一亮,知道這是程福山打算帶他們做事,雖說不知程福山心中盤算,但出自對程福山武力的懼意和崇拜,他們莫名的信服他的決定。
時值早秋,太陽西下時光,大地的熱氣已經稍稍散去。
多多收拾好行囊踏出青山書院,看到等在外頭的程福山,雙眼一亮,帶著燦爛的笑跑上去。「阿兄。」
程福山伸出手,輕拍他的頭。「阿兄給你帶了個人來。」
多多側著頭,圓嘟嘟的臉上寫著疑惑。
「還不過來。」程福山面對鄭安,就沒有太多耐性。
鄭安又黑又瘦,高了多多一個頭,一點也沒有別扭的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