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跪了下來,「二少爺饒命,府里狗奴才瞎了眼,小的定當狠狠教訓。」
狄中予一腳將鐘管事踢開,「把方才擋道的狗奴才全都綁了,大打三十大板,發賣出去。」
鐘管事被踢倒在地,痛得臉色發白,他仗著狄慶病倒,自己暫代總管一職,所以特意在將軍回府時,將自己的人都往正院里派,圖謀將軍青眼,卻沒料到卻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他暗忖,畢竟將軍不可能在邊疆久留,只要將軍一走,發賣後,他再轉手叫人買回來就是。只是這三十大板打下去,不死也剩半條命,他不由得暗自叫苦,早知就不急著讓這些人往將軍的面前湊了。
他忍痛站起來,腦子卻飛快思索著等會兒得叫人打得輕些,作作樣子便好。
見鐘管事動作遲疑,狄中予的眼神更冷了幾分,正要開口喚人來綁人,狄華天卻已經出聲,「李青復,你帶人壓這些狗奴才下去領罰。」
鐘管事聞言,心涼了半截,李青復是將軍的人,若由他出手,這些奴才真的不死也半殘。他急急抬頭,正要出聲求情,眸光一對上狄華天彷佛看死物的眼光,他腦子轟的一聲,知道狄華天還記得當年他還未離京時,明明看見狄大少將狄華天推入府中池塘,卻在府中各主子面前堅持是狄華天自己失足。
如今他顧不得替那些被綁下去的奴才求情,縮著脖子不發一言,只求狄華天別拿前事作筏,趁機報復。
狄華天見他畏縮,冷冷一哼,回頭有的是機會收拾這個狗仗人勢的奴才。
他轉過身,目光對上程欣月,臉上的寒意散去,輕柔的拉著她的手,「阿姊,小心走。」
程欣月察覺他暗暗摩挲自己的指月復,嘴里正經八百喊著阿姊,行為卻沒半點正經,不禁在心中翻白眼,但在眾人面前,她沒讓他失面子,任由他牽著,越過臉色陰晴不定的狄中予。
狄中予看著狄華天像是個奴才似的扶著程欣月,原想斥責句不成體統,但一想到如今父子關系緊繃,只能硬生生的忍了。
「阿姊坐。」進了正堂,狄華天將人扶坐在椅子上,也沒等狄中予進門,逕自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狄中予走進正堂,看著主位空著,心中慶幸死小子沒將人扶坐到主位上。
他不知道的是,狄華天還真想將人扶上主位坐,但因為程欣月搖頭拒絕才作罷。
程欣月的目光懶懶掃過一旁案上的帳本,「將軍,民女也不說贅言,如將軍所願,將阿福勸來,阿福也已同意隨將軍返京。」
狄中予心中的不快瞬間消去,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他原本以為得要費不少功夫才能說服兒子離開,萬萬沒料到不到一天的時間,兒子便點頭同意。
「只不過,民女回去後反覆思量,」程欣月側著頭,沒有隱瞞自己的算計,「將軍對民女這個救命恩人的謝禮實在太輕了。」
狄中予心中冷笑,程欣月終究是個貪財之人,不過這樣也好,讓兒子狄華天早點認清她的真面目,早早死心。
「去叫王總管。」狄中予對一旁的鐘管事吩咐。
鐘管事巴不得能立刻消失在狄華天的眼前,所以一得令,立刻稱是,退了下去。
王總管昨日跟著將軍回到府里,就被當眾怒斥,這讓向來在京城將軍府備受下人尊重的王總管顏面無光,所以今天一整日,狄中予未宣見,他也縮在奴才的院子,羞于見人。
王總管一听見鐘管事的交代,立刻整理衣衫,往大堂而去。
平日在將軍府仗著有二房太太器重,他有些飄飄然,直到離開京城,隨侍在狄中予身旁,才知道將軍平時不管事不是因為性子好,而是因為心頭惦記著國事,又加上狄老夫人在,給了老人家顏面才不理會府中雜務。但一旦真惹惱了他,逼他出手,縱使有狄老夫人護著,二房再蹦躂,也得乖乖服從。
王總管一進到大堂,看到程欣月時心中一突,他沒忘記昨日被將軍當眾斥責都是拜這個姑娘所賜,即使心中不滿,但面上還是恭敬的行禮。
「將昨日讓你備上的東西送給程姑娘。」
王總管這次不敢再有遲疑,立刻將木盒送上。
程欣月果然沒讓眾人失望的直接將木盒打開,一一仔細的審視,「上河村的三畝良田,莊園一座,外加五千兩銀子。阿福,這次你的將軍爹大方了不少。」
上河村緊鄰市鎮,人口眾多,三畝良田再加一座莊園,對尋常人家已是天大的財富。
狄華天連看都不看一眼,道︰「少了。」
听到狄華天的話,狄中予的眉頭皺了起來。
狄華天站起身,走到狄中予的身旁,不客氣的伸手翻著一旁的帳本,看不太懂,但這不重要,他認得上頭的字,租金越貴,代表越值錢。「這幾間鋪子不錯,全都改名叫多福。還有這間宅子就在大街上,給你。李家村……柳剛兄弟就在李家村,這村里的佃租就全由你收。山文村……是不是就在城郊附近?」
程欣月點頭,「是,山文村和上河村都挺熱鬧。」
「好,再加上丹陽村,這些地方的佃租就歸你所有。」
第十八章 坑爹一把好手(2)
程欣月原意是想讓狄中予出點血,換來的銀兩可以讓狄華天帶進京去傍身,卻沒料到狄華天卻狠狠的刮了狄中予一層皮。這個兒子……她心中嘖嘖,坑外人算什麼,坑爹才是真正的一把好手。
狄中予的眉頭皺得更緊,一旁的王總管和鐘管事更是听得目瞪口呆,這哪算是給謝禮,這是要把家產送出去大半。
「華天,」狄中予忍著氣,陰著臉說了聲,「別胡鬧。」
見狄中予沒給程欣月好臉色,狄華天直接問︰「這些是狄家產業,對吧?」
狄中予生硬的點頭。
狄華天目光狀似不經意的掃過一旁的王總管和鐘管事。「我是你兒子,這些將來是要留給我?還是留給二房?」
狄中予神色變得鐵青,「怎麼?我還沒死,你就想分家產?」
「不是,我只是想問個清楚,若你要留給我,就趁今日說個明白,也讓些狗奴才認清楚誰才是主子。」狄華天壓根沒有理會他的怒火,反正若狄中予氣不過,最後決定不讓他回京,他更樂意。「其實這些身外之物對我而言可有可無,畢竟這些年我不靠你,跟著我阿姊也活得滋潤。我阿姊人美心善,也不介意養我一輩子。」
「你這個混帳!」狄中予被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依附女子而活,豈是堂堂男子漢該說的話?」
「我這輩子能找到個女子願意養我,這是我的本事,旁人還羨慕不來。」
狄中予幾乎要被狄華天的厚顏無恥氣得吐血。
狄華天耐心盡失的將手中的帳本甩回桌上,「今日你要我回京,若還要我低二房一頭,我可不樂意。若你今日不如我的意,我便不回京。」
他轉身,牽起程欣月的手,逕自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狄中予用力一擊案桌,怒吼一聲。
狄華天依言停下腳步,神情帶著一絲戲謔。
「跟我回京之後,你便與邊疆斷絕往來。」狄中予瞪著一副置身事外的程欣月說道,將兒子的言行全怪到她頭上。「若你能點頭,你要怎麼賞賜你的救命恩人,我不管。」
狄華天倒沒料到狄中予會跟他談條件,他抬手踫了踫鼻子,他當然不可能與邊疆斷絕往來,正要開口,程欣月卻先出聲。
「阿福可以答應將軍,除非有將軍允許,不然不會再赴邊疆,甚至與契丹人接觸。」
狄華天難以置信的看著她。
程欣月安撫的看了他一眼。
只要兒子願意離開,不與外族接觸,便是最好的結果。狄中予目光幽幽的看著兒子,「程姑娘所言,你能點頭承諾?」
狄華天不快的看著程欣月,最後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
狄中予見狀,暗松了口氣,但他還有顧慮,目光如炬的盯著程欣月不放,「程姑娘將來有何打算?」
狄華天這次學聰明了,搶先一步道︰「這里是她的根,她不願意走,我也逼不了她。所以我與你返京,她留下。」
反正他可以不來邊疆,程欣月卻一定得去京城,他可不能讓他爹把路全斷了。
這個答案令狄中予有些意外,「你舍得?」
「我不舍得,所以我可以留下嗎?」
狄中予覺得自己瘋了才會問他這個問題,他就不該指望這個死小子會說句中听的話。
他懷疑的看向程欣月,「程姑娘真的不隨我們返京?」
「在將軍眼中,京城萬般好,但未必是民女眼中的富貴窩。」程欣月語氣嘲弄,「民女雖遠在邊疆,但也听聞京城戶口繁眾,住房緊張,屋子建在河道、街道上,導致不少街道狹窄,甚至只容一人經過。幾年前還曾經發生一場大火,因搶救不易,延燒民房近千間,死傷慘重,這樣混亂之地,實在無法使民女心生向往。」
狄中予聞言,神色不明。他多年返京一趟,卻也深知京城的巷陌壅塞,街道狹小,確實不堪其行,但他從未去細思,只看到京城面上的繁榮。
經程欣月一提,除了繁華之外,京城確實不是太好的居住之地,不過他自然不會在此時出聲認同,助長他人威風。
「既然如此,該如何安排謝禮,報答救命之恩,就隨華天主意。」狄中予向來也不是個小氣之人,這世上最難還的便是救命恩情,若能夠用金銀富貴報答,也算省事。
「將軍。」王總管聞言,難掩震驚的看向狄中予。「這萬萬不可。」
狄中予銳利的看他一眼,看來回京後要將府里好好整頓一番,這些奴才越發沒有規矩。
王總管心驚的對上狄中予的眼神,連忙告罪,縱使有千言萬語也只能硬吞回肚子里。腦中思緒紛飛,這事若傳回京城的將軍府,只怕二房會氣得仰倒。
鐘管事則是心涼了半截,沒想到到頭來,狄家做主的竟是這個有半個契丹血統的狄二少。將軍在外威風八面,對二少卻是多有縱容,竟允許他輕而易舉的將狄家在邊疆的大半產業送出去。
鐘管事自認在京城和邊疆見過不少紈褲子弟,但這麼敗家的,還真是第一次見,偏偏見將軍的樣子,並不插手。
他在心中直打鼓,看來就算二房再有野心,狄府終究輪不到二房當家。
狄中予在一旁看著兒子如同兒戲一般分著狄府的產業,擺明了要將家當全送人不成?他緊閉了下眼,哼了一聲,氣得起身離去,眼不見為淨。
「你爹快被你氣死了。」看著狄中允怒氣沖沖的走了,程欣月忍不住笑意道。
狄華天連個眼神都沒瞟向狄中允,只道︰「他不會那麼容易死的。今天我才發現我爹從軍也不錯,至少不用像士大夫一樣不能從商買賣,你瞧瞧,經營商坊、店鋪,實打實的奸商,到時我們全都把名字改成多福。」
程欣月實在慶幸狄中予已經走了,不然留下來,肯定更難受。「你確定你爹能同意?」
「我爹為人最大的優點便是言出必行,他既說讓我做主,便不會插手。」狄華天將所有帳本全交到程欣月的手中,反正在他心中,她是媳婦,所以把家產全給媳婦沒半點問題。他壓根不在乎這些都是從他爹手上坑來的。
程欣月翻著手中的帳冊,倒是佩服府中的總管生財有道。「你說,這府里多年來都是由你師父管事?」
「是,是慶師父,回頭我叫我爹把慶師父也交給你。」他低頭對她一笑,「不用感動,我心甘情願。」
這個傻子,她抬起頭,也顧不得外頭有下人在,在他的下巴親了一下。
程欣月的主動令狄華天一下子就激動起來,這下更是巴不得把家底獻到程欣月面前。
看著狄華天熱切的樣子,程欣月覺得這家伙若是君王就是那種迷戀失江山的昏君,狄中予有這麼個「吃里扒外」的兒子,真是辛苦。
只不過她一點都不同情他,畢竟狄中予對自己的不喜太過明顯,她沒有大度到替一個討厭自己的人說好話,至于這些產業——
她收得心安理得,畢竟將來若與狄華天成親,這些還是狄家的。但若是兩人無緣……雖說她不認為狄華天會變心,但如今一別,京城情勢不明,她沒有底氣,若兩人真是沒有緣分,身為他的救命恩人,她就當是謝禮收下也不為過,只不過這份禮比一般多上數倍。
看了帳冊,這個狄慶確實是個能人,就算狄中予可以大方給她,她也不打算要,這樣的人就該留在狄華天身邊。
不是她看不起狄華天,而是以他的脾氣,狄慶留在他身邊,比留在她身邊的助益更大。
她在心中將自己手中可用之人飛快的盤算一番,有些留在邊疆,但也得讓人跟狄華天進京才能有所照應。
第十九章 考試失敗仍入京(1)
狄華天離開邊疆前,程欣月便帶著多多堂而皇之的住進邊疆狄府。
在外人眼中,程欣月儼然成了狄家人,縱使狄中予帶著狄華天返回京城,常有閑言說程欣月配不上將軍之子,她也從未把話往心里擱去。
一年過去,多多在青山書院苦讀,對于自己在不知情之下被迫成為聯系兄姊兩人團圓重逢的鵲橋,感到任重道遠。
他雖有青雲之志,卻在鄉試前幾日染了風寒,拖著病體應試,結果不盡人意。
錯失這次機會,就要再等三年。
多多滿心內疚,他年紀尚幼,並不在意三年光陰,但阿兄就在京城翹首盼望,再加上阿姊年紀不小了,禁不起蹉跎,所以就算程欣月百般勸慰,再等三年並無不妥,他還是難以釋懷。
多多心里苦,阿兄在京城煩躁得快瘋了,虧得阿兄明明不愛拿筆,卻寫了數封書信至青山書院,那一封封如蚯蚓爬的鬼畫符,就如法咒,壓在他頭頂上,逼得多多只能另想他法。
在接下來的光陰里,多多戰戰兢兢,好學不倦之余,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更得夫子喜愛,終于在落榜後一年,得黃夫子舉薦,送他進京入太學上舍。
得到黃夫子應允之時,多多只覺得自己中狀元約莫就是這種心情,想想他為了讓兄姊團圓一解相思之苦,真是盡心盡力。
這時距狄華天返京已經過了兩個年頭,狄華天當真遵循與狄中予的承諾,未曾再回邊疆,平時思念再重,也只能靠著魚雁往返表述。
程欣月得知多多入了太學,激動得紅了眼眶。她欣喜的不單是能進京再見狄華天,更多的是,她知道為此多多所付出的心力,感動不已。
多多可不要她的感謝,一心只想快點啟程,讓阿兄見了阿姊,到時他便能功成身退。
只是到了京城後連過幾日,多多卻發現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