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她惹了多少麻煩,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還要他回去解決。
但是蕭清瀾樂意。
時間已至葭月,百姓都忙著過年,宮里也開始籌備冬至及元旦的大朝會及宮宴,這樣的氣氛本該是和樂歡欣的,但朝廷里卻有些風聲鶴唳,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回宮後的當晚,眾人都以為蕭清瀾會依慣例到紫雲閣歇息,想不到他竟前往了延嘉殿,這個他好久沒有涉足的地方。
以前魏太後仍是皇後時住在承香殿,之後成為太後,她也不想搬離習慣的地方,所以到了蕭清瀾登基,延嘉殿就成了皇後的寢殿。如今後宮除了蕭清瀾住的甘露殿、魏太後的承香殿,規模最大的便數延嘉殿了。
當初趙丞相讓趙賢妃入宮便是沖著皇後的位置而來,因著她掌理後宮,所以蕭清瀾也不置可否地讓她住在這里。
後來楚茉寵冠後宮,位分一再上升,懷了皇嗣,甚至得了一半掌理後宮的權力,趙賢妃住在延嘉殿就有些名不符實了。
可是蕭清瀾沒有提過讓她搬離,所以趙賢妃一直覺得她仍有機會。
她承認楚茉夠美夠艷,可是也夠蠢,又沒有野心,即使得了聖寵,卻沒有母儀天下的本領。歷史上最終能坐上後位的,往往不是陛下最愛的女人,而是最聰明的女人。
所以她求而不得蕭清瀾的青睞,她忍了,如今蕭清瀾回京,第一晚就來了延嘉殿,叫她如何不欣喜?當即擺足了接駕的態勢。
當蕭清瀾踏入殿中,宮女太監跪成一片,口呼陛下。
他面無表情地揮揮手,遣走了所有人,甚至連趙賢妃的大宮女也不讓留下伺候,身邊只剩一個胡公公。
趙賢妃心中涼了一半,蕭清瀾這並不像是來示好,反倒像是來算帳的。
她不愧是在宮中待最久的嬪妃,對蕭清瀾有一定的了解,果然他臉色一板,直接說道︰「賢妃,你可知罪?」
趙賢妃心中一驚,但臉上卻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說道︰「妾身不知何罪之有?」
蕭清瀾也不和她羅唆,「我問你,湯泉宮賊人入侵那日,你想害的究竟是朕,還是楚昭容?」
「妾身沒有!」趙賢妃驚呼一聲。
蕭清瀾雙眼微眯,冷聲說道︰「湯泉宮外有千牛衛,內有羽林軍,山頂還有烽火示警,若非有人居中接應,賊人豈能如入無人之境,輕而易舉地殺到飛霜殿前?朕明明吩咐楚昭容留在寢殿等待宜城,你卻用宜城在飛霜殿外等候為由騙離了楚昭容。朕問過了,宜城說她沒有見過你,更沒有接到訊息要接應你們!」
對于此事,趙賢妃竟是啞口無言,本能的退了一步。
蕭清瀾又走近一步,給她的壓迫感更重。「當你們這群嬪妃躲在假山里時,每個人都不敢作聲,唯獨你驚叫吸引敵人前來,還帶頭第一個跑了,只留下懷有身孕無法跑遠的楚昭容,難道這不是你的杰作?」
「妾身……妾身只是嚇壞了。」趙賢妃試圖做最後的掙扎,慌張地想解釋。
「賢妃,朕知道你會武。」蕭清瀾定定地看著她,「一個一心想坐上後位的女人,朕不會傻到不去探听她的底細。你別以為朕不明白趙丞相為何要讓你習武,即使你的武功稱不上高強,卻也學了近十年,絕不可能被賊人嚇得驚叫,連一刻都抵擋不了。」
事已至此,大勢已去,趙賢妃的表情變了,由一開始的無措變得木然,最後又轉為猙獰。
他連她會武都知道了,還有什麼好隱瞞的?于是趙賢妃冷笑了起來,也不再否認自己當時的企圖,「陛下當真無情,絲毫不給妾身一點臉面,那妾身也不想再虛與委蛇了。」她淒楚地瞪視著他,「當年妾身進宮,身分是最高的,陛下連司寢的女官都沒有,所以妾身一直以為自己有機會坐上那個位置,與陛下一起共治天下。
「但陛下給了妾身高位,卻不給妾身情感。如果每個嬪妃都不受寵也就罷了,偏偏陛下寵幸了楚茉,一個空有美貌的禍國妖妃……」說著說著,她眼眶都紅了,情緒也漸漸激動起來,「妾身不懂,除了美貌,妾身有哪里比不上楚茉的?妾身對陛下從來都是一片真心啊!」
蕭清瀾本就對她無心,她這麼說也不會引起他半分慚愧,因為這個女人最會的就是演戲,連他都一度被她賢淑的面貌瞞過,若是沒有楚茉出現,哪個女人對他而言都一樣,他說不定真會遂了她的意立她為後,扶持一個人來與魏太後打對台。
但楚茉的出現,猶如一道曙光照進他黑暗的人生,他學會了愛,學會了寵,更因為她,他發現自己原以為清明的治下原是那麼暗潮涌動,一個楚茉就攪得各方牛鬼蛇神全部出籠。
「你有何真心?」他嗤笑了一聲,完全不掩飾對她那番話語的不屑,「你若真心,會坐視趙家倒賣生鐵給突厥?突厥之事趙家一力主戰,就是想賺這筆銀兩,突厥來京也不完全是談和,反倒是你們趙家的人與阿史那皇室都交換好了條件,以戰爭為掩護,一方得生鐵,一方得銀兩吧?」
楚之騫那不著調的天天在京里走馬章台,但從那些風花雪月之處的確得到了不少情報。
蕭清瀾一筆筆全記在心中,橫豎今日趙賢妃是走不月兌了,他不介意讓她知道自己敗在哪里。
她不是敗給楚茉的美貌,而是敗在自己的貪心。
「朕在湯泉宮時收到消息,所謂突厥軍隊集結,是故意制造借口讓趙將軍有機會將部分京中兵力帶離。千牛衛早被他換了一批人,加上有你做內應,那群賊人才能輕而易舉的殺到飛霜殿。若非朕早有準備,說不定真要折在你們手上。」
趙賢妃听得花容慘淡,不敢相信蕭清瀾居然查到了這麼多,這麼看起來她方才一番剖白心意,他听來必然就像一場笑話。
但她真的……真的愛他,真的仰慕他,只要他願意給她一點回應,就算是與楚茉共享他的寵愛也罷,她便能拋棄爺爺交代的重責大任,將一切向他坦白啊!
但現在一切都太遲了,當她對他心灰意冷,選擇在湯泉宮出賣他時,她便沒有了後路。
蕭清瀾冷冷地看著她,她總在暗處籌算陰謀,但事實上做的事比當初的呂才人更罪無可逭。
蕭清瀾閉了閉眼,不再看她,只留下一句淡然如煙卻冰冷無情的話就轉身離開。
「朕會賜下鴆酒,你病逝吧!」
*
冬至前,趙賢妃病逝,趙丞相為此大病一場。
蕭清瀾隆重地為趙賢妃舉辦了葬禮,亦取消了接下來的冬至宮宴,算是給足了趙家體面。
而後,他直接抬了楚茉為貴妃,這已然是皇後之下最尊貴的位置,同時他也將季圓圓升為昭容,讓她協助楚茉管理後宮。
楚之騫雖然有功,但其所立之功難以明昭世人,所以蕭清瀾隨便找了個由頭,將楚之騫抬為襄陵縣侯,食邑千戶,永業田十四頃。
入宮短短時間,楚茉由最低階的才人一下飛到貴妃,而她的父親甚至升了爵位。
蕭清瀾欲立楚茉為後的意圖相當明顯,朝廷里為此雞飛狗跳。
在詔令下達後的第一個常朝,一干大臣忍不住發難了。
呂尚是第一個跳出來的,可能是上次被楚茉譏諷得怕了,他也不再搞什麼撞柱的把戲,直接聲淚俱下地哭訴,「陛下,楚氏害得臣的女兒流放千里,父女分離,她卻置身事外……在湯泉宮時臣一心想勸諫陛下,但楚氏卻仗勢欺人,阻攔臣求見……此女欺君罔上,迷惑君主,若要立她為後,臣第一個不服,請陛下明察啊!」
有反對楚茉者,自然也有支持蕭清瀾的臣子,于是這時候右諫議大夫陳榮材跳出來了。
「呂大夫,呂才人被流放千里,父女分離,難道不是因為她先以陰謀陷害楚貴妃?若是有罪不罰,陛下何以被稱為明君?」陳榮材大罵道。
「但……楚氏也不是沒有錯……」呂尚最氣不過的就是自己女兒受遍了罪,楚茉卻安然無恙。
「被陷害的人還得認錯,本官真是生平僅見。」
陳榮材要論口才可不輸給呂尚,本朝以左為尊,同是諫議大夫,他卻被呂尚壓一頭,早就不服氣,「再者,呂大夫至湯泉宮是想勸諫什麼?陛下難道怠惰政事了?
明明那陣子陛下批的摺子還是日日送回京城的!而呂大夫你去一趟湯泉宮就驚得楚貴妃動了胎氣,甚至你一再僭越不願稱楚貴妃,陛下只關你一陣警告兩句已然施恩,你還想將莫須有的罪名加在楚貴妃身上,當真其心可誅!」
呂尚氣得頂上烏紗帽都快飛起,但陳榮材所言非虛,一時之間他也無話可說。
蕭清瀾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吵架,並不發話。
在兩名諫議大夫吵到一個段落後,又有其他官員冒出頭來,諸如批評楚貴妃迷惑君主,連懷孕了都要將陛下綁在紫雲閣;或雲楚貴妃曾貶至教坊,不匹配皇後高位等等。
當然另一派人馬也跟著反駁,謂楚貴妃懷孕原就該受到更多關注,何況後宮實乃陛下家務事,陛下要寵幸誰,旁的大臣管那麼多做什麼?又或是陛下雖曾貶楚貴妃至教坊,卻是誤會,楚貴妃也沒真正犯過什麼罪,不是很快便讓她復位了嗎……
一群人吵得不可開交,這時候位高權重的趙丞相一步踏出,一派穩重地道︰「臣亦反對立楚貴妃為後。」
趙丞相該是最恨楚茉的那個人,自己的孫女都因這妖妃而「病逝」了,但他說起話來卻四平八穩,不疾不徐,彷佛相當公正。
「臣的理由很簡單,楚貴妃無才無德,亦無功績,短時間位分急升,靠的全是美貌及運氣,臣看不出她有當皇後的資格。」
此話一出,殿上的雜音消退了大半,畢竟他的身分擺在那里,能出頭與他一辯高下的當真沒幾個。
然而這時候,吏部尚書季衡卻緩緩行出,一揖道︰「趙丞相所言,下官不能苟同。長期以來楚貴妃一直位分不顯,她的才德如何無從展示,趙丞相又如何斷言她無才無德?再者趙丞相謂楚貴妃無功績,但反過來說,楚貴妃也從無過錯,豈能以此論斷她有無資格為後?」
趙丞相欲再說些什麼,上首的蕭清瀾終于開口了。
「夠了。」
他的音量並不大,但清朗的聲音卻響徹大殿,所有高談闊論的、竊竊私語的,全機警地閉上了嘴巴。
蕭清瀾環視了眾臣一圈,才淡淡地道︰「諸卿吵得不可開交,朕只問一句,朕立後了嗎?」
所有人都是一愣,猛然反應過來。是啊!陛下又沒有立後,他不過將楚茉升為貴妃而已,那他們吵了一個早上,就是在吵一件沒有發生的事?
方才有參與吵架的,如今面容皆是訕訕,但蕭清瀾下一句話又害他們一口老血梗在喉頭噴不出來,憋得氣都不順了。
「但朕也沒有說不立楚茉為後。」
趙丞相連忙一步向前,「陛下,臣以為……」
「朕知道你要說什麼,趙丞相,你身為中書令,已是站在百官之首,再行一步就要爬上台階了,莫要太激動。」蕭清瀾有些諷刺地說道。
這話的影射性實在太強,所謂陛下這個稱呼,指的便是宮殿的台階之下,而天子與臣子的差距,不也就是這麼一座台階嗎?
趙丞相不知想到什麼,流了一身冷汗,竟是不敢再說,長身一揖退了下去。
反對者內最高位的趙丞相都不說話了,大殿里自然沒有人再繼續吵楚茉立後之事。
蕭清瀾很滿意他們的識相,意在言外地道︰「如今後宮由楚茉管著,你們便觀察一陣,再來評斷她究竟適不適合做一個皇後。」
其實在宮中,沒有人了解楚茉。
朝臣認為她憑美貌上位,斗倒了呂才人、魏紅與趙賢妃,必然手段狠辣,又說她曾被貶至教坊,一般嬪妃走到這步就沒有未來了,但她卻憑一舞重獲陛下青睞,甚至懷了孕,必然心機深沉……
事實上,楚茉就是個好吃懶做,不喜歡用腦的憊懶之人,從她入宮時的願望是混吃等死就知道了,只是她運氣奇好命格強,面對一堆陰謀詭計還沒被弄死。
偏偏現在她接下了掌理後宮的大權,簡直與她的志向大相逕庭,幸虧有季圓圓在旁邊幫忙,她樂得將那些瑣碎的事扔出去,自己只要吃飽睡睡飽吃,好好地當個孕婦就好。
不過世事總無法那般圓滿,正月過後,朝會尚未重啟,季圓圓急匆匆地沖到了紫雲閣。
楚茉見她圓臉上一副氣呼呼的樣子,連忙讓人送上一碗熱呼呼的雪蛤炖紅棗銀耳,讓她消消氣。
季圓圓有滿月復的牢騷想發,但看到楚茉那像大西瓜一樣的肚子,又默默地吞了回去,只是大口喝著炖雪蛤發泄。
「說吧!有什麼事呢?」
季圓圓一口銀耳差點沒噎著,漲紅了臉好不容易咽下去,已是雙眼通紅,都不知是憋的還是氣的。
「你都不知道後宮那群人忒氣人,簡直沒把我們放在眼里……不,應該說,她們就是故意的。」季圓圓還是忍不住,一口氣全說了,「先說那些嬪妃,滿打滿算還不到十個人,可能折騰了。一下嚷著膳食不好,一下嚷著棉被不暖,要不就是炭火不熱,新春衣服的式樣不喜歡,宮里發的首飾式樣土氣,今天這個吵嘴,明日那個掐架,簡直弄得我頭暈腦脹。」
楚茉饒有興致地一邊听著,一邊喝著炖雪蛤,嘴上倒是不以為意地道︰「再這樣下去,後宮紛紛擾擾,很快就會有臣子彈劾我掌理後宮不力,讓陛下絕了立我為後的心思……」
季圓圓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她們是故意的?」
不然呢?楚茉抿了抿唇,露出一抹微笑,「她們就是吃飽了撐著呢!要解決這事也簡單,讓她們吃不飽就行了。」
「你有什麼辦法?」季圓圓還本還耷拉著腦袋,現在整個精神都來了。
「你附耳過來……」楚茉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直說得季圓圓直發笑,整個人花枝亂顫。
*
于是從這日起,後宮各殿的用度直接砍了一半。
嫌膳食不好?那就別吃;棉被不暖?就別蓋;炭火不熱?就別用;衣服首飾不喜歡?那就不發了。萬一又吵起來或打架怎麼辦?很簡單,吃不飽還有心力吵也算是本事,打架輸了的醫藥費自己負責。
由于楚茉讓季圓圓大大方方的說出這是她的命令,于是後宮一下全炸鍋了。先不說底下的那些嬪妃如何跳腳,平時用度最為奢侈的魏太後氣得險些沒翻了桌。
幸好她氣力不夠翻不了,否則這上好的紫檀木桌要是翻壞了,以如今楚茉掌宮的節儉新令,可是要自己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