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天大的機會從天而降,送到他面前。
「蝠」代指的不就是「福」?
東西既然在現場,不是死者與福王有關,便是凶嫌與其有關,甚至都有……
正愁不知怎麼查福王,線索就自己送上門,真是好兆頭呀,天女送福。
「大人,你的手……」
喜上眉梢的君無瑕再次說道︰「我洗手了,真的。」
暈眩感過去了的季亞襄杏目圓睜,「你的手放錯地方了,麻煩你把它拿開,我該回去了。」
他低頭一視,輕咳了兩聲,「你一夜辛勞了,不如讓本官送你一程。」
「不勞煩大人了,大人不累嗎?」腰被入鉗制住動不了,加上又累又困還饑腸轆轆,她口氣頓時相當不善。
他想了一下,用鼻頭頂了頂她額頭,「你累了嗎?」
「我很累。」她很想大吼,但從小的教養叫她忍住了,語氣帶了幾分「不要煩我」的請求。
「那就走吧!」像他這般好說話的人不多見了。
「走?」走到哪……又要驗尸?
知縣和仵作同行,還能有其他的事要干嗎?
季亞襄覺得正常人都會如是想,但是誰知君無瑕不算在正常內。
「回家。」
「回家?」她怔住,回誰的家?
「怎麼還不走,累到走不動嗎?那我抱你……」他做勢要將人抱起,當下把季亞襄驚得睡神一下子逃走了。
「不用不用,我能走……」正說著,她腳下踩到了石頭,腳一歪扭著了,這下糗大了。
君無瑕頓時彎起了嘴角,不是他毫無憐憫心,而是事情實在巧,「哎!真是不小心,看來是沒法走了。」
「大人,為什麼我覺得你在幸災樂禍。」她看見他笑了,一雙星瞳盛滿化不開的笑意。
「是你的錯覺,本官愛民如子豈會輕易嘲笑子民,不過先前的三爺听得順耳,你也別改口了,人前人後就這個稱呼,或是喊我無瑕哥哥。」他打死不認,可眼底的笑太明顯了。
無瑕哥哥……呸!她喊得出口才有鬼。
季亞襄皮笑肉不笑,「三爺的手……」可以放開了吧!
「曉得曉得,本官一向善解人意,懂得你的意思,來吧!你是第一人,記得上廟里燒炷香,感謝佛祖保佑。」那是連皇上都沒有的榮幸,肯定她作夢都笑醒。
「來吧」、「第一人」?他說的是天語不成。
听得懂人話卻不解其意的季亞襄還在納悶,就見身形修長的君無瑕往她身前一蹲,不顧及她的意願將她托上背,兩手勾住她小腿肚,他還往上掂了一下讓她往前一趴。
季亞襄臉紅得快滴出血,前所未有的覺得丟人現眼,她只是腳扭了,不是真殘廢,要是真讓他一路背著走,她也不用做人了,直接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省得羞死。
「我可以自己走。」走得慢些罷了。
「不行,我的仵作受傷了。」他說得曖昧,強調「我的」這兩個字。
是呀!傷得好重,命懸一線,她的羞恥心快要讓她死了。
季亞襄欲哭無淚地道︰「哭臉面具給我。」
「可以。」
季亞襄回家前隨手把面具交給了他,他從衣襟里拿出來還她,自己倒沒戴上笑臉面具,展露真容,背著季亞襄大大方方往縣衙後門走。
君無瑕向來怎麼快意怎麼來,無視他的人異樣眼光,活過一日、快活一日,他才不管無形的束縛。
剛起床的顧寒衣見狀揉揉眼,「咦!晉哥,天亮了沒,我好像見到鬼。」不好,得去求道平安符,不然怎會看到小舅背了人。
抱劍而立的歐陽晉動也不動,「你沒看錯,是你家天良喪盡的小舅。」
真是他!
「他背了個女人?」顧寒衣再三的揉眼,好確定兩眼沒花。
「季仵作。」旁邊多了一道聲音,是寧煜。
「季仵作是男的。」顧寒衣指的是季天魁,衙門登記在冊的在職仵作,領衙門薪餉。
「他女兒,小季仵作。」寧煜撇撇嘴,從背影看也知是個女的,也還能聯想到粗糙大叔,真是佩服佩服。
顧寒衣更納悶了,「小舅為什麼要背她?」太古怪了,匪夷所思。
歐陽晉和寧煜互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搖頭。
舅舅奸詐似鬼,精得算無遺策,外甥魯直,一根腸子通到底不拐彎,這兩人若能中和一下,他們也省事多了,不用時時刻刻提心吊膽。
「因為春天百花開。」花開迷人眼。
「現在是秋天不是春天,你還是直接了當告訴我,別給我拽文,四書五經我不熟,我只看過兵書。」問他打仗布陣的事他能說上一整天,咬文嚼字謝絕往來。
恨鐵不成鋼的寧煜輕哼一聲,「你家小舅看上小季仵作了,想盡辦法騙到手。」
他覺得以君無瑕淤泥一般的品性配不上蓮花般高潔的季亞襄,可是偏偏世人多勢利,看人只看出身,兩人若要在一起,恐怕難上難,雲泥之別的出身有如天塹,橫跨不了。
「看上……看上季姑娘?」顧寒衣驀地睜大眼,驚訝地大叫。「我太後姨母不會同意的,她……他……哎呀!得勸小舅懸崖勒馬,季姑娘的身分連個侍妾都當不了,仵作是賤籍!」
第七章 福王的馬腳(2)
瞧他急得直跳腳,喳喳呼呼的想棒打鴛鴛,寧煜無言,想著如他所料,至于歐陽晉,他卻有不同的看法。
對這門親事,太後會不允許,皇上會不點頭,甚至忠義侯夫人都會出面勸阻,可是護國公會傾力撮合,因為君家已經威望過盛,封無可封了,再娶個世家女對家族無益,反而是禍事。
身為武舉出身的他太了解武人的想法,寧可以戰功封爵也不願憑借世族聯姻而往上攀,武人有武人的骨氣。
可君家累積數代的軍功多不可數,必須急流勇退,適時的退出來,寧願讓年輕的將士頂上,也不願再錦上添花,將全族推上風口浪尖,鋒頭太盛容易樹敵。
家中嫡系若有人娶出身低的小戶女子反而是好事,一方面能表達沒有結黨營私、壯大勢力的心,一方面能讓上位者松口氣,不用絞盡腦汁想著要封什麼,封個無權無勢的小戶女誥命正好。
但這話他沒必要說,奸似鬼的君三爺豈會不知道這番道理?
做壁上觀的歐陽晉冷眼旁觀顧寒衣的上竄下跳,心知顧寒衣在一旁干著急無濟于事,以君三爺的行事作風,他想做的事沒人阻止得了。
寧煜听煩了顧寒衣在那里嚷嚷,開口嗆他,「你敢在季姑娘面前說仵作是賤籍嗎?」
她鐵定把他當尸體給開膛剖月復了,再讓他清醒的看她掏出他的心、肝、肺,一一細數髒器對的作用。
顧寒衣一噎,焉焉地垂頭。
除了小舅,那是第二個他不由自主感到膽寒的人,她話不多,氣質冷淡得像北地雪花,那清冷的眼眸一掃,頓然有種將人完全看透的犀利,讓人心頭發寒。
不過吧,小舅是笑面閻羅,見人就笑卻殺人于無形,季姑娘是冷面菩薩,看著冷漠,可是心懷善念,看著該幫助的人不吝出手。
「你也別擔心太早,這事還不見得能成,大人剃頭擔子一頭熱,季姑娘不動如山,無動于衷,大人想如願以償怕是難如登天。」歐陽晉看笑話似的說起風涼話。
「啊——襄襄姊你、你……」有男人。
一聲尖銳的尖叫聲穿透耳膜,把睡得正熟的季亞襄驚醒了,她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想看誰在鬼吼鬼叫,卻驀地怔忡。
她看到墨黑如緞,以瓖玉金冠束起的頭發,那是男人的後腦杓,上薄下厚的耳垂彷佛玉墜,盈白有肉……
呃!她被隕石砸到腦袋了嗎?居然看著豐厚的耳朵看到著迷,還心癢癢地想去揉兩把,看看是不是如想像柔軟多肉,粉粉女敕女敕地像傲嬌的波斯貓的貓耳朵……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像和沖動惹得臉紅了,季亞襄裝睡的閉上眼楮,反正她戴著哭臉面具,沒人認出她是誰。
可偏偏有人打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關曉彤的驚叫中帶了一絲興奮,「襄襄姊、襄襄姊,你受傷了嗎?怎麼被人背回來……」哇!這位公子長得真像神仙,太好看了。
又趴在牆頭喊人的關曉彤覺得她娘少給她生一雙眼楮,兩顆眼珠子根本看不過來這位公子的美貌,看得都快成斗雞眼還意猶未盡,想多看兩眼,再看兩看,看到地老天荒都不厭。
「噓,安靜,她睡著了。」
嘴上這麼說,可听著背後輕淺的呼吸聲,了然在心的君無瑕揚唇一笑,沒想到她也會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醒了卻裝睡。
哇!連聲音都好听,宛若天籟,她要醉了。
關曉彤一雙眼楮閃著光,甜笑著點頭,「嗯嗯,我小聲點,不吵醒襄襄姊,不過好看的公子,你跟襄襄姊是什麼關系,為什麼你背她回來?」
她那叫小聲嗎?整條街都听見了好嗎,而且臉上戴著面具是怎麼認出人的,她就不怕喊錯人,馮京變馬涼。
季亞襄暗暗月復誹時忘了一件事,她身上穿的這件衣裳是關熔子做的,關曉彤也幫忙在袖口繡上兩朵小粉菊,所以完全不怕認錯。
何況兩人從小比鄰而居,親如姊妹,就算沒看見臉也能從體型認人,光是一個背影就能當街認親了。
「小姑娘,你又是她的誰?」他沒說自己的身分,站在棗樹下,面色和善的與之攀談。
都十六歲了還被叫小姑娘,關曉彤羞怯的嘻嘻笑,「我叫關曉彤,我爹是夫子,我是襄襄姊的鄰居妹妹。」
還不知道對方是誰就自報身分,這麼天真早晚被人賣了!季亞襄在心里感慨關曉彤的單純。
「是鄰家妹妹呀,我們襄兒向來不愛說話,勞煩你包容她了,她這性子外冷內熱,不討喜。」他本以為襄兒沒朋友,沒想到還有個鄰家妹妹對她好。
討不討喜關你什麼事,你住銀河系嗎?管太寬!
季亞襄快氣炸了,君無瑕把她放下就可以走人了,還和左鄰右舍閑聊什麼,怕別人不知她夜不歸營,與尸體共度一夜?
我家襄兒……天哪!她听見什麼,快……快暈倒了,襄襄姊名花有主了。
關曉彤眼楮更亮了,歡喜地喊了一聲,「姊夫……」
「嗯!」君無瑕眼一眯,笑得眼底盡是碎玉。
听這兩人越說越夸張,季亞襄身子一顫,抬頭怒喊,「關曉彤,你腦子灌水了嗎?胡喊個什麼勁,人家隨便說說你也信,真當天底下沒壞人了是不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以為自個兒性情沉穩,不會有對人咆哮的一天,可是她錯了,被激怒了還是會獅子吼。
「襄襄姊……」她好凶,嚇到了。
「還有你,你應什麼應,彤彤是獨生女,想當她的姊夫下輩子投胎請早。」他沒有底線嗎?人無恥就算了還不要臉,這點便宜也不放過,糊弄不經人事的小姑娘。
「她不是喊你姊姊?那喊我姊夫有何不對?」君無瑕理直氣壯地說,這聲姊夫喊得好,下回帶糖賞她。
「是鄰家姊姊,不要混為一談。」西瓜和冬瓜是同樣的東西嗎?雖然它們都是瓜。
「是姊姊就好,于我無差。」君無瑕滿面笑容,讓人不禁想到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紅」。
「你……」他跟她又沒關系!
「襄襄,是你在大聲說話嗎?發生什麼事……」
幾人的交談聲終于引出正在用早膳的季天魁,他在堂屋內向外喊話,擔心女兒和人起沖突。
「爹,沒事,是西市賣魚的,我買了魚請人送到家里來……」季亞襄喊回去,又對君無瑕道︰「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輕拍他肩頭,讓他趕緊將她放下,若她爹瞧見了可就十張嘴也說不清。
「我是賣魚的……呵呵……襄兒不厚道,過河拆橋。」他笑了笑,眼中一閃狡色。
「季師傅,我是君無瑕,恰巧路過便來探望,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她焦急低罵,「閉嘴、閉嘴,你在干什麼,你這人不能做件有良心的事嗎?」他的心根本是黑的,黑到十桶水也洗不干淨。
君無瑕眼尾一挑,顯得邪氣,「我不是正在做嗎?」瞧他把人家的閨女送到家,這事還不算品德高尚嗎?
听到「君無瑕」三個字,季天魁慌忙由屋內走出來,一看到站在自家院子的男子,差點要下跪叩頭。
「大……大人,你怎麼來了……」
「別慌,沒事,就是四處走走看看,了解一下百姓的生活,正巧路過。」君無瑕說謊不打草稿,信手拈來。
「大人能來寒舍是小的榮幸,寒門家小,大人若不嫌棄請進來喝口熱茶,是山里的野茶,自家做的,我女兒閑時上山采的……嗯!大人背後背的是……」季天魁總覺得眼熟,又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
「你閨女。」他直接把裝死的某人出賣。
季天魁瞪大眼,不是他認錯?
我女兒不是在跟賣魚的說話,怎麼會在大人背上,這玩笑話可不有趣。
季天魁正想請知縣大人端正言行,勿毀謗女兒名節,誰知弱弱的女聲先揚起,隨即取下哭臉面具。
「爹。」
「襄襄!」居然真是自家女兒。
「爹,先別問,我們進去再說。」在外頭說不清楚,謹防隔牆有耳——那個耳正努力爬牆,想跟來听第一手消息。
「襄襄姊,等等我……」關曉彤已經整個人攀上牆頭,打算找個好落點往下跳。
「你回去,不淮過來。」這丫頭太八卦了,什麼事都想湊一腳。
「襄襄姊……」她哭喪著臉,身子搖搖晃晃快要往下掉,臉色發白地想著要不要跳,突然一陣怪風,她往後一栽掉回自家院子,哎呀一聲直喊腳斷了。
「彤彤又調皮了,那點高度摔不疼,大人屋里請,我女兒……」季天魁手一伸要接過女兒,但是君無瑕背著人,像回自個兒家似的,一副主人作派往里走。
「一事不煩二主,反正都到貴宅了,不差這兩步路。」
听著君無瑕的話,季天魁忍不住看向女兒,兩人開始眼神交流——
「爹,不怪我,敵方太霸道,我方不敵。」
「那你不會跑嗎?長兩條腿是面條。」
「跑不過,他腿比我長。」
……看看那雙長腿,季天魁有氣無力的嘆息。
父女倆在人家背後用眼神你來我往,以為沒人瞧見他們的眉眼交流,殊不知君無瑕早練就眼觀四方、耳听八方的本事,他不轉頭也能察覺兩人的小伎倆,眼帶笑意。
「大人,小女不勞你費心了,在自己家里就讓她下地走走。」老是背著什麼意思,當季家沒人嗎?
「她腳扭了。」一听對方的要求,他滿心不願意,眉頭微皺借口拖延。
「腳扭了?」季天魁沒多問的走向角落的櫃子,取出一斤重的壇子。「幸好家里備了藥,推拿一番就沒事了。」
緯子一打開,一股很濃的藥味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