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三個兄長的關曉彤更不用說了,她想要一個姊妹,因此從小就和季亞襄玩在一塊,什麼模死人尸體晦氣,她全然不在意,只知季家全是好人,對她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人的往來是互相的,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不耍心機、沒有利用,自然和樂融融。
關曉彤快把季家當自個兒家了,只要季亞襄在家,她一定趴牆問候,有時懶得走路直接翻牆過來,沒有姊妹作伴的她常把季亞襄當姊姊看待,兩人親昵得很。
可即便兩人親近,說起話來也開心,季亞襄仍從未笑過一回,她臉上像凝了一層冰,散發生人勿近的寒意,尋常人一見了不自覺退避三舍,也只有沒心眼又傻氣的關曉彤敢靠近她,膩著她不放。
「棗泥餡混杏仁碎片和豆沙泥包咸蛋黃的吧!」她嗜甜,喜歡甜食,尤其是冰皮月餅,內餡包著冰淇淋,可惜再也吃不到了,她不會做。
季亞襄工作忙得分身乏術,所以廚藝欠佳,沒把自己餓死的原因是有外送,她自己能做到的最多是泡面和微波冷凍食品,讓她炒一道菜可能把廚房燒了。
好在季天魁手藝不錯,能顛鍋做大菜,季亞襄剛來的前兩年全靠他養活,後來父女倆越來越忙了才陸續買了廚娘周嬸及丫頭琄兒,在外面忙了一天回來後有熱食吃、熱水沐浴是人生一大享受。
至于當初教關嬸子做月餅,她也只是說了印象中需要的材料,以及是用烘烤的關鍵,還有餡料的口味什麼的,具體面團怎麼調配揉捏,都是關嬸子自己琢磨的。
「就這兩種夠嗎?要不要芝麻和蓮蓉月餅,還有核桃和水果的……」多幾種也不費事,她娘總是先做十種不同口味給自己人吃,之後再大量烘烤賣給餅鋪,賺個薄利多銷的差價。
「不用了,曉彤,我吃得不多,放久了容易壞。」她和她爹都很忙,沒空吃月餅,要兩個解饑足矣。
「好吧!我跟我娘說別多做,先吃幾個過過癮就好。」關曉彤有些失望的嘆口氣。
季亞襄心里覺得她可愛,臉上雖然沒笑容,語氣卻帶著幾分打趣,「月餅吃多了會長肉,你也少吃。」
關曉彤一听,滿臉驚嚇,連忙捏捏腰上的肉,發覺不胖才松了一口氣,「襄襄姊你別嚇唬我,我被你嚇得膽子都變小了。」
十五歲的關曉彤正在議親,這一、兩年就要出閣了,因此很在意容貌和體態上的轉變,不想當個丑新娘子。
「對了,襄襄姊,听說縣里來了新縣太爺,你見過沒,長得威不威嚴,會不會擺著關公臉橫眉豎目?」她說著說著攀過一人高的圍牆,自來熟的取來小板凳坐下。
季亞襄挑挑眉,「你消息倒是靈通。」
人才到地頭不到三個時辰便傳得眾所皆知,民眾的傳播力十分驚人。
關曉彤得意地一揚眉,「那可不,東街的李媒婆最愛串門子了,有什麼消息被她听到,整條街的人都知曉了。」
媒婆的嘴沒加蓋子,挨家挨戶的說嘴。
季亞襄皺眉,「這種閑話以後少听,對待嫁女子的名聲不好。」曉彤人開朗,性子不錯,她不希望她養成愛說長道短的毛病,導致路子走歪了,失了純真。
一說嫁人,她整張臉都紅了,「哎!襄襄姊別取笑人嘛!你長我兩歲,要嫁也是你先嫁。」
說起婚嫁,大多數姑娘家都會難為情,面紅耳赤的說著我不嫁的違心話,卻又滿心期待覓個好郎君,可是季亞襄被這麼說,神情仍是毫無波瀾。
一來在她的觀念里十七歲的身體還是太小了,尚未發育完全,至少二十歲過後再來計劃,二來她爹是個男人,沒女人細心,又一直把女兒當兒子養,沒有嫁女兒的想法。
不過以她目前干的差事,只怕要嫁人也很難,一般人家接受不了,而她也不想委屈自己,就這麼得過且過吧!
「沒人要。」她說的是大實話。
奉春縣的男人怕她,畏之如虎,其實她什麼也沒做,既不凶也不罵人,但是走過她身邊的人往往都是僵硬一笑,見鬼似的飛快錯身而過,絕不多說一句話。
眾人畏懼她的主因正是她做仵作這一行。
關曉彤一怔,繼而面色訥訥地安慰,「襄襄姊長得好看,是縣里的一枝花,別理那些不長眼的臭男人。」
季亞襄點頭,她是不理會,沒放在心上,反而覺得省事,不用為一些瑣碎小事而誤了正事。
「曉彤,又來找你襄襄姊了,別又爬牆了,姑娘家勤快些,走正門。」
一陣爽朗的笑聲先至,隨即是打趣的話語,一位面容黝黑的中年男子跨進門檻,壯碩的身影卻有著彌勒佛般的笑臉,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親近。
這就是季亞襄的爹,季天魁。
「季叔,你回來了,快來坐坐,我給你拿板凳……」
親女兒坐著不動,關曉彤倒是蜜蜂般勤奮,完全不當自己是外人。
「不了,剛進門,我先去梳洗梳洗,你和你襄襄姊聊聊。」在女兒的要求下,季天魁也習慣一收工回到家必定換掉出門前的衣物,全身上下洗個干淨。
粗獲漢子一擺手,進了廚房旁的淨室,男人淨身比女子快得多,不一會兒功夫便略帶濕氣的步出。
季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房一排五間屋,中間是堂屋,放置祖先牌位和往來客人,左右各兩間屋子,左側是季天魁的臥房和廚房,連著新蓋的淨室和茅房。
右側兩間是季亞襄的臥室和起居室,她平時的作息都在這樣,起居室也兼做書房,擺滿和驗尸有關的書籍。
正房的兩側是東西廂房,各有三間屋子,東廂住著周嬸和琄兒,對面廂房空著兩間,另一間放糧和柴火用,也做儲物間,平日不上鎖方便取用。
院子種了幾棵果樹,桃、李、杏、棗和柿子,但照顧不當長得不多,後院開了幾壟菜地,種些當季蔬果,想吃就采,省下買菜錢。
「季叔,中秋快到了,我娘要做月餅,你說說要吃什麼月餅,我給你做。」關曉彤興致勃勃的說著,渾然不覺季天魁一瞬間的僵硬神色。
「謝謝你的好意,我爹不吃餅,你給他送一壺酒比撿到銀子還高興。」季亞襄當然知道父親的心結,開口圓場,發半干的她又將一頭鴉黑發絲束起,頓時又變回之前的俊秀少年,陰柔中帶著剛強。
「嗯!季叔,我給你打壺酒,再做些下酒菜,你來和我爹飲酒賞月。」想到要過節,關曉彤興奮得跟個孩子似的。
一想到滿口之乎者也的關夫子,字識得不多的季天魁連連擺手,「不了,那天我當差。」
「中秋佳節還不放假,衙門沒人了嗎?」她不滿的嘟噥,為人抱不平。
季天魁笑著說︰「因為大家都想放假,衙門不能沒人,所以我留守。」
其實和他留不留守沒多大關系,一個沒品階的仵作能做什麼,既不能像捕快捉人,也無法如青天大老爺升堂辦案。
他選擇留守只是不想觸景生情,自從妻子、兒子過世後,他已經不過節了,看著別人歡喜的笑臉他只會更難受,心口一陣一陣的抽痛,回想著曾經歡聚的時光而黯然神傷。
季天魁看向女兒,眼神溫和,要不是女兒還在,他早不活了,為了她,他努力的活著,盼著她平安長大,從此無憂無慮。
「季叔辛苦了。」關曉彤一臉同情,認為吃公家飯是件苦差事,還沒她爹當夫子受人敬重。「對了,襄襄姊,今年你還做柿餅嗎?」
看著院子里稀稀疏疏的青色果子,季亞襄頓感汗顏,她不是種果樹的好手。
頓了頓,她回答,「做吧!只是數量不多,吃不到過年。」
季家院中的柿子樹約有兩層樓高,但結果情況不佳,不到百個,再加上鳥吃蟲蛀,能收個一籃柿子五十顆就不錯了,現吃都嫌少還做什麼柿餅?
關曉彤一听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姥姥種了三棵柿子樹,結實滿滿,每一顆都有拳頭大,金黃金黃的,我跟姥姥說好了,等果子成熟了送我一車,我們一起做柿餅。」
「一車?」那要做到什麼時候!做幾個能解饞就好,何必多費時間在做柿餅上?她看起來像整天閑著沒事做的人嗎?
「曉彤,我忘了,剛剛經過你家門口,好似听到關嬸子在找你,快回去,省得她焦急……」看到女兒一臉錯愕,季天魁好笑地替女兒解圍。
「喔!好,我這就回……」說著,她搬了板凳又想爬牆。
見狀,季天魁沒好氣的指著大門,「走門。」又不是闖空門的。
和人家的熊孩子一比,自家女兒既乖巧又懂事,是季家的寶貝兒。
「呵呵!季叔,這邊比較快嘛!」她一吐舌,做了個俏皮的鬼臉,一溜煙從門口跑掉。
「這丫頭呀!都養野了。」搖著頭,暗自好笑。
「野點好,省得日後被欺負。」一旦嫁了人便身不由己,若是性子太軟只有吃虧的分。
「她爹是夫子,家里算是書香門第,誰敢欺負她?」他當女兒在開玩笑,未往深處想。
第二章 竟是女子(2)
季亞襄知道她爹這方面粗心,無法討論女子出嫁後會面臨的種種問題,果斷岔開話題,「爹,你今日在衙門當差還好吧!單老七沒刁難你?」
「你呀,不可無禮,單主簿好歹是九品官,咱們吃公家飯的多少要給點面子。」女兒這脾氣呀,他都為她感到憂心,面冷心熱,太沖動了,為了正義不向強權低頭。
「面子是自己給的,他不要臉我還替他畫臉不成。」因為衙門有這個吸血敗類她才不願轉任正職。
單瑞麟,家中排行第七,人稱單七爺,為衙門主簿,他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商家子弟,對名利十分看重,當了十五年主簿斂財無數,由他經手的事要銀兩打點,給得少還不樂意。
仵作的餉銀不高,常被克扣,若是私下接案,單瑞麟先扣一半,此事被季亞襄知曉後,她也不直接戳破,找了一天將單瑞麟收賄的名單張貼在衙門門口,人名、銀錢數目、何時收錢、辦了什麼事……讓往來之人一目了然。
為此,單瑞麟差點丟官還錢,不知是誰出面保下他才有驚無險的度過難關,自此明面上的要錢行徑有所收斂,不過私底下仍小動作不斷。
若非季家父女的名聲太響亮,為仵作這一行翹楚,鄰近幾個縣衙搶著要,不然早就被單瑞麟踢出奉春衙門,安排自己人入衙。
「你見過知縣大人了?」
話題突轉,季亞襄一怔,「見過。」
「李家米鋪那孩子是你看的?」比女兒小一歲,嫁錯良人斷送一生,也是個苦命的。
「嗯!」她一頷首。
「襄襄,你是仵作,不是捕快,只需如實說出驗尸結果,其他事無須多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謹守本分。
聞言,她目光一利,「爹,出了什麼事?」
季天魁安撫的模模女兒的頭。「沒事,有感而發而已。」
「誰警告你了?」真要無事,他不會面色凝重。
「襄襄……」季天魁無奈,姑娘家太聰慧不是好事。
「爹,你還是跟我說說,敵暗我明,若是我什麼不曉得,哪天遇到要我命的人只能引頸就戮,毫無防備。」
「為你好」這種瞎話害人無數,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胡說,沒人要你命,有爹在,誰敢動你一根寒毛,爹跟他拼命。」他只剩下女兒了,豁出一條命也要護她周全。
「是不是陳家父子?」她最近就多管了這個閑事。
面上一閃訝色,他故作鎮靜搖頭,「沒的事,他們都被大人關進牢里了哪還能蹦,爹是希望你處事圓滑些,知點人情世故。」
「人在牢里就不能伸長手嗎?單主簿第七個小妾是陳老爺送的揚州瘦馬,兩人關系非比尋常。」陳家每個月孝敬的銀兩不下千兩,為什麼李家贏不了官司,原因在于銀子沒陳家多,無法打通關節。
看到女兒了然于心的神情,季天魁喟然一嘆,「因為你多事說了凶手有兩名,因此陳家父子雙雙入罪,成了主謀,雖然尚未判決卻已入獄,單主簿語重心長的告誡我要管好你,要是臉上多了朵花或是被人野地劫色那是自找地,怨不得人。」
季亞襄神色冷冷,「爹想拿銀子來擺平此事?」單老七是口無底井,欲壑難填,丟再多銀子下去也不會有回聲。
「我……」別無他法。
季亞襄語調輕緩,背後含意卻叫人心驚,「陳家家大業大,乃地方富戶,我們小門小戶,砸鍋賣鐵也不及人家的尾數,爹沒想過另闢蹊徑?」
「你是指?」父女連心,他腦海中浮起一個念頭。
「新任縣太爺。」七品壓九品,綽綽有余。
他猶豫不決,「可是據爹所知,單主簿背後有人。」而且來頭不小,只是以他的低微出身不得而知罷了。
季亞襄扯扯嘴角,「那又如何,總要給單老七找些事做,省得他一雙賤目老盯著我們,何況新來的縣令也要立下威望,他更樂于找只出頭鳥給他添功績。」讓他們有能耐的自己去較量,他們父女倆大可隔山觀虎斗。
她有種奇異的預感,平靜太久的奉春縣就要掀起大風浪。
雖然她不會觀人面相,但她會觀察,城門口遇到的那幾人絕非池中物,一寸錦一寸金的錦衣穿在身上,帶著幾萬兩銀子走在路上還需要當個七品官?
尤其是縣太爺腰上系的那塊墨色麒麟玉佩,一看就知非俗物,在蘇富比拍賣場最少值上億美金,她陪同長官前去辦案時看過類似佩件,古物監賞家直言是皇家工匠雕刻而成,古時候用來賞賜王孫貴族。
「襄襄,這幾日你別出門,先看看情形,若是風平浪靜再做打算,爹只有你一個女兒,不想你出事。」眉頭深鎖的季天魁十分不安,再以老父親的口吻請求女兒安分幾天。
只是世事能盡如人意嗎?
父女倆提到的縣太爺抱持的想法是︰山不就我,我就山。
為了讓父親安心,季亞襄真的足不出戶數日,趁機用心整理這些年的尸檢記錄,一筆一筆的登記在冊,每份記錄都做兩份,一份陳列在架上,一份收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她正忙碌呢,五筒的聲音卻從房門口傳來。
「襄襄姊,有人找你。」
有人找她?
季亞襄警戒起來,「告訴他我不接活,找我爹吧!」
抓著後腦杓的五筒在屋外著急,「不是找你辦事,他、他們……呃,衙門來的。」
五筒本名叫做趙夏生,因為跟著季家婦女學驗尸,平日一早就會到季家報到,這幾天季亞襄在家,季天魁又不放心,便讓五筒留在家。
五筒的父親曾是衙門捕快,與季天魁私交甚篤,前幾年因追查一件無頭尸案而慘遭殺害,無頭尸案至今仍未破,凶手下落不明,拖到今日成了無人敢接的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