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每個都好相處,像是靜心公主,瓊祺縣主對袁朝陽這個四品門第的孩子,都很不以為然,甚至試圖劃分小圈圈,能接受袁朝陽的一圈,不能接受袁朝陽的一圈,袁朝陽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有幾分小聰明,知道靠著蕭圖南這孩子王就對了。
果然,蕭圖南凡事喊她一起,又有永樂公主,青和縣子一道,靜心公主就算再怎麼樣,也翻不過浪來,五歲孩子能攻擊別人的,只有說「你好丑」這種程度而已,袁朝陽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只想跟這些貴子貴女平安相處,不要影響到祖父的前程,那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八歲時,他們一群蘿卜第一次跟太子到城郊出獵。
袁朝陽騎著小馬,在侍衛的保護下在山頭跑了半個時辰,雖然皇家獵場已經特意放了豬仔這種顯眼又不會飛的獵物,但山路顛簸,她什麼都沒射中,轉眼箭筒已空,只能回到大營地。
袁朝陽下了小馬,拿過溫手巾擦了擦臉,就見常富縣主靠過來,「朝陽,有射中嗎?」
「沒,看到好幾次,什麼都射不中。」
「我也是,那些豬仔看起來也不聰明,怎麼逃得這麼快?」常富縣主拍拍自己兩側大腿,「山路真難跑,我現在大腿痛得很。」
「要不要進帳子用藥草燻一下?免得過兩天不好走。」
「也好,過幾天家里還要請客,總不能跛著出去。」
旁邊伺候的侍女听到,自然連忙把常富縣主帶進帳子燻藥。
袁朝陽看著空空如也的箭筒,想著要不要再裝滿,難得出來打獵,什麼都沒射到,回去跟弟妹說,不被他們笑死,好歹獵只山雞讓他們見識長姊威武。
嘶——
一陣馬鳴聲,袁朝陽順著看過去,就見蕭圖南在侍衛的幫忙下下馬,他雖然敢騎大馬,畢竟不過八歲兒童,身高不夠,上下還需要人幫忙。
就見他喜孜孜過來,「你打了什麼?」
袁朝陽扁嘴,「什麼也沒有。」
「我打到一只白貂。」蕭圖南八歲的臉上有著藏不住的驕傲。
「白貂?」不是皇家特意放的豬仔,是森林里自然有的白貂。
白貂小,能爬樹,又機敏,他們用的貂裘都是人工飼養在籠子里的,野生的貂哪怕是獵人都不好抓到。
蕭圖南清朗的臉上露出一抹假裝出來的不經意,「我命人做個圍巾,送你可好?」
袁朝陽喜道︰「好啊,我還沒有白色的貂毛呢。」
就見蕭圖南動動嘴巴,掩飾不住的高興,少年的心思昭然若揭。
若是讓八歲的袁朝陽來說,那是非常讓她心動的瞬間,她想,她會好好珍惜那條白圍巾的。
*
袁家花廳。
知道了自己的輕紗被岑貴妃看中,袁朝陽十分欣喜,但看到監督人是從小的舊識蕭圖南,又覺得幾分復雜。一起長大,人家已經是堂堂郡王,世襲罔替,子孫永遠富貴,她卻不再是官家小姐,連居住地都從城中搬到城南。
但總體來說,欣喜還是佔比較多的。
那負責來送文書的官爺道︰「內務府已經派人去秦王府告知,安排袁大小姐兩日後巳正十分跟羽豐郡王見面,就在內務府,袁大小姐可別遲到了。」
袁朝陽連忙陪笑,「不會不會,您老放心。」
官爺說到這里,打開銀票看了一下面額,笑了。這袁大小姐真的挺懂事,也不枉費他頂著大太陽過來,「看袁大小姐有誠意,我再多嘴一句,宮里傳出消息,岑貴妃又有了,太醫說依然是雙生,皇上非常高興,太後年紀大,已經許久不見後宮嬪妃,也破例召了岑貴妃進壽康宮看看。」
袁朝陽內心哇的一聲,這岑貴妃厲害,進宮才幾年呢,已經生了四個孩子又懷上,自家的東西被這樣的貴人看中,他們袁家的將來……
袁朝陽內心怦怦跳,說不定自己可以成為京城第一個做出皇品的女商人。
真有那一天,她就不只在袁家橫著走,她要在城南橫著走,哈。
「我就說到這里,袁大小姐切莫忘記兩日後要進內務府,那本官就先走了,袁大小姐不用親送了。」
「是,听大人的話,多謝大人。」袁朝陽規規矩矩躬著腰,直到那官爺人影不見,這才把身子直起來。
郝嬤嬤湊上來喜道︰「老奴恭喜小姐。」
「事情還沒定呢。」
「至少是個機會,我們袁家進京百年,做布匹生意百年,這可是第一次這麼靠近皇品,要是小姐拿下資格,總能堵住那些宗親的嘴。」
沒錯,袁家是已經接受她和離在家當大小姐了,但宗親不放過她,每次見面就要給她介紹,主意也很餿,就是嫁個人當正妻,買幾個小妾,生孩子後去母留子,宗親總說,這樣她也兒孫環繞,一生美滿。
美滿個鬼,她最偏心了,跟她沒血緣的小孩她真的疼不起來,何況還是丈夫跟小妾生的,憑什麼幫男人養孩子?
然後宗親又說,這樣不喜歡,那就招贅,將來抱弟弟袁大豐膝下的仁哥兒養,這樣跟自己就有血緣關系了。
有病,真的有病,仁哥兒有自己的爹娘呢。
最餿的還說,如果柳氏不樂意分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娃,就買幾個丫鬟跟袁大豐圓房,讓丫鬟生的過繼給她。
袁朝陽真的听得疑問滿頭,大豐跟柳氏夫妻和美,她買小妾給弟弟干麼,嫌弟弟日子不夠清靜嗎?
總之宗親真的超級煩,又沒吃到他們家的飯,主意倒是很多,以前祖父剛過世時,就有個族中的伯祖要安排自己的孫子進他們袁家染坊當大總管,美其名是幫忙,其實就是想空手搶,幸好她外貌斯文的爹是個土匪性子,一頓臭罵外加命人用掃把趕出去,把那個族伯祖嚇到不敢再提。
他們袁家這支只是愛讀書,並不傻,不然袁佩娘早把自己四個許家兒子都塞進來當大總管了。
皇品,皇品!
袁朝陽覺得自己現在全身都是力氣,背後有光,「唉,我得去見我娘。」
「得先去見太君。」郝嬤嬤連忙勸,「太君可是大長輩。」
袁朝陽想想也是,祖母雖然重男輕女,但對于她和離回家這件事情又十分護短,這幾年總有媒婆上門說不像話的婚事,都被祖母一句「配不上我們朝陽」給回絕了。
有一戶倒是不錯,正七品門戶,年齡也相當,男生是因為兩度守孝這才耽誤婚期,不過一打听,對方家里做生意賠了三百多萬兩,傾家蕩產的賠,還欠一千多兩,是奔著袁朝陽的嫁妝來的——她名下有十幾間鋪子,賣幾間掉就能補這個錢坑了。
杜太君氣得要命,直接拿茶盞丟媒婆額頭。
袁朝陽想想,的確事先跟祖母說比較好,自己一時高興過頭,思慮不周,身為晚輩總該尊重家里年紀最大的老太太,想想就往三進的小跨院走去。
杜太君是商人的女兒,重實際不重規矩,他們袁家現在住的宅子一共三進,杜太君愛靜,沒住一進的大廂房,反而住了三進的小跨院。
一路上,光是幻想自己的輕紗得到皇品的封號,袁朝陽就忍不住笑,但又想著高興得太早了,勉強自己憋著。
走進小跨院,兩邊圍牆上爬著紅色的凌霄花,太陽照射下說不出的鮮艷,也給這幾步路的淺院子增添了幾分生氣。
袁朝陽走過去,輕輕扣了扣門。
很快的,門從里面打開,寇嬤嬤探出頭來,小聲說︰「老奴見過大小姐,太君正在午睡。」
「那等祖母醒來,告訴祖母一聲,我晚點再來。」
「是。」
杜太君在午睡,袁朝陽就急忙朝一進奔過去了,袁老爺跟袁太太住一進的大廂房。
袁太太見到愛女,笑容藏不住,「今日穿一身月白色,倒是精神。」
袁朝陽偎過去,「娘,女兒有好消息呢。」
女兒的撒嬌,袁太太十分受用,笑容都多了些,「又買鋪子了?」
「不是。」袁朝陽笑容越發燦爛,「比那更好。」
袁太太就不懂了,她是商人婦,對她來說生意上最好的事情就是賺錢,買鋪子,還有比買鋪子更好的?她想不明白。
「女兒的輕紗被宮中的岑貴妃看上了。」
袁太太腦海一轉,突然大驚,「你是說……」
「……有機會。」
雖然只有母女兩人,但話也不敢說得太明,傳賢不傳長的國家,深受寵愛的岑貴妃,沒有兒子的皇後,雖然已經有太子,但天威難測,改立不是不可能……岑貴妃若是生下這一胎,可能會晉為皇貴妃,什麼是皇貴妃,那就是副後,可以跟皇後平起平坐的。
專門進供給副後的東西……
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們袁家的好女兒,太給娘長臉了,下次誰要是敢給你說不像話的婚事,娘就拿這個堵回去。」
「娘,還不是皇品呢?」
「就算不是皇品,但岑貴妃喜歡,那也值得娘在宗親前面炫耀,我家的女兒跟兒子一樣能干。」
*
晚上在花廳吃飯,自然由袁朝陽跟家人說了這個好消息,全家上下都是一陣欣喜,一筆寫不出兩個袁字,袁朝陽要是混得好了,袁家哪會差呢,說不定有朝一日又搬回城中大宅子了,一人一個院子,幾個下人伺候,那可舒服了,不像現在,全家共住一個三進大院,雖然家務不用自己動手,但還是有點窄。
李姨娘討好了幾句,看著袁老爺心情好,提出能不能讓頑劣的袁大心從寺廟回家,哭哭啼啼說都三年多了,他知道錯了。袁老爺只說考慮考慮,袁大心當年故意推擠懷孕的柳氏使之跌倒,那可是袁老爺親眼所見,沒人誣賴他。
李姨娘見自己求沒用,只是哭,她入門時受寵,給所有人下絆子,別說都姨娘,文姨娘吃虧,就連袁太太她都敢杠,現在年華老去,寵愛不再,袁老爺開始嫌棄她沒讀書,困境就顯露出來了。
第二章 久別重逢人事已非(2)
一頓飯,高高興興的開始,很掃興的結束。
袁朝陽想,歌伎出身真的沒辦法,就是這點腦子,這點肚子,後宅女人若是只靠容貌,好日子沒幾年的,受寵的岑貴妃難道只是長得好看嗎?岑貴妃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這才能盛寵不衰。
因為李姨娘一直在哭,所以杜太君第一個溜了。當曾祖母的人,已經懶得跟個歌伎出身的姨娘講道理,李姨娘是兒子的侍妾,就交給媳婦去教,她年紀大了,只想看著昌哥兒,可姐兒,仁哥兒這幾個孩子長大,看著柳氏這胎平安出生,其他的她都不想管。
袁老爺這個兒子還是懂杜太君的,知道杜太君為何不快,趕緊讓昌哥兒送曾祖母回小跨院,昌哥兒童言童語說要牽曾祖母,杜太君臉色這才和緩起來。
袁太太見狀,直接讓大家回房洗澡睡覺,然後又吩咐柳氏身邊的周嬤嬤好好照顧,周嬤嬤連忙答應。
袁朝陽跟袁大豐說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這才回房。
梳洗,更衣,準備夢周公,躺在床上,卻是怎麼樣也睡不著。
想來想去,都是文書上那行字——監督,羽豐世子蕭圖南。
就這樣在床上翻來翻去,最後還是忍不住下床,怕吵醒守夜的大丫頭良辰,還輕手輕腳的,移開腳踏板,從床下拖出一個箱子,打開,里面放著不少雜七雜八的事物,都是她小時候留下來的,而其中就有一條白色的貂毛圍巾。
袁朝陽是個念舊的人,這些舊物都用樟木箱子裝著,于是枯葉不腐,兩張仙人紙牌也像剛拿到的那樣鮮艷。
她拿起那條白色的貂毛圍巾,都十七八年的舊物了,但她保存得很好,白毛蓬松,觸手柔軟,她想起那年秋天拿到時,是那樣高興。
七歲男女不同席,這條白色的貂毛圍巾成了袁朝陽跟蕭圖南的小秘密。
入宮伴讀多年,他們十幾個孩子是一起長大的,袁朝陽覺得蕭圖南是很好的。
他曾經帶她去市集玩,也曾經帶她去放琉璃盞,元宵猜燈謎的市集是那樣熱鬧,還有觀音生日時廟中放焰火,他也帶著她去看了,還給她買了紅色的菩提串;皇上賞賜下來只有皇族有的貢品茶葉,她隔天就能從蕭圖南那里喝到——當然不是只給她,那樣太尷尬了,他們都不是小孩子,還是得避嫌。
那日,東宮的宮女要煮茶,蕭圖南說他帶了父王給的好茶葉。
放學,他們從東宮的學堂陸續出來,蕭圖南追了上來,問她喜不喜歡今天喝的白牡丹,喜歡的話他明日再帶過來。
那年袁朝陽十二歲,蕭圖南也是。
少年已經比她高半個頭,太陽下的羽豐縣子清朗挺拔,眼神閃閃發亮。
若問少女時代的袁朝陽是怎麼想的,那蕭圖南是很好,很好的。
袁朝陽想到要見故人就覺得肚子痛,但現實的情況也不容她矯情,不要說只是肚子痛,就算她整個人都在痛,她也會爬去內務府。
她一定,一定,要成為第一個女子皇品商人,看看那些討厭鬼宗親還敢不敢亂介紹對象給她,和離又不是大罪,無子也不是她的錯,那些宗親真不知道哪根筋有問題,什麼破爛貨都敢端來她面前,是個男的就這麼了不起嗎?她袁朝陽偏不屑,她就要靠著爹娘跟祖母的寵愛任性活下去。
也有宗親不要臉的說——「你又生不出孩子,賺這麼多錢干麼,不拿來幫助一些日子過不去的族伯叔,我听說你又買鋪子了,正好,你族伯想做生意,正在找店面,就租給自己人吧,自己人,穩當。」
自己人不叫穩當,自己人叫可怕,她和離後開始做生意,也認識了不少掌櫃,大家的共識都是「除非同一個娘,不然都不穩當」。
真的,哪怕同一個爹都不穩當啊,「親戚」算什麼關系啊,對別人的人生指手畫腳,還想染指她的鋪子,一個月跟外人收十兩不好嗎,租給自己人,只怕五兩都拿不到,還會被賴帳。
她不願意,宗親又有意見了——這麼看重錢財,不是好事。
啊喲,銀子這麼美,怎麼會嫌少,她將來銀子要給佷子佷女啊,大豐大富的孩子都是她給遺產的對象,銀子放著又不會發霉,她干麼急著給出去?
況且不做生意都不知道,女人能自由出門多舒服,人人喊她一聲「袁大小姐」有多舒服,看著胡子花白的商行長邀請她參加商會有多舒服。
祖父致仕後他們從城中搬到城南,城中官宦人家多,比較保守,城南生意人多,加上還有異族人,民風相對開放,別說和離了,再嫁三次的女子都大搖大擺的上街,沒人會多看一眼。
不是她袁朝陽在臭美,有時在布莊接待一些官家夫人,少夫人,她都能感受到她們的羨慕,她不是依附在誰身上的某少夫人,她就是她自己,袁家大小姐。她想花錢,自己有,不用看誰臉色,最好的布料,最好的首飾她都能用,就算用上最好的東珠,冰晶玉,也不用顧忌長輩會不會覺得她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