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為善聞言整個人都不好了。「二公子說的是!那我該立刻上書,告知聖上賑銀未到之事……」
「不。」閔韜涵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反而該按兵不動,暫時不向京里提起賑銀未到之事,這樣才能逼得那人主動現身。」
林為善掙扎了起來,他若當真不報,那無疑是隱匿的大罪,可以殺頭的。他很清楚閔韜涵會這麼說,必然是對閔尚書有利,雖然他還未能明白為什麼,但只要照著做,只怕此後便會完全被劃為閔允懷的陣營。他雖與閔家交好,但暫時無投靠的打算,畢竟朝堂上陰謀詭譎,波濤洶涌,不管想上哪艘船,看不準就要翻船的啊……
閔韜涵知他在猶豫什麼,只是淡淡地道︰「光是林知州日日到我家吃飯,要說我們交情泛泛,也解釋不過去吧?」
林為善身子一個僵硬,才想通了這一點。是啊!他與閔韜涵往來交際,過從甚密,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他因為喜歡上了洛瑾的手藝才厚著臉皮天天來蹭飯,誰會相信他們沒有勾結?
原來,他的政治前途早因為他的好吃而決定了?閔韜涵也不催促他,只是讓他自己慢慢思考。
此時洛瑾已將午膳準備好了,讓下人一道道端上,山藥蘿卜紅燒羊肉、辣味木耳炒豬血、參耆清炖豬肉湯、天麻魚頭、茄子雞肉燒豆腐、糯米糖蓮藕……滿滿當當擺了一大桌,看起來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林為善原本滿心的糾結,但在看到這些菜肴後全化為飛涎直下三千尺,月復內的饞蟲幾乎撓得他放棄所有的原則。
要知道每天為了蹭這一頓,他都是餓著肚子來的,身為一個知州,他容易嗎?
為難地看了閔韜涵一眼,後者只是儒雅地一笑,開始慢條斯理地用起餐來。
「這羊肉真女敕,咬起來一點也不費勁,听瑾兒說,得用六個月以內的小羔羊來做才能有這種軟女敕不柴的口感,吸滿了山藥的香與蘿卜的甜,又用大醬增加了鮮味,拌大米飯吃最是順口……」閔韜涵像是邊吃邊閑聊似的說道。
林為善吞了口口水,手上的筷子都快拿不住了,眼巴巴地瞪著那紅燒羊肉。
「還有這天麻魚頭,加了七七四十九種香料,但味道卻不會互相沖突,而是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凸顯出了魚肉的新鮮細致……」閔韜涵又夾了一口魚,眯起眼露出了個極為受用的表情。
林為善目光又轉向了魚頭,這魚頭肉可不多,要再不快點下手,萬一被他吃完了怎麼辦……
「至于這辣味木耳炒豬血你肯定沒吃過,溫州人不嗜吃辣,但這辣卻不噲,很是溫順爽口,尤其木耳又脆又香,听說是天山上大雪地里采到的木耳,快馬送過來的,所以還保留著那鮮脆又柔軟的最佳口感……」閔韜涵倒是真喜歡這道菜,便多吃了兩口。
林為善臉色很是糾結,心知自己這一吃,就等于完完全全站到閔家那邊去了吧?
曾經他在朝為官時,顧琮與閔允懷之間的種種情況此時在林為善腦海里迅速地轉了一遍,真不知是不是肚子太餓被刺激的,這不是人生要走到盡頭才會出現的幻覺嗎?
不過稍微比較一下那兩人的作風,林為善嘆了口氣,其實也不用想那麼多了,再不快點吃,只怕這一桌好菜留給他就不多了。
于是林為善一個發狠,抄起碗筷,幾乎是張牙舞爪地開始與桌面上的一道道好菜搏斗起來,看得閔韜涵都覺得好笑,反而換他停下了筷子。
「……好吃好吃,這羊肉真的好吃,還有這魚頭……」林為善吃得話都說不清了。
「二公子……你說這天麻魚頭用了七七四十九種香料,是哪些啊?怎麼能好吃成這樣……」
「我怎麼知道呢?我又不是下廚的那個人,只是隨口說說。」閔韜涵十分不負責任地回道。
林為善的筷子懸在了空中,圓潤的臉有著些許抽搐,與閔韜涵對視了一眼後,他索性拋開了心中狐疑,又開始轉戰辣味木耳炒豬血。
「這辣味真的不錯!又香又帶勁,的確一點也不念口,木耳更是鮮脆肥厚。」林為善吃得嘖嘖有聲,什麼形象都不顧了。「二公子,你說這木耳是什麼……天山上大雪地采的?還讓人快馬送過來,這麼好吃的木耳可還有剩余?我帶些回去讓我的廚子琢磨琢磨。」
閔韜涵已經喝起了茶,臉不紅氣不喘地道︰「木耳從天山那里過來,這馬再快也得風干了,哪里可能鮮脆肥厚,是內人廚藝好,本地的木耳也給你炒成天山的,何況你什時候看過人在大雪地里采木耳了?」
林為善一口大米飯差點沒噴出來,頓了一下之後明白過來,方才他那一番勸食全是胡,才朝著閔韜涵苦笑道︰「二公子,我真是被你坑慘了。」
「這頓飯不值嗎?」閔韜涵反問。
林為善又低頭看了看菜色,再回想一下入口的美味,心忖橫豎是上了賊船,就算押錯寶也不能放過這些美食啊!
「值!太值了!」
于是,堂堂溫州知州,就這麼被一頓飯給收買了。
閔韜涵微微笑著,又讓洛瑾多上幾道菜來,有了這吃貨的幫忙,看來也該是時候向顧琮反擊了。
待林為善離開,洛瑾便與閔韜涵回了房,不過他倒沒有如往常般午憩,而是磨起了墨,準備寫家書回去。
洛瑾端了茶來,見他又要忙起來,想了想便在香爐里添了些清心安神的藥材,不消說,不似純然的花香那麼膩,她加了藥材的香氣反而更清香怡人。
此時紅袖添香,閔韜涵即使心中有事也忍不住抬起頭多看了她一眼,就這一眼,那些纏繞心頭的煩躁頓時像是雪遇春陽一般全融化了。
洛瑾笑了笑,也不吵他,在一旁繼續繡她完未成的長襖。
第十一章 消失的賑銀(2)
原以為會十分麻煩的一封信,有她伴著,閔韜涵居然一下子就寫好了,他將信裝入信封封上蠟,喚來福生將信送回京城。
待福生離去,洛瑾方才看向他,有些心疼地說道︰「顧家那幫人就是不省事,累得夫君辛勞。」
「你放心,且再忍耐他們一陣,我估計很快就能解決了。」閔韜涵思忖道。洛瑾眨眨眼,並沒有追問,因為她很清楚如果可以和她說,他會主動說出口。
果然,閔韜涵喝了一口茶,向她解釋起來。
「大姊懷孕了,動搖到華妃的地位,顧家一定比我們更急,最好是將大哥拉下來,到時候大姊的娘家勢弱,即使身上的胎兒出了什麼事,那也只是皇宮內的事,外頭鬧不起來,很快便大事化小;就算大姊運氣好生出了皇子,一個沒什麼勢力的嬪妃也弄不出什麼大風浪,小皇子就算養不活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所以我讓林為善按兵不動,就是等著顧家急了,便會自己露出馬腳。」他話聲微寒。「到時候,就是我們反撲的時候了。」
他們閔家原也沒招惹顧家,就因為華妃嫉妒閔太儀,引起顧琮忌憚閔允懷,便想方設法要弄倒閔家。從閔子書被誣告一直到宮宴上驚馬的陰謀,現在還想利用賑銀陷害閔允懷,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洛瑾雖然不太確定閔韜涵完整的計劃是什麼,但她有信心,他出手絕沒有落空的,于是她忍不住說道︰「夫君深謀遠慮,智慧過人,沒入朝廷真是埋沒人才啊!」
「你希望我去取個功名?」對她這個想法,閔韜涵起了些興味。
「那倒不是。」洛瑾連忙搖頭。「能日日陪伴夫君,現在的生活我很滿意,只是我見你的身體已經大好,只要不經歷劇烈的大悲大喜,一般人說不定還沒有你來得康健,怕你有所顧忌,留下遺憾罷了。」
閔韜涵輕笑道︰「若我說,我對入朝為官真沒興趣呢?」
「是嗎?」洛瑾眨眨眼,「我還以為男兒志在四方呢!」
閔韜涵笑了起來,模了模她柔女敕的臉頰。「我是志在四方,但不是你想的這一種。當我病中的時候讀了不少游記,當時我的夢想是讀了這萬卷書,卻不能行萬里路,那才遺憾,可是娶了個賢慧幫夫的妻子,讓我身子好起來,那麼這個遺憾未必沒有能彌補的一天。」
「至于在朝為官,我們閔家有大哥一個,甚至以後三郎也會出仕,一門雙杰就夠了,無須添我一個,免得閔家鋒芒太露。何況,我真不喜歡在朝廷與人唇槍舌戰,還是背後出策便罷。」
听他說得輕巧,但洛瑾仍是听出他這是決意為閔家犧牲自己的官途了。其實真要說起來,閔允懷太過寬仁,閔子書又有些偏傲,閔韜涵沉穩聰慧,圓滑果斷,才是最適合做官的那個人。
不過他說沒興趣,就當他沒興趣吧!自己夫君的志願,身為妻子總是要支持的,他想行萬里路,她就陪著他,其實想想若能過那樣的生活,看遍天下風景,她也喜歡。
「總之夫君以後要去哪兒,記得捎帶上我便是。」洛瑾笑嘻嘻地道。
她那副乖巧的模樣取悅了閔韜涵,他傾身過去,在她額際輕吻,隨即嘆道︰「其實想一想,當初嫁給我一個病秧子是委屈你了,如今即使我身體好了,卻也無法給你一個孩子,讓你體會為人母的感受,總是不圓滿……」
洛瑾露出一臉詫異。「誰說不行?」
這下換閔韜涵詫異了。「可是……可是我從小到大看的大夫,都說我這身子不可能有孩子的……」
「但你不是被我治好了嗎?」洛瑾更加不解了,而這不解之中更添了幾許不滿,這不是質疑她的醫術嗎?
「是治好了,但那只是讓我……呃……重振雄風不是?」說起這雄風,閔韜涵還是有些難為情的模模鼻子。
洛瑾忽然明白這誤會出在哪兒了,隨即一臉古怪地解釋起來,「當初大夫說你不能有孩子,是因為你身體太弱無法行房事,如今我讓夫君……那個雄風大振,你既可以行房事了,又不是不能生育,為什麼夫君會不能有孩子?至于懷孕生子,那倒是落在我身上了,我身體又沒有問題,如果你想要,那個……那個雄風多振幾次,還不是要幾個有幾個?」說到這里,她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笑。「原以為夫君事事精明,想不到也有犯傻的時候。」
饒是閔韜涵一向沉穩,此時也不淡定了,他喜悅地握住她的手。「你說真的?」
「當然呀!我騙你做什——」
一句話沒說完,她的唇已被他封上,而且洛瑾感受得到,這個吻與他平只是想疼愛她的輕吻不同,帶著濃濃的侵略性及……。
好半晌,她才嬌羞不已地推開了他,衣襟都被他拉開,抹胸也露出了大半,看上去風流撫媚,更令人血脈賁張。
「大白天的做什麼呢!」她橫了他一眼。
這一眼,也足夠令閔韜涵神魂顛倒了,這個小姑娘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長大了,已嬌艷得令他不敢逼視,眉間眼的風情足以令人沉溺,尤其兩人在經了人事之後,知曉了那趣味,他一個大男人哪能次次被她這麼撥撩的。
「是你說的,若我想要,雄風多振幾次便是。」
「我不是那個意思……」
洛瑾接下來再也說不出話了,因為閔韜涵開始肆無忌憚起來,房中春意盎然,鴛鴛于飛,沒有任何事比起眼下的雄風大振要來得重要了!
由于溫州的受災田幾乎都改種了早熟稻,第二期的豐收相當驚人,簡直把前一期賠的都賺了回來,還有多余,農民笑呵呵的,幾乎視推廣早熟稻的閔允懷為再生父母。
閔韜涵的糧行也正式運轉起來,由港口經海運將稻米運了出去,讓他狠狠賺了一大筆。
有了這麼一筆收入,洛瑾又已經規劃了許久,杭州與溫州的藥膳館便前後開幕了。
杭州那一帶的藥膳館留了一個京城調來的大掌櫃,有杭州轉運使罩著,倒也出不了什麼大錯。
至于溫州這里的藥膳館,林為善便是第一個客人,溫州知州好吃美食,有誰不知?
有了他的保證,這藥膳館是日日高朋滿座,洛瑾賺得數錢都快數不過來。
雖說溫州才剛由災難恢復,但畢竟受災的大多是貧民或經濟能力較弱的百姓,這些人原就不會上館子吃飯,至于那些有錢人還是有錢,到藥膳館揮霍一下也不算什麼,何況這藥膳館的食物當真美味,又兼具養身的效果,價格也不是高得驚人,風頭一下子就蓋過當地最富盛名的飯館。
林為善雖然還是不時到閔家蹭飯,不過現在有了藥膳館這個去處,做的都是洛瑾平常在家不會做的大菜,反正也是她手藝一脈相傳,他偶爾想變變口味還是會特地光顧。
尤其閔韜涵知道他愛吃,之後與他議事,索性直接約在藥膳館的雅間,隨時要吃要喝都方便,也不會總是勞煩他的親親娘子。
然而這一日卻是林為善約閔韜涵至藥膳館了,而且听起來還挺急的。
閔韜涵問都不用問也能想到是什麼事,便施施然帶著福生赴約了。
來到藥膳館的雅間中,林為善早已坐在那里,還點了一桌菜,什麼翡翠蘆薈羹,可以補血明目;蓮子皇冠餃,補脾健胃;海味八寶米糕,補腎益精;紅棗豬心湯,養心補氣;當歸首烏雞,延年益壽……
閔韜涵一看這菜色就笑了,這林為善五髒六腑都照顧到了,點上這一桌可不吃虧!
不過林為善可無心了解他在笑什麼,他這心里急著呢!待閔韜涵入座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詔書,遞了過去。「二公子,你說,萬歲這麼急著找我回去說明賑銀的事,是個什麼情況?」
閔韜涵仔細地看完詔書,這是皇帝親自下令林為善即日啟程回京,說明溫州賑銀去向。
他不由冷冷一笑,該來的果然來了,倒是比他想像的還晚了一些,那顧琮的耐性似乎還不錯,只是最後畢竟沉不住氣。
「林知州局限于溫州一隅,消息不靈通也是自然,我馬上將朝中的情況說與你听。」他也不賣關子,直接將事情說得一清二楚,反正林為善現在是自己人,坦白一點還顯得磊落。
「溫州風災的賑銀一直沒有下落,偏偏又沒听說林知州上書求助,這很容易讓人以為是閔尚書利用職務之便,刻意壓住了溫州的求救信。所以有人便在早朝上公開譴責了閔尚書,告他私吞賑銀。」當然,閔韜涵上回去信回家時也讓閔允懷裝模作樣一番,定要讓顧琮產生他做賊心虛的聯想。
「上奏的便是顧琮本人,身居相職高位,他說的話很有分量,萬歲也不敢輕視,便當朝質問了閔尚書。而閔尚書自然是否認到底,甚至反問了顧琮,這賑銀由撥下到發出京城都是過了明路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親眼看著車隊出京城,這會兒明明溫州沒有傳來任何消息,顧相又是如何知道溫州尚未收到賑銀?如何知道林知州寫了信被壓在了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