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閔韜涵被她勾起了興趣。
遇到于原生父女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唯一較能令人起疑的就是以于鳳娘的狀態,應該不會想出門才對,于原生帶她到醫館,總不會是他要看病由女兒陪著,肯定是于鳳娘出了問題。
「洛家醫館能夠在京城立于不敗之地,就是因為有女大夫,專日為女子看病,而且專看婦女雜癥。可是為什麼于原生不讓大夫出診,反而是帶著女兒去醫館,他是否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而那于鳳娘究竟有什麼病需要看女大夫?與三郎那事有關嗎?」她隱晦地提醒著他。
閔韜涵目光中冷芒微閃。「我很快就能查出來。」
「還有更重要的。按理說于原生該是不認識我的,他鬧上伯府那日,我並沒有出面,只是隱在一旁看他,但他在洛家醫館一見到我就嚇一大跳,月兌口說出我的身分,甚至急忙閃避欲走,被我瞧出了異狀,之後我故意責問他的身分,他竟是不願透露,帶著于鳳娘就匆匆走了,這不是很奇怪?
「偏偏又是城南那家洛家醫館,洛家醫館在京城有五家,其中城南那家最特殊的地方就是那是吳氏嫁入洛家後才開設的,用處就是讓吳氏安排娘家的人經營,替自己娘家人謀生計。就我所知,離于原生府邸最近的洛家醫館,應該在城西……」要親手揭發自家對伯府有著圖謀,洛瑾真是有些開不了口,即使經過了一世的掙扎,她仍是難受至極。
听到這里,閔韜涵已經有些明白她想說什麼了,見她說得艱難,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無妨,你接著說。」
他的大手像傳遞過來無盡的勇氣,洛瑾有點想哭,忍住鼻酸的感覺,深吸口氣繼續說道︰「我身邊有個羅嬤嬤,是出嫁後吳氏派給我管事的,但一向不被我重用。那日遇到于原生,羅嬤嬤也在場,她的表現亦是甚為古怪,好像急著要我離開洛家醫館,怕我察覺什麼,之後回伯府才隔一日,也就是昨天一早,羅嬤嬤便約了我密談,地點就在涼亭里,她說……她說……」
她看向了閔韜涵,見到後者堅定的眼神,彷佛讓她的心也定了下來,接下來的話也不是那麼難以啟齒了。
「羅嬤嬤先是說了于原生一家有多可憐,于鳳娘被三郎……逼奸,文安伯府以勢壓人逼他們就範,所以羅嬤嬤煽動我到京兆尹告發三郎,要我作證案發那日三郎不在府中,且回府後衣衫不整雲雲,總之是些不利證詞。」她苦澀地一笑,為著前世那個痴傻的自己,也為著今世她揭開這事後,不知道在伯府還有沒有未來。「羅嬤嬤說得雲淡風輕,說三郎曾對我不禮貌,這只是給他一點小教訓,對伯府不會有太大影響,但我豈有那麼傻?如果真那麼做了,只怕帶給伯府的就是萬劫不復……」
她看著他的眼神變得小心翼翼,像是等待著他的宣判,等待著他……放開她的手。
詎料,閔韜涵卻沒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更緊握著她。「你的意思是,于鳳娘那件事,可能也有洛家的參與?」
她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恐怕不只,我覺得連我嫁進來都是洛家的陰謀。我以為吳氏只想擺月兌我,但後來仔細一想,我出嫁前,吳氏一直想方設法令我痛恨伯府,出嫁後羅嬤嬤亦是一天到晚煽動我與伯府離心,如果我真信了羅嬤嬤,肯定能搞得伯府家宅不寧,如此大哥廟堂家中首尾難顧,遲早出事。」
「所以到頭來,這件事還是針對我們伯府的,只是洛家不知參與了多少。」閔韜涵神色沉凝。「指使得動功考司郎中趙端成,太學正于原生,甚至是洛家……那麼那個人會是誰,範圍便縮小了許多。」
「那我們該怎麼辦?」洛瑾緊張地問。她雖然知道事情最壞會怎麼發展,也極力阻止,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閔韜涵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你將這件事說出來,不怕我遷怒嗎?」
「我當然怕。」洛瑾喪氣地道,說話聲音里都帶著些哽咽了。「可是伯府一家都是好人,母親慈祥和藹,大哥寬仁敦厚,大嫂賢慧機巧,三郎其實也很聰敏,而且心向著家人,還有你……特別是你……智慧高遠才華洋溢,好像就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你,又長得……長得好看,對我也好,要是身體康健,早該是京城眾家的乘龍快婿,哪里還輪得到我,我……其實是配不上你的。伯府這麼好的一家人,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有人來破壞它,即使是我的娘家,那也不行!」
尤其她對現在的洛家失望透頂,洛家的所做所為並不管她死活,那她何苦為人作嫁,還惹得自己一身腥?
閔韜涵听了她的話,心頭竟有些雀躍,為的不僅是她認同文安伯府,更為她對他極高的評價,顯然自己在她心中有著特殊的位置。
「你覺得我對你好?」閔韜涵突然挑出了她話里的一個點反問,或許她無意一說,但他卻听來刺耳,因為他覺得自己對她並不好。
「你很好,真的。」洛瑾卻是說得極為真誠。「或許你一開始提防我,但誰叫我來自洛家,我覺得現在我們相敬如賓,已經很好了。」
閔韜涵卻在心中搖搖頭,不,他覺得還不夠好。他想像中的夫妻,不該只是相敬如賓,單單表面上和諧,而是要互敬互愛,心意交流,甚至是恩愛纏綿。
如果是她的話……有了今日的一番坦誠,再加上她往日付出的種種,或許兩人一起走向他想像中的夫妻形態,也並不壞。
閔韜涵張揚地一笑,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飾喜悅,就洛瑾看來,卻像他身後瞬間開了一片繁花,那麼耀眼奪目,俊美得勾心奪魄,讓她都看呆了。
「于原生與洛家究竟如何,你無須再煩憂,我會教你怎麼做,讓你親自去打贏這場仗。」他輕輕地伸手拭去了她掛在眼角的一滴淚水。
以後,他不會再讓它有機會流下來。
去年冬日無雪,今年春日少雨,注定不是個太平年,所以京兆尹坐鎮京中,也是時時繃緊了精神,畢竟這里是天子腳下,就怕自己什麼差事辦差了,烏紗帽立刻不保。
然而今日他一直覺得內心惴惴不安,總覺得什麼事要發生,突然間外頭鼓聲大作,驚得他險些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的師爺匆匆由外頭進來,恭敬地道︰「大人,有個少婦擊鼓告官,看外貌打扮身分不低,請大人升堂。」
京兆尹點了點頭,幸而他最近相當勤政,官服是一直穿在身上的,現在只要動身前往公堂就能升堂了。
來到公堂之中,堂上站著兩方人馬,一方站著一名少婦,還有一個神情激動的年輕男子,正被衙役們抓著,否則瞧他那姿態,一放手他沖上去撕了那少婦都有可能。
而另一方站著一名中年男子與一名少女,兩人長得有些相似,應當是父女關系,他們神情沉重之中又帶著悲憤,依京兆尹的經驗判斷,這兩名才是原告。
京兆尹落坐之後,站在公堂兩邊的衙役們快速地用殺威棒敲擊地上,發出整齊龐大的聲浪,同時大喊著「威武」,震懾來人,升堂儀式完成。
此時京兆尹執起驚堂木一拍,大喝一聲,「堂下何人,為何擊鼓?」
洛瑾便是擊鼓之人,她福了福身,朗聲道︰「民婦洛氏,系文安伯大弟閔韜涵之妻,日前太學正于原生前往伯府,指控文安伯幼弟閔子書奸婬其女于鳳娘,由于伯爺不宜出面,此事卻鬧得家中是非不斷,民婦懇請大人做主,查明此事。」
「你胡言亂語什麼?別以為你嫁了我二哥就能含血噴人!」
被衙役抓著仍在大吼大叫的便是閔子書,他莫名其妙的被府中侍衛帶到衙門,想不到居然是自己被嫂子給告了。如今的他看著洛瑾就像看著仇人,要不是衙役知機制住他,他真會上去暴打洛瑾一頓。
他二哥怎麼沒把這女人看緊了,居然讓她做出這種事!他深知自己無辜,難道她不知道如此告他,不僅遂了敵人的意,還會陷伯府于不義嗎?
在這個時候,閔子書已經無暇想自己的名聲會受到什麼損害,其至入獄他都不怕,但若因他而讓伯府蒙羞,他就算死了都愧對閔家的祖宗。
京兆尹拍了拍驚堂木,喊了聲肅靜,怒瞪閔子書一眼後才對洛瑾道︰「把事情的過程說清楚。」
「那日是立春後的危日,也就是鳳凰日,于學正突然帶人砸伯府的門,一進門便說閔子書奸婬了他的女兒于鳳娘……由于掰扯不清,于學正便由伯府取了百兩銀子,說是為于鳳娘壓驚,之後就離開了。」
洛瑾十分客觀的將那日的情況說了一遍,沒有帶任何主觀的指控,倒是讓閔子書稍微冷靜了一些,雖然他的眼神仍然極為不善。
京兆尹轉向了于原生。「于學正,洛氏所言是否屬實?你指控閔子書一事,詳情如何?」
「洛氏說的沒錯,下官會到伯府,實也無奈。在小年夜那日小女與手帕交出門,想不到徹夜未歸,之後回府鎮日哭哭啼啼,經本官詢問方才透露,說她在小年夜當晚,于悅來酒樓被文安伯的幼弟奸婬了,下官氣不過,便上伯府理論,之後就如洛氏所說,此事雙方各執一詞,我礙于伯府威勢,只能先離開。」于原生憤憤不平地道。京兆尹又看向了于鳳娘,「于鳳娘,小年夜那日發生了什麼事,你那手帕交為何人,又去了哪里?」
于鳳娘連看都不敢看京兆尹,含著淚水怯生生地道︰「小女子那手帕交是功考司郎中趙端成大人的女兒,她哥哥趙制與閔子書交好,一群朋友出去悅來酒樓喝酒,趙大人的女兒便拉著我去湊熱鬧,後來一群人都喝醉了,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我醒來已是衣衫不整,睡在閔子書身邊了。」
閔子書一听,不待京兆尹質問便怒道︰「我自己都爛醉如泥了,並沒有對你如何!」
京兆尹身經百戰,哪里听不出來于家父女的供詞疑雲重重,況且閔子書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皺著眉頭看著于鳳娘,半晌才狠下心問道︰「于鳳娘,既如閔子書所說,你如何確定自己曾被閔子書奸婬?」
于鳳娘沒料到會問得如此深入,這已是女子私密之事,她一個忍不住便哭出聲來,羞愧地低頭下。「啟稟大人,身為一個女子,自己身上……自己身上有什麼改變怎麼會不知道?民女確定……確定已失身于閔子書。」
閔子書簡直氣炸了,但眼下似乎是千夫所指,他也不知道該從哪里反駁,就算反駁了也不見得會被采信,一下子竟是急得冷汗直流。
然而一直沉默听著的洛瑾,此時開了口,「大人,既然我家小叔說自己沒做,但于鳳娘又堅稱失了身,不如請一個婆子來驗身,那就一清二楚了。反正今日的堂訊並未對外開放,無論結果如何,只要我們不多言,也不至于流傳出去。」
此話一出,于原生父女對視了一眼,由于原生上前一步說道︰「大人,上回文安伯府便是說我們沒有證據證明鳳娘失身了,所以下官老早就尋了穩婆驗身,有穩婆可證明鳳娘已非完璧。」
京兆尹還不待說什麼,洛瑾猛地說道︰「你帶的人,我們不相信。」
于原生父女聞言倏地白了臉,難以置信的望向洛瑾,明明叫他們來公堂告閔子書的人說洛瑾會站在他們那邊,怎麼現在她似乎陣前倒戈了?而一直對洛瑾深惡痛絕的閔子書也沒料到她竟會這麼說,怎麼听起來像是要替他說話似的?
京兆尹亦是怔愣了一下,心中納悶,他原以為洛氏是想陷害自己的小叔才挺身作證,但她不僅一開始說的話並無針對之意,眼前提出來的方法更像是在替閔子書月兌罪?
第五章 了結前世冤案(2)
洛瑾不顧眾人狐疑,拍了拍手,外頭木香便帶著一個婦人進了公堂,似乎是有備而來。
那婦人一進公堂便向京兆尹遞了塊宮牌,解釋了自己的身分。「老奴是宮里的女官,可以叫我李嬤嬤,負責萬歲選秀時秀女的驗身。閔太儀向禮部遞牌,請了老奴出宮替文安伯府驗證一名女子是否失貞,老奴方才在公堂之外已然听得一清二楚,今日受驗之人就是這于鳳娘吧?」
這李嬤嬤姿態端正,面無表情,很有一番氣勢,再加上那面宮牌,京兆尹已能確認她的身分無誤。
由于這些女官也是有品級的,在宮里又易于上達天听,所以他也不敢怠慢,便道︰「今日閔子書奸婬于鳳娘一案,于鳳娘是否仍保有貞節為本案關鍵,便麻煩李嬤嬤了。」
于鳳娘一听,尖叫著便扭頭想往外跑。「我不驗身,我不驗身,不要過來……」
然而她的抗拒哪里比得過衙役的動作快,一群人很快地制住了她,拖到堂後去讓李嬤嬤驗身了。
留在原地的于原生卻是臉色忽青忽白,想說些什麼,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父女此等神態,倒讓京兆尹心中有了底,閔子書此案,文安伯府看起來是有備而來,絕對不僅僅是看上去那麼簡單。
「洛瑾,你這是……」閔子書已由一開始的憤怒到現在的模不著頭腦,莫名其妙地望著洛瑾。
「你稍安勿躁,等一下就知道了。」洛瑾悄悄地朝他眨了眨眼。
閔子書恍然大悟,今日這一遭只怕與他二哥有關,而他二嫂不過是個打手,可用這種方式開場,的確讓他受了不小的打擊,雖然覺得洛瑾看起來沒那麼不順眼了,但他也沒能給她什麼好臉色。
約莫兩刻鐘過去,李嬤嬤帶著于鳳娘出來了,前者依舊一副心如止水的面癱樣,後者則是漲紅了臉,但神色卻很是無措,一出來就躲到了于原生身後。
京兆尹見狀便道︰「李嬤嬤,不知這驗身的結果……」
李嬤嬤正色道︰「大人,這位于姑娘的確失了貞,已經不是處子了,不過……」
這個「不過」讓堂上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此時李嬤嬤的眼神帶了些輕蔑,射向于鳳娘,讓她一個瑟縮,頭垂得更低了。
李嬤嬤這才道︰「不過這位于姑娘已經有了身孕,孕期約是兩個月。我們驗身嬤嬤都會些粗淺的醫術,尤其是女子妊娠,絕不會有錯。」
洛瑾二話不說走到于鳳娘身邊,抓起了她的手直探脈象,于鳳娘被嚇傻了,于原生則是內心恐懼,父女倆居然都沒阻止她。
直到確定了是滑脈,洛瑾方才長吐口氣,她前世所帶的怨念,彷佛在確認了于鳳娘有孕之後緩緩的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