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門是開著的,他們也沒敢隨便進來,可見晁寂訓練之嚴格。
「有事進來說。」蘊月光沒把他們當外人,住宿都安排得極為周到。
這兩名護衛平時就在穆家四周蹲點,從不逾矩,進來的護衛躬身抱拳,然後看了眼穆嬸和胡靚。
「都是自己人,直說無妨。」蘊月光雖然不知道他要稟的是什麼,但家里也沒什麼重要的大事,因此也就沒讓她們回避。
「稟王妃,王爺幾日前因為南蠻人突襲馬場,中了一劍,傷在心肺,恐有性命之憂!」
聞言,蘊月光手里的一把紅棗全都灑了,她猛地站起來,眼前卻是一陣漆黑,耳朵嗡嗡的叫,腿上發軟,跌摔了下去。
還是琉璃反應迅速,用自己的身子當肉墊,擋住了蘊月光的跌勢,小心翼翼扶起她後,見她雖然臉色蒼白,但意識還是清醒的;忙接過胡靚遞過來的天麻花膠茶喂她,看著她一飲而盡,激蕩的心神才勉強穩住。
「王妃,王爺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琉璃的安慰完全進不去蘊月光的耳里。
「我要去見他!」她轉向一臉自己闖了大禍的護衛,語調堅定地道︰「你馬上準備馬匹,我們騎馬到阿骨縣去!」她一刻都等不了,也不想等了。
進來稟報的護衛一听就愣住了,就算古橋鎮距離阿骨縣也就一天半的路程,要是走原先坍方,如今已經完竣的官道,還能節省個幾個時辰的時間,只是,他從未听說夫人會騎馬啊。
琉璃跪在蘊月光跟前,哀求她,「王妃,咱們不如請護衛大哥跑一趟馬場,說什麼也好過您自己過去啊?」
「別多說了,我要換一身俐落的衣服。」她非去見晁寂不可,都傷到心肺了,那得多嚴重!
「孩子,就听一回娘的話,別去了,你這身子哪禁得起路上的顛簸?要不,咱們雇輛馬車?」穆嬸其實心里也急,但是女兒這才見好的身子實在受不得這樣的折騰。
「娘,王爺是我的夫君,如果他真有個萬一,見不到他最後一面,我說什麼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她聲音微顫,但里頭帶著龐大的力量,讓人想反駁都覺得蒼白無力。
是的,方才听到惡耗的同時,她那些遍尋不著的記憶宛如決堤般,倒灌回她的腦子里,她算是恢復了大半的記憶了。
「我陪王妃去!」琉璃喊道。
那護衛也站了出來,面色肅然,語氣鏗鏘,「我等誓死護衛王妃周全!」
只不過,琉璃問得萬分小心,「王妃,您什麼時候學騎的馬,奴婢為什麼都沒印象?」
「事急從權。」蘊月光只扔下這四個字,她總不能告訴這個凡事較真的丫頭,她的馬術是上輩子學來的,只是這輩子從穿過來到現在都沒有踫過馬。
自己還記不記得怎麼上馬?
被琉璃這一問,她真有些茫然起來,不過這絕對無法阻止她去阿骨縣的決心。
馬車什麼的,在這種大雪天里走得太慢了,臨時要去哪里找防雪鐵鏈?說什麼還是騎馬最快!
眾人見她心意已定,無可轉圜,穆嬸只能叮囑再叮囑,「跑上一整天,孩子啊,你的身體可吃得消?」
才稍稍見了點肉的身子要是又折騰沒了,唉……蘊月光咬牙,紅著眼道︰「吃不消也得吃!」
「去吧去吧,要記住,萬事再心急都沒有自己重要。」
「娘放心,女兒知道。」
回到屋子,琉璃和玉璧已經替蘊月光收拾好東西,她們又何嘗願意王妃拿自己的身子去 冒險?但是她都已經說到那個分上了,她們也只能把該做的事做好,
雖然晁寂帶走大部分的馬匹,但因為兩個護衛也不能沒有代步工具,便留下了三匹馬,雖然不是多好的馬,用來趕路卻足矣。
甚至為了以防萬一,護衛之一還去衙門,以晁寂的名義借了兩匹大馬回來。
為了安穆氏的心,蘊月光草草吃了早飯,又細細把事情掰開來說給兩個兒子听——
「娘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答應娘,要好好照顧弟弟,能嗎?」
像這樣的倉促離去,不,應該說從兩兄弟出生至今,他們從未和母親分開過,樂樂的眼楮已經蓄滿了淚,眼看就要潰堤,但是大王把弟弟的小手握在自己也一樣大的手中。
「能。」他說。
蘊月光又把孩子慎而重之的托付給他們的爺女乃,只是一顆心又哪能放得下、離得開?可晁寂也許正在等著她,所以她非去不可!
只是,本來還因為舍不得娘親的大王不知看見了什麼,慢慢瞠大了眼楮,淚水就這樣掛在眼眶里,扁起的嘴還漾起了笑意。
蘊月光也發現了兒子的異常,只不過她還沒明白之前,大王已經捧著她的頭往後看去,一道男人黑影就那樣佇立在她的身後。
那人還會是誰,不就是叫她擔心得恨不得身插雙翅飛到他身邊,心急火燎的晁寂嗎?
披著斗篷的她艱難地站起來,嘴唇嚅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按照護衛的傳話,他不是該有生命危險,面如白紙的躺在床上讓人照料嗎?
她筆直地走了過去,一只手直直地往他的額頭模去,額頭模完換臉,模完臉順著脖頸,然後前胸後背都模了個遍,要不是晁寂的手攔著,她可能就模到兒童不宜的地方去了。
「是我。」他道,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舌忝著已經干裂的唇,眼底全是紅絲。
這些天,他幾乎不眠不休的安排著軍隊里的事,好了之後便千里奔騎,在最短的時間趕回古橋鎮,只是現在看見他連打盹都會夢到的妻兒,這些辛苦根本不算什麼了。
蘊月光嘴唇顫抖,她快氣瘋了,她想殺夫!晁寂這是在騙人!
王爺嘛,他礙于身分,罵不得打不得,但是夫妻關起門來算帳,一點關系都沒有。
看著悶不吭聲的蘊月光,雖然不是很能確定現在的她是什麼狀態,但晁寂知道自己這回闖禍了。
他想去撈她的手,「月兒。」
「你沒事?」她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晁寂發毛。
他從未見過她生氣,所以心底很是擔心,要是把她氣壞了可怎麼辦?
抽出始終被晁寂握得牢牢的手,她道︰「王爺好本事,這是三十六計里的哪一計?還是兵書里的兵法?用得好啊,好生佩服!」
蘊月光眼前一片模糊,晁寂在她眼里的面目都有些看不清,會這麼陰陽怪氣的說話,也是被氣到理智完全崩潰的地步。
她不是會以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人,晁寂有些不敢置信,他舌忝了下唇,問道︰「你都想起來了?」
「很不幸,是的。」蘊月光悶著聲回答。
晁寂想去抱她,卻被她啪的一聲拍掉了手,落空的手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他眼神里突然就有那麼點可憐兮兮的心虛味道,「你听我解釋,這是有原因的。」
「這世上有哪件事沒有原因?你繼續口蜜月復劍、天花亂墜吧,我不听。」也沒力氣听了。
第十八章 晁寂遇刺(2)
晁寂已經注意到她搖搖欲墜的身子,連她指著自己的手指都在輕顫著,可見心里有多擔心他,擔心得以理智硬撐著自己不太強健的身子。
他一把摟過蘊月光的腰,不管她的掙扎。
其實她的掙扎對晁寂來說真是輕如鴻毛,眼看無法掙月兌他的箝制,她干脆一腳往他的腳板就跺下去。
晁寂連聲喊叫也沒有,就這樣硬生生承受了一記無影腳,「對不住,辛苦你了。」
蘊月光一個勁的搖頭,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下。
晁寂心疼的將她的眼淚吻去,說道︰「我不是故意嚇你的,我的確中了一劍,你看,就在這兒。」
他一手扯開長衫,讓她看心髒下方的傷,就差那麼一寸,就深及肺腑,無藥可救了。
「慶幸的是我閃得快,沒有傷到內里,因此在軍報傳遞上就有些夸張了。」
看清楚了他的傷,蘊月光的確動容了,但是要就這麼原諒他,絕不可能!
「因為南蠻人這一劍,我索性將計就計,」他貼著蘊月光的耳朵,用只有兩人听得到的聲音道︰「用來騙皇上。」
蘊月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楮,反過手來,使出全身的力氣抓了晁寂一把,這一把又凶又狠。
「你想做什麼?」無論他想做什麼,這都是欺君啊!
晁寂無比憐愛的撫過她有些紊亂的鬢發,聲音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好月兒,你想過母儀天下的一天嗎?」
蘊月光氣笑了,呸他,「我又不傻,誰喜歡誰去拿!」
她活得太久了,難道還看不透那些來來去去的帝王妃後?越是風光的背後,付出的代價越是血淋淋,然而最可恨的就是改朝換代,受苦受難的從來都是百姓。
「你不喜歡?」他頓了下,彷佛松了口氣般,道︰「就知道我的抉擇是對的,四弟來求我替他上位,我答應了,就幫他一把,不去摻和奪嫡的事。」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還有,幫著造反和不摻和奪嫡,這有什麼差別?要是一個運氣不好,砍頭都是客氣的,她並沒有覺得這樣就比較好過,「別忘了,那個位置上坐的可是你爹。」
他冷笑道︰「那又如何?你也知道,我並不是受寵的皇子,皇上不待見我,一年到頭見不到母妃一面,我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感情比一片紙還薄,晁宣曾明里暗里幫我躲過幾次死劫,這次他求到我這里來,就當做還他人情,至于他能不能在成王面前搶食,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這些舊事蘊月光並不知道,晁寂也從來沒向誰提過,這時听了才明白,原來這世間沒有誰是容易的。
「你想,要是沒有這一刀,我豈能瞞過皇上的耳目?我沒敢透漏消息給你,卻沒想到這樣也讓你氣得不輕。」
「你真舍得皇位?」
「沒什麼舍得不舍得的,我已經有了你和大王、樂樂,誰說王爺的唯一活路就是爭搶皇位,換一種活法有什麼不好嗎?」
一個富貴閑散親王有什麼不好?家有賢妻好兒子,沒必要非得去爭個頭破血流,勝了,固然沒人敢說三道四;敗了,史書能把你罵成臭頭。
蘊月光被他安撫的氣消了,想到晁寂規劃的未來,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晁寂的手一直沒停的輕撫蘊月光,模完小手又模她的臉,模完小臉又去模腿。
「這些天我累壞了,連口吃的都隨便應付,好月兒,你去給為夫弄些吃的來吧?」
一听說他沒什麼好吃好睡,眼下泛著烏青,眉間也帶著濃濃的倦色,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好幾天沒換過了。
蘊月光這才放過他,不繼續跟他算帳,「我去給你下個面,很快就好。」說罷,轉身就進廚房去了。
晁寂這才對著大王和樂樂兩兄弟招手。
等到蘊月光端著一大碗的面條出來時,就見大王把手指放在唇上,朝著她噓了聲。
「爹睡著了。」樂樂說道。
原來晁寂已經貼在穆家的方桌上,倦極了的睡了過去。蘊月光滿眼都是溫柔,他這到底是一口氣跑了多少里的路啊!
她讓魯老三和胡北把晁寂抬進屋里,讓人打了水,親自替他擦手臉,月兌鞋襪,連腳板也用溫熱的水擦了,最後才替他蓋上被褥。
晁寂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
「你終于醒了。」坐在床緣守著他醒來的蘊月光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幾上是一碗熱騰騰的粥。
聞到清粥的米香,晁寂咧著嘴笑,「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我這里只有粥沒有牛,你愛吃不吃?」
「怎麼不吃,這可是娘子的愛心粥,不吃會遭雷劈的。」
「不正經!」
晁寂兩三口就把一碗粥喝光,然後也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塊玉來,沒有任何雕飾,直接放在蘊月光手中,還把她的五指闔攏起來。
不過片刻,蘊月光就感覺到在她手心的玉石先涼後溫,但它不是那種冷冰冰的涼,而是緩緩的,因為人體溫度和它的相貼產生出一股奇異的暖意。
「這是什麼?」
晁寂替她把玉佩掛上她的脖頸,又替她拉好了暖玉上面系的紅絲繩,動作無比輕柔。
「這叫暖玉,我在拍賣會上見著,覺得適合你,可有喜歡?」
「這是賠罪禮嗎?」
「當然不是,是專門替你買的。」他自然不會告訴她,這塊玉是他用天價拍下來的,不過錢再賺就有了,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戴著它我覺得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
雖然高興擰得美人喜愛,晁寂一想到她大多時候只能躺在床上,心里還是難受,但是天無絕人之路,只要他有心,傾盡一切所有,還怕治不好她嗎?要是真的再不行,他也做好了陪她一起走的心理準備。
「我讓玉璧給你備了熱水,你可要去梳洗一下?」
「人家受傷呢。」這打蛇立刻就隨棍上了。
還人家呢,蘊月光不為所動,哼哼,欺騙她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溫太醫已經在外面候著了,等你梳洗好就可以過來看看你的傷勢。」
「娘子!」他哀號。
很快的,溫太醫來問過診,開了藥方,蘊月光親自去看著胡靚熬的藥,接著又親手端到晁寂面前。
「這藥,我喂你還是王爺自己來?」
晁寂一凜,她又稱呼他王爺了,眼角覷見那碗好像比平常還要苦的湯藥,他悄悄咽了口水,嘴硬道︰「我這傷其實沒什麼大礙的,將養個兩天也就好了。」
「要不,我把大王和樂樂叫進來,讓他們看看你這爹的英雄氣概?」連一碗藥汁都計較的氣慨。
「好娘子,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眼看著藥碗已經在他的嘴邊,這是不吃都不行了,他只好一鼓作氣拿過來,毫不猶豫的喝下,然後把眉頭蹙成了一座小山。
就算當了爹,他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他伸著舌忍苦,蘊月光卻把一塊蜜餞喂進他的嘴里。
「你怎麼會有這個?」
「以前用來哄兩個娃兒吃藥用剩的。」
「謝謝娘子。」他又腆著臉蹭了過去。
「你少美了,我不過是借花獻佛。」她推開他的臉。
「我知道娘子是疼我的。」
聞言,蘊月光心想,這個男人的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
不過兩天工夫,晁寂就能活蹦亂跳的下地了,這和蘊月光天天盯著他喝藥吃飯有莫大的關系。
歲月靜好的日子沒過兩天,晁寂接到從晁宣那邊傳回的消息,大軍已經開拔,以清君側的名義往咸京過去,就等晁寂這邊的人馬過去匯合。
也就是說,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里趕回雍州坐鎮指揮。
他一看完就把紙條扔爐火里燒了。
傍晚,蘊月光就把要回雍州的事情告訴穆氏夫妻,「因為咸京有事,事情緊急,我們得趕回雍州去。」
「什麼?怎麼這麼突然?」穆氏夫妻起初很不能接受,那些個整理好的年菜也沒心情弄了,「我還以為可多留你一陣子,起碼到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