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寂一問之下這才知道兩個人的字都是蘊月光教的,三歲年紀已經比普通開蒙的小孩多認了百來個的字。
可蘊月光也不是閑得下來的人,她靠著枕頭,慢慢縫起兩個孩子的衫子,把愛一針一線縫在給孩子的衣服里。
除了這樣,她還真在只有她和穆嬸的時候偷偷問過關于自己身上胎記的事。
穆嬸點了頭,她曾替蘊月光擦過無數回的身子,看見她上的胎記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疑惑地問︰「你怎麼突然想起要問這個?」
「沒事,就問問而已。」蘊月光把話題岔開了,但思緒卻混亂不已。要說她對晁寂的話還有那麼點懷疑,可經過穆嬸的證實,她似乎也不得不信了。
穆嬸走後,蘊月光閉著眼想了許久,她捫心自問,她對這個男人是有感情的,而她從前對他的感情應該也不一般,以至于就算忘了他,卻還是再次接受了他。
十一在穆家的灶間忙著,平常除了熬藥,另外像藥膳這樣的食療也由他來,反正方子大夫都條列好了,他只要依次把食材放進去就是。
可讓他壓力最大的不是炖煮這些補品,而是後面那雙眼楮,每每都會叫他頸脖冒冷汗。
但也因為每天頂著會壓垮人的壓力,他本來不怎樣的廚藝突飛猛進,一日千里,畢竟要入口的人可是王妃,王爺心尖上的寶貝,他要是太馬虎,王爺第一個就不會饒過他。
「可好了?」盯著蘊月光把補品和湯藥給喝下去,變成了晁寂的日常。
「鍋里炖著呢,只要起鍋就成了。」燕窩雪蛤銀耳湯,燕窩是普通的燕窩,雪蛤也是普通的雪蛤,不是他想要的血燕和雪蛤皇,可鄉下地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這些,晁寂雖不滿意,但目前聊勝于無。
端著已經炖好的燕窩雪蛤銀耳湯,晁寂向著蘊月光的屋里走去,見她還在給孩子們做衣服,便道︰「這湯得趁熱喝,衣服等你那兩個婢女來了,再讓她們做就是了。」
又喝?燕窩雖然可以養顏美容,是女子的美容聖品,可這雪蛤是什麼?在後世號稱軟黃金,一粒就貴得要命,有價無市,一日早晚兩碗的吃著,好像不要錢似的,除了這個,三百年的老參,他也毫不猶豫的泡來讓她當茶喝,她這敗家精……都要替晁寂心疼了。
還有他說什麼?婢女……這讓她終于有了一點真實感,原來她之前真的和他在王府里生活過。
瞧著她溫柔如水的神情,晁寂沒忍住,在她唇上偷親了一下,但是一吻怎麼夠,他還想要更多……
蘊月光正想把他推開,院子里忽然傳來敲門聲,聲音還挺急促的。
「不急,先把燕窩喝了再說。」戀戀不舍的從她的香唇離開,晁寂說道。蘊月光無法,在他的監督下只能先把燕窩喝了。
這時,十一前去開了門,穆家小院的石板上,不知何時鋪了層薄薄的柔軟白雪,門一開,一眼就看見外頭停著五輛王府的大馬車。
這樣的馬車別說在縣里,就連古橋鎮也沒幾戶人家能有,還一下來了五輛,塞滿了一整條街道,穆家的左鄰右舍,老少婦孺都跑出來看熱鬧了,只是礙于門神般站著的侍衛,還真沒有人敢靠近。
十一抽了門問,打開大門,門外赫然站著風塵僕僕的有膽,還有已經下了馬車,因為趕路,面色都不太好的琉璃和玉璧。
琉璃和玉璧打量著簡陋粗鄙的小院,她們夫人居然就在這小院住了三年,胸臆間的心疼和歡喜讓她們無法言語。
琉璃反應快,一回神,抬腳就往里頭去了,玉璧也不遑多讓,兩人先後進了屋。最早從霸州到雍州需要五天路程,這還是在馬不停蹄的情況下,可這幾年,雍州、微州相繼修了路,就連霸州的地界上也開始進行工程,為將來的互市貿易做鋪設,有膽回去得快,回程卻因為帶著女眷和太醫,花了兩天的時間,以至于現在才到。
兩個丫頭沖進屋里,沒想到會在蘊月光的屋里見到晁寂,一時有些慌了手腳,眼楮直往蘊月光的身上溜,根本動也沒敢動一下。
乍一見到晁寂,琉璃兩人心道︰她們已經多久沒見到王爺了?
自從趙側妃和湯姨娘被禁足在自己院里,她們兩人就被派去看顧府里唯一的小主子,王爺什麼都沒交代,也沒懲罰她們把王妃看丟了的過錯,只罰了半年的月錢,然而這都不算什麼,她們最大的懲罰就是守著一個沒有王爺,缺了王妃,冰冷到令人無法想像的空宅子。
晁寂原來想說點什麼,冷冷地看了兩個丫鬟一眼,把房間讓給了這主僕三人。
琉璃和玉璧立即撲到蘊月光跟前。
「王妃……」琉璃的年紀小些,一見到形容枯槁的主母,聲音都顫了,眼淚嘩啦啦的直流,擦也擦不完,玉璧雖然沉穩些,卻也哭到直打嗝。
看著兩個真情流露的小姑娘,蘊月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欸欸欸,都說姑娘家的眼淚是金豆子,珍貴得很,不能隨便哭的。」
「能見到王妃我們該高興,不能哭。」玉璧抹了淚,勸慰著琉璃。
听著里頭的哭聲,晁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至于為什麼不是滋味他也說不上。
他信步走出門,小小的稻埋里放了滿滿當當從馬車卸下來的東西,十幾袋的米面,兩大桶的油,幾套嶄新的被褥,還有放著貴重補品的鐵力木匣子……
有膽過來向他稟報,「這些糧油米面鹽都是一路上買的,屬下也吩咐肉鋪的伙計會把五十斤的豬、羊肉送過來,這會兒天冷,肉只要凍上都沒問題,菜蛋不經放,屬下就沒買。」
晁寂不置可否,有膽意會,趕緊挑著王爺想听的部分繼續道︰「庫房里的珍貴補品我照著單子挑了過來,都是王妃目前用得上的。」
晁寂鳳眸微垂,「還有件事,去買幾個得用的人手來,要能善烹飪的廚娘,還有身強力壯能打雜的人。」
很快他就必須啟程前往阿骨縣,他不在的日子里,這個小院都是老弱婦孺,他不放心,因此買人勢在必行,到時候他只要留下一兩個心月復盯著就可以。
「屬下馬上去辦!」有膽拱手策馬離去。
這時,王府的隨行太醫也從馬車上下來了,溫太醫是個斯文的中年人,穿著一身玄青色長袍,眉目清俊飄逸,帶著濃濃的書卷氣,細長的眼楮把周遭環境打量了一番,見到晁寂,便帶著他的小藥僮快步過來。
「見過王爺。」
他原是太醫院的院士,專精于各式各樣的內外科、婦科,可也因為風頭太盛,把直屬上司都得罪了,受到打壓不說,甚至波及家人,心灰意冷之余便辭了太醫院的差事,隨便賃了一間小屋隱居起來。
晁寂得知後,親自把他請到王府,奉為上賓,直到晁寂被發配到自己封地,溫太醫帶著一兒一女和妻子也跟著過來了。
「你來得正好,王妃的身子不大好,你看看她的身子是怎麼回事?」
不待溫太醫請禮問安,晁寂一連串的問題就砸了過來。
溫太醫自然沒有不從的,他來之前,有膽就跟他說過王妃的狀況,只是還未見到病人,他什麼都不好說。
第十六章 寵妻的表現(1)
前院的氣氛肅穆,蘊月光的屋里也帶著一股沉重,因為她很老實的告訴兩個婢子,關于以前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就連她們兩人,她也不記得。
「都是我的錯……」琉璃崩潰了,她跪倒在蘊月光面前,哀哀哭泣著,「若是我不去取水,沒有保護好您,您又怎麼可能遭難?我苟活至今,能再次見到您,我心願已了。」
玉璧也低垂著頭,「你要這麼說,那我怎麼辦?王妃可是在我的眼皮子下看丟的,要死也是我先去死才是。」
看著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清秀丫鬟,蘊月光故意繃著張臉道︰「那可不行,你們一個兩個都尋死去了,這樣就贖罪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連哭都忘了,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不記得你們了,但是你們兩個這三年應該也不好過,不如這樣,咱們從頭開始,以前的事過去就算揭過了,把往後的日子過好才叫踏實對吧?」
「奴婢知道了。」琉璃抹了眼淚,援了撈紅通通的鼻子,也沒忘把玉璧拉起來,朝蘊月光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往後奴婢的小命就是王妃的了,奴婢願意侍候您一輩子不嫁。」
「奴婢也是。」玉璧點頭如搗蒜。
蘊月光也不去反駁她們,兩人的一片忠心她收下就是,至于嫁不嫁,當緣分來的時候又有誰知道呢,以後再說吧。
兩個大丫頭很快就重整旗鼓,就算王妃不記得她們倆,可她們記得王妃的喜好,該做什麼便做什麼,于是打水的打水,拿新衫子的拿新衫子,換新被褥的換新被褥,把自家帶過來的琉璃火蓮火盆燒得熱熱的。
雖然蘊月光不要她們大費周章,兩個丫頭卻像下定決心似的替蘊月光洗漱一新,換了貼身柔軟、輕薄舒適的新衫子,梳好了頭,坐下喝著玉璧送過來的參茶,玉璧甚至連窗簾和門簾都給換上蘊月光在王府用習慣的厚錦芍藥花簾子。
蘊月光聞著淡淡的沉水香,听著琉璃的報告,看在她們一片心意上,雖然有些听不懂王府里發生的事,仍舊很認真的听著,就像一個好學生。
看著蘊月光寬容又溫柔的笑,琉璃又悲從中來,卻叫玉璧偷偷揮了一把,很快又恢復如初的神情。
她把藍瑛姑姑讓她帶過來的帳本拿出來,以前王妃一心撲在鋪子上,簡直就是個小財迷,王妃看見這個指不定能開心些。
那是一本深藍封面的總帳本和匣子。
「王妃,這是一鍋食肆三年來的總帳。您不知道吧,鋪子如今已經開到霸州,那霸州分號過兩日就要開業,微州和雍州鋪子一年的淨收益為四十萬七千九十五兩,至于今年的淨收益各處分鋪還沒送到藍瑛姑姑手里,做不得數,這三年的分店總收益為三百萬又四十四兩,這些先請您過目。」
一鍋食肆之前是家小食鋪,這些年在樊氏母女和魯掌櫃、藍瑛姑姑的通力合作下,不只分店一家一家的開,鋪子也擴展成了三層樓高的酒樓,每天都賓客盈門,人滿舄患。
琉璃送來的帳本條理分明,收支明細清清楚楚,是她熟悉的阿拉伯數字記帳法,她雖然忘卻這些人事物,但這樣的記帳法,莫非真和以前的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在琉璃殷切的目光下,雖說是三年的總帳本,但蘊月光也就前頭看個數,中間再看個數,最後再總結,瞄了兩眼便放下了。
這丫頭,都告訴她自己是個失憶的人,給她看這些,難道她會忽然想起以前的事嗎?
打開匣子,里面是一疊一千兩的銀票,和十四張五百兩的銀票以及散碎的銀兩,這些是一鍋食肆總店今年的收益。
好多的銀票和銀子啊!驚艷一番後,她闔上匣子,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那個『一鍋食肆』是我開的食鋪嗎?」琉璃怔了下,王妃連這都忘了?
可看蘊月光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她便打起精神,把她們來到麒麟城後如何溜出去逛街,如何被酒樓坑,如何遇到飛三那個閑漢,甚至小裘和裘伯,又說她為了讓王爺替開張的鋪子題匾,花了多少心思……
蘊月光正听得專心,這時兩個小豆丁冷不防地從外頭跑進屋里,像乳燕投林般飛撲進她懷里,一抱住就直蹭蹭,看著他們,蘊月光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倒是琉璃和玉璧都愣住了,不錯眼地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孩。
琉璃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是小主子,第二個想法,這也是小主子,嗯,兩個雙生兒。
之前听有膽說的時候,她縱使心里也萬分替王妃高興,如今真正見著了玉雪可愛、眉眼如畫的兩個女圭女圭,恨不得一把摟過來疼愛一番。
玉璧拉著琉璃,喜悅的叫道︰「琉璃,你看……小主子真好看!」
听到這話,身為親娘的蘊月光自豪又得意,眸光閃閃,輕輕催促著兩個孩子,「娘不是教過,看到人要見禮請安,都忘了嗎?」
樂樂模了模寢被和她身上的墜飾,說道︰「娘今天太漂亮了,樂樂一時就忘了。」
大王倒是從他娘身上下來了,姿態雖然做得還不是很到位,倒也不差,順著蘊月光的指示,叫了聲姨,高興得兩個丫頭眉開眼笑。
「唉呦,我們的小主子長得真漂亮,這額頭、這眉毛,像王爺,還有這眼楮,妥妥的和王妃沒兩樣……」
屋中的人都笑了,氣氛從一開始的呆滯和沉重,變得歡快又溫馨,兩個娃兒也被夸得有些臉紅。
這時,晁寂領著溫太醫進來了,屋里的人神色一斂,兩個大丫頭自動自發地把兩個孩子往另邊借。
溫太醫先給蘊月光請了安,再拿出了診脈的墊子和帕子,替她號起脈來。
晁寂雖然著急,也只能耐住性子,等太醫為蘊月光診完脈。
溫太醫好一會兒才收回手,笑道︰「王妃這身子虧空太久,又內心郁結,引發經脈淤阻,又飲食不調,受納運化不足,另有體質虛寒的毛病,但也不必太過憂心,在飲食方面,要越發的上心,在外用方面,最好明日開始泡香湯,香湯有祛濕解燥熱排毒的功效,食療和藥浴雙管齊下,雖然老臣不敢保證能徹底恢復健康,但只要持之以恆,五年,一定能看到效果。」
溫太醫的話就像在遠方點起了一盞明燈,震得蘊月光兩耳嗡嗡叫,心髒都不正常的亂跳了起來,只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一樣。
從眼前一片黑暗到現在溫太醫給的保證,就像旅人在漫長看不見未來的沙漠里看到了一片綠洲。
五年算什麼,只要她能看著兩個孩子長大成人,她再別無所求。接下來溫太醫在說什麼,她已經完全听不見,只沉浸在龐大喜悅中無法自已。琉璃和玉璧拼命地記住溫太醫提出的所有注意事項,一個字都不敢漏听。
然而,晁寂還有事要問,「王妃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這又是怎麼回事?」太醫既然來了,想知道的事情一定得問清。
「王爺曾說王妃是從高處摔下溪流的,有可能頭部受到了踫撞,有淤血存留在王妃腦中,導致王妃暫時失去了以前的記憶。」溫太醫就曾見過這樣的脈案。
「可有治癒的方法?」
「微臣可以替王妃行針,七日一回,但效果如何還不敢保證。」
他問的異常詳細,任何細節都不放過,「你說不保證是什麼意思?」
溫太醫拱了拱手,道︰「這失憶的情形有可能是短暫的,也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自己以前的那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