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叫拌桶的東西,主要在打谷子的時候用,就放在田里,可以輕松的讓谷粒月兌在拌桶里,拌桶里的谷子累積到一定的量,就漏出來挑回去曬,可以省下不少人力。
去年他們也曾借了一回,還真是省時又省事,便起了貪心,去請來匠人把兩樣東西拆開研究,沒想到組裝不回去是一回事,東西勉強做好了,風鼓機的風力過小,別說麥殼和麥秸,枇谷是一點都吹不出來,後來只能拉下臉到穆家來道歉,認賠了事。
蘊月光笑容一斂,淡然地看著韓氏,「嬸子,真不巧了,這兩樣東西都讓牛嬸家給借去了,他們前日割稻,地里的活兒不少,可能還要個幾日才能還上。」
復刻這風鼓機只是心疼穆氏為了糧食每天灰頭土臉的,那麥殼揚起來,還讓人全身發癢,這鄉村鄰里的,誰借不是借,能與人方便也沒什麼不好,可這家人著實貪心,把風鼓機拆了,還原不回去,還說是她這東西破爛,後來經過一番周折,讓理虧的他們賠錢了事,現在又腆著臉皮過來借東西,到底是誰給她的臉?
「再說,村長不是讓人制作了這兩樣農具,哪里用得著向我們借,嬸子真是太幽默了。」蘊月光看著她,嘴角掛著一絲嘲諷。
韓氏下意識的閉緊了嘴巴,但圓潤的臉明顯漲得通紅。
身為村長,有益于村民的事卻沒緊著鄉里,卻是緊著自己,這村長到底是誰選出來的?
幽默?那是啥玩意?有人惱羞成怒了,「你愛借不借,不要仗著有那麼點小聰明,能搗鼓出希罕的東西就把眼楮放頭頂上了!」跟你借東西使使是給你面子,還不知好歹,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其實她更想要的是圖紙,只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第十二章 冰封的心(2)
「嬸子說的是哪話,我就一個病秧子,還靠著我爹娘吃喝,我家好不容易有口飯吃,是全家人集思廣益的功勞,嬸子也別太偏愛我,這會把我抬舉得飄在雲里著不了地,尾巴都翹起來了。」蘊月光四兩撥千斤,她才不跟這樣的鄉婦爭執,就算爭贏了也只會更招她記恨,不如順著她竿子亂說。
「什麼叫集思廣益?」韓氏一問出口就知道要壞,她這不是把自己的短處暴露在這丫頭面前嗎?她沒讀書啊,大字不識一個,更別提那四個字、四個字的詞了,他們古橋鎮最崇尚的就是讀書人,據說這丫頭可是上過學堂的,說起話來動不動就四個字滿地跑,她滿口沒說過一個髒字,卻把她糟蹋得很徹底。
可蘊月光只是扶住牆支撐身體,開口送客,「我站不了多久,我娘回來我會告訴她你來過,嬸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你這孩子到底是沒心眼,听不懂我在說啥,還是給臉不要臉?牛家那夫妻能給你什麼好處,你什麼都緊著他們?我把難听的話放在前頭了,往後你們穆家要是踫到了什麼事要辦,可別求到我們頭上來!」
這是拿那一丁點權勢來壓人了,蘊月光皺了下好看的優雅長眉。
不過韓氏說的也是事實,不說一鎮的村長,在這封閉古老的年代,就連一村的村長也有無上的權力,小百姓只能捧著敬著,要不就是遠遠的避著,絲毫不敢得罪。
她沒想要給穆家夫妻拉仇恨,可韓氏卻因為借不到農具,前帳舊帳一起仇視上她了,她都還沒跟她計較呢。
韓氏挑著眉,一看蘊月光的神情自以為威嚇生效,心想這丫頭片子是怕她了,會怕才好!可還沒得意多久,牛大娘就來了。
牛家和穆家就隔著一道牆,穆家稍有個動靜總能傳到隔壁去,尤其韓氏還有一把破鑼大嗓門,想要不听見也難。
本來兩個小蘿卜在她家和牛牛玩得可樂呵了,遠遠看韓氏進了他們家門,知道爺爺女乃女乃都不在,家里只有他娘親,怕他娘吃了虧,也知道自己人小力氣小,趕緊撒手不玩了,捉住她就說家里來了很凶的婆婆,他娘要是被那婆婆欺負了怎麼辦?
他們見過韓氏,總是仗勢欺人,凶得很!
牛大娘知道這兩個娃就算出門玩耍,一顆心始終惦記著他娘,就算出門也不會離家太遠,一听這話,她立刻撇下手里的事,二話不說就過來了。
「我說書兒啊,家里有客人啊,喲呵,稀客啊村長夫人,我瞧這天也沒下紅雨,怎麼就從您那貴寶地踏到我們這些窮人家的賤地了?」這韓氏老實說她得罪不起,但他們這附近幾十戶人家就沒一家和韓家走得近的。
有錢人嘛,就那德性,總覺得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要佔她便宜似的,村長也一樣,除非公家交代事情下來,要他廣為宣導,否則即便路上踫了面,也當沒你這個人。
誰叫他們窮,也沒想過要沾他們的光,可自從書兒發明了那個風鼓機和拌桶,這婆子可殷勤了,不過那些都是表面,背地里沒少潑書兒母子仁的髒水。
韓氏哼了聲,「書兒說那風鼓機和拌桶這會兒歸你家用?」
「是啊,左鄰右舍的,借誰好,借誰不好,書兒干脆讓大家抓閹,農忙時,那兩樣東西讓大家輪著來用,我家老大運氣好,一抓就是頭一個!」牛大娘樂得很,話里話外就是要糟蹋韓氏。
「大家輪著來?」韓氏的聲音又拔高了不少。
「就是啊,這兩樣農具你們家不是自己讓人做了,不必像我們苦哈哈的等著輪替,說起來還是老姊妹你的命好,有錢辦什麼事都方便!」
韓氏臉色忽青忽白的,新農具有個屁用,搗鼓沒兩下就壞了,也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要不然她哪需要來瞧這些窮光蛋的臉色?
牛大娘卻不想再理她,拉著蘊月光的手就道︰「書兒,我們家姊兒讓我來喊你一聲,你上回教她那什麼什麼刺繡圖樣,她一直叨念著參不透,說想讓你過去給她瞧瞧,你身子能行吧,要不大娘扶你過去?」
「行,我也正想出去走走。」蘊月光回過頭,喊著兩個探頭探腦的小不點,把蛋糕帶上兩塊,過去和牛牛一起吃。
大王欸了聲,指使樂樂去拿小籃子,一家人和和樂樂的上隔壁串門子去了。
韓氏還沒來得及問蛋糕是什麼東西,見人家都出了門子,只能罵罵咧咧的走了。
韓氏一離開眾人視線,蘊月光就拉著牛大娘的手說︰「謝謝大娘替我解危,這兩塊蛋糕您就帶回家騙小孩的嘴,我就不過去了。」
牛家姊兒的繡工比她還要好,哪里需要她上門去指點,不過是牛大娘的借口罷了。
「你孩子心思細膩又手巧,這蛋糕什麼的我听都沒听過……我也沒能幫上什麼,哪里就好拿你的東西?」籃子上明明蓋了棉布,可牛大娘彷佛也聞到了蛋糕特有的香氣,口水不自覺吞了好幾回。
「咱們受您幫助的地方還少嗎?也就一點吃食,可別跟我客氣了。」蘊月光拿過小竹籃遞給了牛大娘。
「行,那我就拿著了。」牛大娘也不再客氣,只是還沒出穆家大門,就和一個正大步流星往這走的男人打了個照面。
「嬸子冒昧了,我家主子遠行,路上遇到了坍方,只得又折回來,這會兒皮囊里的水不夠了,想向大娘討口水喝,希望您行個方便。」那男子魁梧壯碩,一身棗紅便服。
對蘊月光來說,這就是個陌生人,又想著牛大娘還在自家院子,便很自然地垂了頭,微微側了身。
牛大娘的心卻活絡開來,這人高馬大的漢子在鎮上連見都少見,尤其還長得一表人材,要定能說給她家姊兒該冇多好,所以沒注戀到蘊刀光已經悄悄避到「邊去了。
「不就是個水的事,沒問題,把水囊都拿進來吧。」這一說完才發現自己還在穆家呢,便喊了一聲,「書兒啊,要不你去給這位爺拿點水吧。」
「欸,這就去。」蘊月光的頭仍舊沒抬。
有膽把幾個水囊遞給蘊月光,原來黏在蘊月光身後的大王卻伸出手來接,「我娘身子不好,我來拿。」
有膽起初還真沒注意到這兩個小不點,直到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這才發現他們,不過最令他驚訝的是,這兩個女圭女圭生得一模一樣,跟他和有謀一樣都是雙生子。
雙生子本來就少,可他居然在這里看見兩張雪雕玉砌般的小娃兒,那臉蛋還尤其面熟。
沒等他反應過來,大王已經抱著水囊,隨著他娘進屋去裝水了。
有膽本來想告訴他,水在哪自己去裝就是了,卻被那少婦看著有幾分熟悉的身姿分了神,第一時間就沒能把話說出來,主家也沒半分想請他進屋的意思,他只能和剩下的樂樂大眼瞪小眼,牛大娘則是面帶疑慮地看著這一大一小說話。
這漢子的衣著不差,雖然沒有任何紋飾,可一看就是好料子,也不像會拐帶孩子的人販子,但是穆家這對娃兒許多人都想要,一時動心把人抱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麼一想,牛大娘方才跑偏的心思早不知哪里去了,她就在一旁盯著,也不搭話。樂樂向來膽子就大,只是不愛說話,有人跟他說話也沒在怕。
「小乖乖,你叫什麼名字?」有膽蹲下來與樂樂平視,盡量放低自己的聲音。
「我不叫小乖乖,我娘叫我樂樂。」
「怎麼沒見到你爹?」
「我娘說他死了。」
「這樣啊……」有膽不好再探問下去,也就不再說話了。
「你別介懷,這孩子向來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他能跟你聊上這麼多已經很難得了。」牛大娘打著圓場。
「沒事、沒事。」有膽起了身。
這時大王一個人把水囊拿出來,有膽見他有些不勝負荷,兩個快步過去把水囊接過來,道了聲謝後又多看了兩兄弟一眼,接著向牛大娘點頭道了謝才離開。
晁寂這次出行沒有帶多少部屬,也就兩輛馬車、三匹馬,他車坐煩了就出來騎馬吹風,有膽兄弟倆騎馬倦了,也能進馬車里歇個覺。
「你在嘀咕些什麼?還不趕緊把水給爺送去?」有謀見自家兄弟一路自言自語著回來,猛地拍了他一肩膀。
有膽回過神,便向有謀提了一嘴。
有謀沒見過大王兩兄弟,只淡淡說道︰「你這是讓爺的杯弓蛇影給帶歪了,去到哪都多生了個心眼,就算沒有也讓你覺得有這麼回事。我跟你說,你可別在爺跟前提這件事,咱們還得趕路呢,趕緊上馬!」
有膽還在哼哼,「我怎麼覺得那位夫人也很眼熟,可那模樣,連抬頭讓我瞧瞧都避諱著……鄉下人什麼時候也這麼大家閨秀起來了?」
「或許是你太嚇人了。」
「胡謅,我可溫柔著呢。」
有謀很不以為然地低下聲音,「這麼些年了,你就別再自責了,那件事爺說不怪你。」
有膽抿起嘴不搭聲了,說不怪,他自己就能當沒這回事嗎?這事就像卡在他心里的巨石,他怎麼都過不去!
「兩個大男人哪來這麼多話?」從馬車里發出的聲音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有膽兄弟倆的嘮嗑。
有膽卻一個激靈,向前一大步,「爺,屬下終于想起那小院里的兩個小娃兒像誰了?」
晁寂挑眉。
「是您啊,爺,和您幼年的時候一模一樣!」有膽斬釘截鐵地道。
晁寂生人勿近的氣質這些年越發的駭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周圍的溫度都會急速下降幾度,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馬車里,手里攤著一卷書,仍像一根在雪地中拔地而起的青竹,不言不語,籠罩著撲面而來的寒霜。
他沒有殺人如麻,但是再這樣放任下去,一念成魔,似乎也不遠了。
有膽一說完話,小腿就挨了有謀一記狠踹,還用嘴型罵他——你發哪門子的瘋?
有膽卻急切地看著晁寂。
有謀已經拉開自己的兄弟,想上前來請罪。
「讓你去拿個水,你倒是招惹了什麼?」晁寂打破令人心悸的靜謐。
有膽在晁寂的眼神下有那麼一絲退縮,可不知什麼原因讓他頻頻催促著自己,「爺,一眼就好,您移步下來看一眼就知道屬下不是胡扯。」
「一眼是嗎?你可知道這一眼的代價?」
聞言,有膽、有謀俱是一悚。
半晌後,有膽躬身道︰「事後王爺要殺要剮,有膽絕不後悔。」
第十三章 找到妻兒了(1)
蘊月光坐在廚房里,一邊摘覓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听著大王和樂樂兩個說話——
「我從來沒見過那麼高大的叔叔,鐵塔一樣,要是咱們爹也像他一樣就好了。」
「嗯,可以扛著我們去看戲。」
「娘,爹是個什麼樣子的?」樂樂問道。
從他們懂事開始,娘就不在他們面前提起爹,他們被人罵野種的時候也回家問過娘爹呢?娘說對不起,她什麼都不記得了,要不就什麼話都不說,可今兒個有膽的出現激起兩個孩子想爹的,見他娘沒吱聲,大著膽子討論起自己的爹來了。
「就有鼻子有眼楮,耳朵嘴巴都不缺。」蘊月光把擇好的菜放在灶前,緩了氣,再拿上一塊臘肉準備剁細了,等穆家兩口子收攤,買羊後腿肉回來就能包羊肉水餃吃。
兩個孩子叨念很久說是想吃餃子,趁她今天精神頭可以,就做點給他們吃吧。
「娘,爹以前是做什麼的呢?」大王對他爹的問題總是滔滔不絕,「爹」這個字就像魔術匣子,一打開他就有一百萬個為什麼。
其實也難怪,畢竟小孩在一起玩耍,總會比較自己的爹是做什麼的,種地的、木匠、打零工的、綢緞鋪的帳房……唯獨問到兄弟倆的時候,他們還真不知道自己那死去的蔘是干啥的,因此免不了被好一番嘲笑,一次兩次之後,「爹」這個字眼便成了不能言說的禁忌。
今日卻因為有膽的到來,把這禁忌打破了。
「他啊……」蘊月光頓了一下,這些日子她的腦子里總有個人影隱隱約約的浮現,可當她想用力捕捉的時候又不見了,「他應該是個官。」
應該?大王一下就品出他娘語氣中的不確定。
「官是什麼?能吃嗎?」樂樂睜著大眼楮。
蘊月光正要解釋,卻听見咚咚咚的叩門聲。
「這會兒地里不都忙著嗎,誰還有工夫來串門?」一早是韓氏和牛大娘,這會又是誰?
大王不用人叫,自己跑去開門,可一開門他就愣住了,這人真好看,只是在哪見過呢?
看著門外氣質華貴、眉目不凡,但臉色卻陰沉得彷佛能滴出水來的晁寂,大王的眼珠子都忘了轉,張大嘴發不出聲音。
三年前的晁寂和小孩本來就不親近,像他的庶長子就是,這些年他把自己凍成千年不化的冰塊,封地里的孩子、娃兒只要听到他的名號,據說能止夜啼。
而受震撼的還有晁寂,他走進院子,不自覺地同手同腳走到大王面前蹲,「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