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郭菀央竟然要將事情給鬧大!寧妃是恨鐵不成鋼,簡直要直接將郭菀央拖出去捶打捶打;馬氏是不免產生勝之不武的感慨,開始想自己這麼苦心孤詣的設計想要對付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是不是小題大做了?但是想起皇太孫看著郭菀央的眼神,就渾身不舒服。勝之不武就勝之不武吧,反正今天的事情是鬧定了!
當下寧妃帶上宮中的人,馬氏帶上自己的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就往司織房走。
馬氏先吩咐太監︰「將院子的門看起來!將人都帶上來……」
院子里一群正在勞動的人,突然見到有這麼一群人氣勢洶洶進來,都是不由怔住。這些人,大多這輩子就一直關在這個院子里了,根本不認識太孫妃,也不認識寧妃。只知道都是貴人。當下都呆呆的看著。听吩咐他們上前,當下只能乖乖上前。卻听見寧妃吩咐道︰「請葉司織上來。」
葉司織是一個二十五歲的老姑娘,這輩子基本上就呆在司織局,雖然也見過寧妃兩次,卻根本不熟。當下怯怯的看著站在太孫妃身邊的郭菀央,終于上前,兩條腿卻有些哆嗦發抖。
寧妃溫和說道︰「葉司織,你來看著。你是掌管織染的,你卻辨認一下,這四匹雲錦,有何不同?」
葉司織上前,仔細辨認了一通,才說道︰「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尚功局出品。」
馬氏冷聲說道︰「葉司織,你卻看清楚了,果然是尚功局出品?」
葉司織看著一群人的架勢,隱隱知道了些什麼,但是面前擺著的,實在無法辨說,當下只能認賬︰「都是尚功局出品。」
馬氏當下怒道︰「既然這樣,葉司織,你就將如何私自將雲錦偷運出宮的事情,給說清楚明白罷!」
頭上響了一個霹靂,葉司織當下顫抖著聲音說道︰「娘娘……這話從何說起?小女……自從掌管司織事務,向來不敢懈怠。司織房每月進出的雲錦都有登記,每日的賬目都有計算,五年來從來沒有任何差錯,卻哪里有什麼盜竊事情?」
葉司織這話竟然比郭菀央爽利多了。馬氏心中不爽,面上卻冷笑說道︰「這四匹雲錦,兩匹乃是本宮宮中的,兩匹卻是從街面上買來的。四匹雲錦一模一樣,你也承認都是尚功局出品。既然都是尚功局出品,卻為何出現在街面上?出現在街面上的雲錦,難道不是你們尚功局偷運出宮?」
葉司織疾聲說道︰「娘娘明鑒!小女子從來兢兢業業,哪里敢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尚功局織染房,向來沒有雲錦外流,請娘娘明鑒!」
馬氏冷笑了一聲,說道︰「你沒有盜竊,但是你手下百來號人,你能保證她們不盜竊……來人,將下面的四掌使給叫上來,如果不供認,那就動大刑罷!」吩咐下去︰「將拶子準備好……先準備十副罷!」
葉司織與被拉上來的四位掌使,都是面上有些蒼白的顏色。任憑是再傻的人,也知道面前這位年輕過頭的娘娘,對她們心懷惡意了。葉司織看著站在邊上的郭菀央,當下哭著叫道︰「郭尚功,我們做人做事,您都是知道的,面前這樣的事情,您也別置身事外,幫我們說上兩句罷!」
馬氏冷笑說道︰「郭尚功年齡幼小,你們就欺上瞞下,欺負她!竟然做出這等事情來,還想要郭尚功為你們求情!」
拶子已經拿上來。一堆拶子放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拶子上面,有些斑斑駁駁的痕跡,似乎是積年的血跡。
看到這樣的情景,一群女子更是嚇得臉色蒼白。
兩個太監拿著拶子上前,就要對葉司織行刑。葉司織臉色蒼白,渾身瑟縮著,邊上看著的一群女子,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喊聲。
郭菀央看著這樣的情景,臉色也有些蒼白,當下顫抖著聲音向馬氏說道︰「太孫妃……能否網開一面?或者……這事情果然與她們無關!」
郭菀央這副神情,讓馬氏更加輕視與她,當下笑道︰「你別被這群東西給騙了,她們最擅長的就是欺上瞞下。只要拶子一上,任憑再狡詐的性子也會招供。你就等著她們招供罷!」
郭菀央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說道︰「萬一真的與她們無關,太孫妃……這不是錯打了人麼?」
馬氏哈哈一笑,說道︰「錯打了人又有什麼關系,她們受點傷又有什麼打緊?」
郭菀央咬牙說道︰「如果打了她們,傷了她們,她們卻不招供呢?」
馬氏含笑說道︰「如此簡單,她們不招供,我們就打下面幾個女史。幾個女史不招認,就下面的一個個打過去……總會有人招認!」
郭菀央聲音已經有幾分變形,說道︰「可是……這樣是濫施刑罰,這樣……總會屈打成招!」
馬氏淡淡笑道︰「有骨氣的人,就是屈打也不會成招。」
郭菀央這下卻是真的怒了,大聲說道︰「她們是我尚功局的人!打錯了人,太孫妃覺得沒關系,但是……小臣……卻覺得有關系!」
郭菀央這句話叫出來,寧妃就是一怔。贊賞的神色慢慢浮上來,隨即收起。這才明白郭菀央的真正用意了。
太孫妃想要上尚功局立威,當著郭菀央的面將郭菀央的手下打上一頓,讓郭菀央威望盡失。此後或者就能插手尚功局事務,甚至借此機會將郭菀央趕出尚功局。
可是她有她的如意算盤,郭菀央卻也就將計就計!
郭菀央就借著這個機會,將尚功局的人心盡數收攏!
郭菀央主掌尚功局,雖然說有皇後與寧妃撐腰,下面的人也不敢做鬼,但是對于一個十一歲的上官,真的說不上有多少敬畏。但是今天若是郭菀央能在太孫妃面前頂住了,那麼這些女子,都會對郭菀央感激萬分!
果然,郭菀央將這句話叫出來,尚功局一群女子,看著郭菀央的眼神,就有幾分感激!
馬氏倒是沒有想到這麼多,這也難怪,郭菀央方才的表現真的是太懦弱了,懦弱的讓她有了輕視之心。當下哈哈笑道︰「郭尚功,你畢竟還是一個孩子。你知道同情她們,卻不知道她們做起各種事情來,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你不打,好,就等著一輩子被她們欺瞞罷!」
郭菀央抗聲說道︰「太孫妃說的或者有理,但是我相信她們!」手指著葉司織,說道,「太孫妃不知道她們,只知道她們都是刁蠻奸詐之徒。但是我卻知道她們!她們每日與我一道生活,我每日看著她們工作。你可知道她們每日幾時起床,每日幾時安歇?您可知道她們這麼羸弱的身軀,每日要做多少事情?您可知道,對于她們而言,宮中一個歡慶的節日,卻是要她們加倍的勞作?您可知道,一匹普通的絲綢,要染出幾種純正的顏色,要花多長時間?您可知道,現在已經是大冬天了,她們的手卻依然是整日整日在冰水里泡著,有多少人,因為長年累月這般工作,手上潰爛卻得不到及時的醫藥?有多少人,因為這樣長年累月的工作,每到冬天,關節都會腫痛?她們才二十幾歲,卻得了五六十七八十歲人才會得的疾病!她們已經夠委屈了,由于朝廷制度,我也只能盡可能的做些什麼,但是卻無法幫她們太多,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她們的處境……但是今天,面對著這樣的飛來橫禍,我若是再閉口不言,那麼不但她們會鄙視我,就是我自己,也會鄙視我自己!」
郭菀央一番長篇大論下來,她又是有意抬高聲調,下面听見的人,都是忍不住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很多人就用眼楮看著自己的雙手,看著郭菀央那還沒有完全長高的身子,第一次發覺,自己的上官……才是自己真正的知己!
郭菀央最後一句話落下,馬氏已經氣得臉色鐵青。厲聲說道︰「你……竟然敢與我對著干不成?」
郭菀央沉聲說道︰「下臣自然不敢與娘娘對著干。只是下臣知道,皇上立國,諸般事情都有法可依。皇上也曾有話,刑罰之事,必須慎重。皇太孫殿下向來仁義待人,定然也不願意娘娘這般魯莽行事,不知下臣說的可對?」
郭菀央先抬出皇帝,再抬出皇太孫,說話井井有條,馬氏這才知道是上了當。不過盡管知道上了當,面前的情景,卻也不容她退縮。自己身後一群人都在看著呢,自己若是連這個小小的尚功都收拾不下,將來如何主持後宮,如何母儀天下?當下哼了一聲,說道︰「你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做事不遵循法度?如今尚功局雲錦外流,被人拿到店鋪上販賣,已經是事實!說與尚功局這群人無關,這話說出來誰會相信?莫不成此事與你直接相關,因此你就拼命護著他們?」
听見太孫妃這樣一說,下面的一群女官都是暗自吃驚。太孫妃之前的舉動,並沒有打算將屎盆子往郭尚功身上扣。可是現在听來,太孫妃竟然是打算將郭尚功一鍋端了!
葉司織就大聲說道︰「太孫妃明鑒,郭尚功年紀尚幼,平素又專心服侍太孫讀書,這邊的事情,郭尚功其實只是掛名而已!」
葉司織這樣說話,太孫妃便笑道︰「原來先皇後安排下給郭尚功的職司,卻只是掛名而已!」這話之中又是隱含著殺機。
郭菀央笑道︰「太孫妃,下面的人說話,您也好輕易信的?我平日雖然半日跟隨著皇太孫,卻還有半日,都是管理著這邊賬目的。這邊若是有什麼風吹草動,我焉有不知?這邊若是沒有偷竊的事情便罷了,如果有偷竊的事情,我就是最大的頭目,您就不消審她們了,審我就是。」
馬氏听郭菀央這樣說話,氣得臉都紅了。卻听見寧妃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郭尚功,你也是身上有職司的人,怎麼可以這樣說氣話?太孫妃也是一番好意,你雖然有不同意見,卻也不能這般無禮。」
郭菀央听寧妃這般教訓,當下恭恭敬敬的站著,說道︰「下臣並沒有無禮,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寧妃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說道︰「雖然是就事論事,然而畢竟尊卑有別。你這般對太孫妃無禮,按照宮規,我先打你五個板子,你可心服?」
寧妃打郭菀央,而且只是五個板子,想來下手定然是輕的。郭菀央自然口服心服。可是下面一群人,見到郭菀央居然因為要護著自己一行人而挨打,這番更是激動了。當下就有幾個人叫起來,願意代替郭菀央挨了這五個板子。
寧妃臉上卻是冷冷的沉下來,說道︰「此處審理之所,並非閑鬧之場!你們既然願意挨打,那就如你們所願,方才亂叫願意挨打的,那就每人五個板子,一個不少!」當下喝道︰「每人五個板子,都拉下去!別將郭尚功落下了!」
馬氏見寧妃與自己爭臉,這才將臉色松弛下來。嘴上卻是假惺惺的說道︰「寧妃娘娘,其實不用這麼小題大做的。」
寧妃含笑說道︰「畢竟有宮規在,如果人人都這般無規矩,今天縱容了,規矩就壞了,將來娘娘也無法管理下面的人。郭尚功方才說得雖然有幾分道理,但是畢竟對太孫妃無禮,卻是完全不對。」
听見寧妃這樣一句話,馬氏的一張臉卻又漲紅了。心中暗恨,對身邊的一個奴才遞了一個眼色。那奴才便下去了。
這番舉動都被寧妃看在眼里。雖然說寧妃也明白,這皇宮將來是馬氏的天下,也一心想要與馬氏整好關系,可是現在馬氏已經與郭菀央破臉,難不成自己還能幻想馬氏與郭菀央言歸于好不成?既然不可能言歸于好,那就索性依照郭菀央的設想,借著這個機會,痛痛快快的,將馬氏給扯下來!至不濟也要借著這個機會讓馬氏在皇太孫跟前失寵……盡管皇太孫對馬氏,似乎也只是相敬如賓而已。
要讓皇太孫與馬氏破臉,那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苦肉計。讓馬氏對郭菀央下狠手,激發皇太孫的憐惜之心。只是郭菀央可憐的……好在今天帶來行刑的人都是有眼色的。對著身邊的娥眉使了一個眼色,娥眉也下去了。
不過畢竟有些不放心,稍稍拖延一下,還是能做到的。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先打住……郭尚功,我見你神色,似乎有些未盡之意,你方才有口服心服了,卻為何又不服了?」
郭菀央見寧妃這般問話,當下站定,恭敬回答道︰「娘娘明鑒。娘娘原先要懲罰郭菀央,郭菀央自然是服的。但是因為下人要代替郭菀央挨打,娘娘要遷怒下人,要連著這麼一群人每人都挨上五個板子,郭菀央就不服了。」
寧妃冷哼了一聲,說道︰「如何不服?」
郭菀央說道︰「我曾經听說,下人護主,乃是最值得贊賞的品行。娘娘今天連著下人一道打了,如此遷怒,卻只怕寒了宮中眾人之心呢。」
寧妃眉頭微微一皺,說道︰「既然這樣,下面的人……五個板子就都暫時記下,等來日用勞作來取代罷。只是你這五個板子,卻是不能記下。」吩咐道︰「請郭尚功下去,行刑!」
郭菀央當下就謝過了。這當口,馬氏卻突然開口說道︰「郭尚功,今天這事,其實也算是事出有因。只要你向本宮道個歉,與本公告一道,將這事情審理一個明白,這事情就此揭過,這五個板子就讓本宮做主,請寧妃娘娘饒過如何?」
一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菀央的臉上。
馬氏遞過求和書,郭菀央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一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菀央身上,郭菀央卻只是笑,溫和的淡淡的笑︰「太孫妃,下臣原先就說過,國家朝廷必須要有法度。如果下臣現在就答應了太孫妃的條件,知道的人都說太孫妃寬宏大量,不知道的人,卻是難免胡思亂想,只道是太孫妃卻不知與下臣達成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協議,所以才將這件事重重提起,輕輕放下……如果真的是這樣,豈不是下臣對不起太孫妃?所以太孫妃的好意,下臣自然是心領了,可是卻不敢讓太孫妃承擔了惡名,也不願意太孫妃壞了宮內的法度。另外……如今宮中諸般事情,都由寧妃娘娘做主,太孫妃先許諾出去,可是讓寧妃難以做人了呢。」
郭菀央說話口氣,可是堂堂正正,冠冕堂皇。馬氏知道自己遞過求和書已經大丟面子,可是讓她受不了的是,她遞過求和書,郭菀央卻是將自己的求和書撕爛扔進廁所!
堂堂太孫妃,走在皇宮里只見到旁人對她唯唯諾諾,卻哪里吃過這樣的憋屈?當下臉色氣得發白,厲聲喝道︰「你既然要守國法,那麼這五個板子,就好好忍著吧!來人,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