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可謂是一針見血!
這可是最明顯的破綻……郭菀央能想到,其他人也可能想到!
朱允炆臉上勃然變色。片刻之後才驀然笑道︰「你這是胡說什麼了。孤本來就是受害者,又要擔心什麼?」
郭菀央微微搖頭,說道︰「此事與殿下無關,自然是最好。可是此事也不會與留在京師之中的質子有關。既然與質子們無關,誰最有可能從這個事件之中獲利?只怕有心之人,會將視線從質子們身上引到殿上……殿下不能不防萬一呢。」
朱允炆臉色慢慢的變白,眼楮看著郭菀央,聲音再度變得生冷︰「這些話,卻是誰教你來說的?」
後面兵戈聲再度響起,郭菀央知道,朱允炆已經動了殺機。
當下看著朱允炆,臉色沉靜異常︰「殿下,這些話,只要有些腦子的人都能想到,何必有人教呢?」
心中有些忐忑,但是郭菀央知道,自己不是在冒險。朱允炆畢竟不是朱高煦,動了殺機,卻不見得會付諸行動。自己身份擺在這里,朱允炆即便要殺,也要考慮後果。
朱允炆臉上神色幾度變換,卻最終沉靜下來,說道︰「你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家,不去繡花做女紅,卻思忖這些不在分內的事情,又何必呢?」
郭菀央微微搖頭,說道︰「本來也是不打算說的,不過是看著殿下竟然如此恩遇,不能不說了。實無他意。此事現在活著會照著殿下所想象的發展,但是過上幾天,或者會朝著殿下所不願意的方向發展,還望殿下早做準備。」
朱允炆面色已經沉靜如常,看著郭菀央,片刻之後才搖頭說道︰「事情已經如此,多說也是無益。郭七小姐,孤有一句話,想要冒昧問上一句,不知可否?」
郭菀央遲疑了一會,才說道︰「殿下請問。」
朱允炆目光有幾分迷惘,似乎想要穿過重重屋宇看到什麼︰「當初幾家一起來求親,雖然有鬧劇成分,但是孤一直也很好奇,為何你家竟然如此冷靜的放棄孤?居然選擇了一個地位最為低下的……小軍官?孤居然連一個小軍官也不如?那是你自己選的嗎?」
郭菀央不覺微微嘆了一口氣。朱允炆這當口居然還記掛著自己給他拉面子的事?當下低頭說道︰「郭菀央不過是外室生的庶女罷了,知道自己是什麼材料。殿下人中之龍,郭菀央只恐高攀不上。這與殿下本人無關,只是與殿份有關。」
朱允炆微微點頭,說道︰「你當初一首《詠菊》就已經說明白了。卻是孤胡思亂想了。」
郭菀央這才知道,當初太子妃派人前來求婚,竟然是朱允炆的意思。看著朱允炆臉上的表情,心弦竟然微微觸動了一下。鬼使神差一般的,竟然開口說道︰「殿下如果想要讓這件事不留後患,還是有辦法的。」
朱允炆真的想不到郭菀央居然會開口說這句話!當下忍不住上前一步,低聲問道︰「你有辦法?」
郭菀央低聲說道︰「只消將刺殺解釋成嫁禍就可以了。刺殺為表,嫁禍為里……盡管這樣天下還是不太平,但是殿下總能月兌身了。」
郭菀央這句話說得不太明白,但是朱允炆也不需要說得太明白。當下就知道了郭菀央的意思。原先的計劃是嫁禍給遼王世子燕王世子一伙人,現在必須改一下計劃,那就是嫁禍給遼王世子燕王世子的仇人……多一重手續罷了,錦衣衛是天下最強的密諜,可以偵查最近的消息,當然也可以嫁禍。
朱允炆微微點頭,說道︰「如此……郭七小姐,孤欠了你一個人情。」
朱允炆說「欠一個人情」的時候,郭菀央的手心里已經全是冷汗。
心中有些慚愧,但是這些慚愧很快就收起來。善良的人不能玩政治,朱允炆既然玩政治了,那就要做好被欺騙被利用的準備。再說,在這件事情上,是他自己先去算計別人,也不能抱怨別人反過來算計他。
方才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是郭菀央卻沒有給朱允炆分析……朱元璋的心態。
朱元璋知道這事情是朱允炆嫁禍給另外幾個孫子又如何?朱元璋已經年老了,而且他知道皇位繼承人不能輕易調換的道理。所以。即便知道朱允炆故意嫁禍,他也不會對朱允炆如何。相反,說不定他還會照著朱允炆所想,幫朱允炆立威。
所以,這事情對朱允炆來說,並無多少壞處。
而現在改弦易轍再嫁禍一重,給朱元璋發現,那卻難免叫朱元璋失望了。
朱元璋乃是馬上天子,信奉的是殺伐決斷。朱允炆這樣改弦更張,卻讓朱元璋看到了朱允炆的軟弱無能沒有主張。
換句話來說,朱允炆不采用郭菀央的建議不一定會失寵,但是采用郭菀央的建議肯定失寵。
說出那個建議,郭菀央是在冒險。朱允炆會讀懂郭菀央那個建議後面的深意嗎?如果讀懂了,那麼當場翻臉也說不定。
幸好,朱允炆腦袋還不算十分復雜。甚至還對郭菀央說出「欠人情」這樣的話來。
郭菀央松了一口氣,這樣看來,朱炩是沒有麻煩了。朱炩在京師里有仇家,不過仇家絕對不是朱高煦,那這件事也扯不到朱高煦身上。只要扯不到燕王身上,郭菀央就不用太緊張。
郭菀央低眉斂目,說道︰「今天談話之事,還望殿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否則……小女子有死而已。」
這句話不算是威脅,朱允炆也知道作為一個女子,居然敢議論朝政甚至給自己做參謀,傳揚出去,那絕對只有一個死字。想起這個女子居然冒著風險給自己出謀劃策,不覺心中有幾分溫暖,當下鄭重說道︰「若是傳揚出去,就叫孤再也登不上大位。」
郭菀央心中咯 了一下,說道︰「殿下不能如此。」心弦竟然是莫名的顫栗了一下。
朱允炆注視著面前的女子,說道︰「你既然如此待孤,孤也不能虧待了你。你年紀尚幼,此事尚可圖之。你說自己身份地位,恐怕入宮遭人恥笑,那麼……孤會想方設法給你個不讓人恥笑的身份。」
朱允炆這話說得極明顯,竟然是升官許願了。他將郭菀央這番建議看做多情,于是決定給郭菀央一個回報。
郭菀央不覺心中歉然,當下說道︰「殿下……誤會了。小女子對殿下……並無他意。況且女子都說要從一而終……若是改弦易嫁,只恐他人恥笑……殿下切莫如此。」
她說話有些結巴,朱允炆不免更是歉然,說道︰「那……孤只能欠你人情了。」
郭菀央微笑說道︰「那只是百兩黃金的回報……殿下切莫如此。」
朱允炆笑了一笑,當下也不再糾纏。郭菀央又說道︰「殿下已經身為嗣君,當行堂堂正正之策,勸說殿下行此詭道之人,請殿下不要再接近。」萬一有聰明人看破自己的建議的後果,那可就糟糕了。郭菀央可要先將預防針給打好。
朱允炆懇切說道︰「這事情教訓已經大了,你且放心。你且起來。」
郭菀央起來。朱允炆高聲說道︰「好,此事孤已經知道了……郭家一門忠義,孤豈有不知道的?你父親與叔父雖然去了鎮撫司,然而定然無恙而歸,你卻回去,放心等待罷。」
郭菀央發出了幾分欣喜的聲音,說道︰「多謝殿下。」朱允炆既然願意放棄朱炩,那麼郭銘定然也能無事回家,朱允炆這番話,根本不算是人情。
邊上一群人才知道,原來郭菀央與太孫殿下絮絮叨叨,竟然是向殿下為父親求情了。心中不覺佩服這個少女的勇氣,卻也不疑心其他。
第14章
朱允炆去遠,郭菀央又詢問了一下黃子澄的病情,黃蒹葭低聲說道︰「父親身子有些虛胖,不能輕易激動。估計是在宮中遇到什麼事情,激動了。」
郭菀央點了點頭,心中已經明白過來。定然是因為當前的事情與太子跟前的某些人起了沖突。當下悠悠嘆息,說道︰「姐姐凡事多勸勸黃大人,身為官場中人,若是見不得齷齪,那還是直接回家養身子好。」
黃蒹葭苦笑了一下,說道︰「不成的。他性子倔強,不將天下人都改造成他那個模樣,誓不罷休。」
郭菀央也只能苦笑了一下。這個世界上倔強的人很多,性格最倔強的,莫過于正宗的儒家傳人,明知不可也要為之。很明顯,黃子澄就是這樣的人。
當下就起身回家。才走出巷口,就看見巷口一家小店門口,一個伙計笑眯眯的送了一個紙包過來,說道︰「客官,這是你先前定下的黃橋燒餅,方才做好了。」
郭累迷惘道︰「我們不曾定做燒餅。」
郭菀央心知有異,當下說道︰「郭累叔叔,是我定做的。」芷萱當下就遞了十個錢出去,將紙包接了過來。
郭累照舊駕車。郭菀央將紙包打開,里面果然是熱騰騰的燒餅。紙是上好的牛皮紙,用來包燒餅未免有些浪費。牛皮紙上干干淨淨的無一字。郭菀央當下就將燒餅撕開,撕到第二個燒餅,就看見里面一張紙條。打開,掃了一眼,將紙條給撕成粉末,又取下腳下的鞋子,用木片將鞋子底下的黃泥刮了起來……前天下過一場雨,兩人鞋子上多沾了泥濘……用黃泥將碎紙末包裹起來,再也辨認不出有碎紙的模樣,再讓芷萱將車簾子打開,將黃泥都給掃了出去。
前面就是岔路,郭菀央就吩咐︰「郭累叔叔,走近道,從烏衣巷繞過去。」
郭累听令。馬車進了烏衣巷,一路卻無所見。于是從烏衣巷繞小道出來,卻听見車子「咯 」一響,停住了。卻是前面小巷路口,有石頭攔著路。雖然不妨礙走路,卻妨礙行車。郭累就下了馬車,將石頭搬開。
車簾子晃動,卻是小巷邊上的一個小門,突然打開,一個青色的人影,溜進車廂來!
郭菀央臉上勃然變色,低聲說道︰「你瘋了!」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朱高煦。郭菀央忍不住低聲說道︰「二公子,你也未免太大膽了!這等當口,居然敢這樣光明正大的……鑽進我的馬車!」
朱高煦面色卻有幾分鐵青,說道︰「我大膽也沒有你大膽……這等當口,明目張膽跑黃子澄家中與皇太孫私會……你當人家都不知道不成?」
郭菀央不覺有幾分惱怒,說道︰「二公子,且不說我與皇太孫殿下之間並無關系,在黃家踫面也不過是偶遇而已,就說皇太孫本身,他是皇帝陛下指定的嗣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就是見了他,又犯了哪一條罪?」
朱高煦面色再度變了變,低聲說道︰「你……是看著形勢不好,想要另換門庭不成?皇太孫弄的這一出,是將我們弄得非常被動,不過……你也忒……」
郭菀央面色一下子白了。冷聲說道︰「原來二公子這般冒險,卻是來問罪來著。」
朱高煦見郭菀央面色變了,尷尬的愣了一下,伸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尷尬的說道︰「郭七小姐……央央,是我口不擇言,亂說話了……方才听聞太孫殿下去黃家堵你的消息,我……都慌神了。一邊是擔心,一邊又是著急……見你……腦子不知裝了什麼,竟然只知道胡說一氣……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郭菀央見朱高煦慌亂如此,不覺也愣了一下,直覺的伸手抓住了朱高煦的手。莫名的,心中緩緩的流過一種微微的感動。面前的男子……很重視自己啊。
片刻之後才說道︰「二公子……我沒有生氣來著。只是……你的確不該誤會我。」這才發覺自己將朱高煦的手握在手中,不由微微愣了一下,急忙將手抽出來。
卻不想朱高煦翻手就將郭菀央的手握在手中,聲音依然有些急切,說道︰「你不要敷衍我……我知道我方才是昏了頭了,可是我是真的擔心你,又擔心太孫看破你什麼,又擔心太孫來搶你……那日如果不是他來橫插一腳,或者你就會與我定親了……可現在,張輔又不舍得放手!」
朱高煦是真的語無倫次了。郭菀央輕輕將手縮回,說道︰「公子可是如此尊貴的身份,要什麼樣的人得不到呢……現在這樣說話,給人听見,可丟臉丟大了……」驀然想起一件事,說道︰「你快點走,被我家車夫發現……」
朱高煦笑了一下,說道︰「你家車夫去借鐵鍬了,一時半會不會發現車子上多了一個人。」
郭菀央咬牙笑道︰「原來你竟然都設計好了。」
朱高煦尷尬的笑了一下,說道︰「不設計好怎麼敢來見你。這塊地方是我們自己的人負責的,你只管放心。」
郭菀央嘆氣說道︰「即便是這樣也不行!萬一落入有心人眼楮里,只怕有萬一!」
朱高煦苦笑道︰「好好好,我向你道歉。只是今天是真的慌了神了。」
郭菀央才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說道︰「你卻放心,京師這場風波再猛烈,也刮不到你那邊去了。暫時應該沒有事情了。」
朱高煦又驚又喜,說道︰「你可不要隨口糊弄我!」
郭菀央笑道︰「我是信口開河的人麼?今天我在太孫跟前下了一點藥。」當下將今天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說的簡單,其中也並無刀光劍影。朱高煦听著,額頭卻是冷汗涔涔而下,說道︰「你竟然是長了膽子了。居然敢在皇太孫面前這樣說話,明目張膽的……算計他!」
郭菀央苦笑了一下,說道︰「面前這個場面,不從皇太孫這邊下手,卻又有什麼辦法?」
朱高煦沉默了一下,說道︰「沒辦法。」
郭菀央嘆息,說道︰「皇太孫不算是壞人,或者還有些心慈手軟。只是他身邊的人,定下這個計策著實狠辣。事情鬧到這個份上,皇帝陛下定然會依著皇太孫的意思,下手限制藩國的力量。」
朱高煦苦笑了一下。面前這個局面,若是皇帝要下手限制藩國的勢力,那麼……各個藩國現在也許還能勉強過日子,但是實力被約束到一定程度之後,等新帝上位,擺在各個藩國面前的就是任人宰割的命運。
手輕輕握住郭菀央的手,說道︰「我原先還擔心你與皇太孫見面……會有什麼讓我不喜歡的事情,只是沒有想到你竟然為了我這樣冒險……我又欠了你。」
郭菀央苦笑了一下,說道︰「我不是為你冒險,你別弄錯了。」
朱高煦只以為郭菀央是在生之前的氣,當下賠笑道︰「好好好,別生氣了,等我找好玩的來給你賠罪……」話才說完,就听見牆頭上傳來兩聲鳥叫。
朱高煦戀戀不舍的看了郭菀央一眼,說道︰「我過幾日想辦法去見你……你怎麼不冒充你弟弟了,否則考試那日還能正大光明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