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杜晦之受皇上器重任命為代天巡撫,代替皇上巡訪民間冤情,他這一去便半年沒有消息,更有傳言說他早已身故,知恩侯夫人一听認為機會來了,便暗中下了死手,屆時就能以杜晦之一房無嗣為由,名正言順將世子之位移轉給她兒子。
「我讓人將他們安置在天涼寺,不過……」司徒飄花從懷中取出一物,往細膩如脂的皓腕一扣。「不準取下,我忙了一夜才弄好的。」
「這是……」她抬腕一瞧,腕上多了一條赤金打造的鏤空海棠花手鏈,鏈子下方垂掛著一對白中透藍的同心結玉墜。
他得意的笑著道︰「就是那救了我一命的獸形雙色扳指,我怕套在拇指上不小心被自己弄掉,因此用一條紅繩綁住掛在脖子上,那夜黑衣人的短匕往我胸口一刺時正好被扳指擋了一下,刀尖滑向左肩入肉半寸,而扳指由一而二削對半,可這東西是你送我的,我舍不得扔掉……」
司徒飄花想了又想,無意間看到扳指的斷面形似孫如意曾畫過的同心,他便一刀一刀刻出兩心相連的形狀,一邊一半,兩個合起來便是心心相印,斷玉重塑。
孫如意看了很喜歡,扣上了結就不拿下來,時不時看上兩眼,然後眯上眼一笑,想著那傻子得意不已的狂笑。
本來還想告訴他若數日後通州有事不要著急,往高處尋她便是,可是她話還沒來得及說,人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直到翠竹來喊她起床用膳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那個說要和她永結同心的男子已經走了。
*
「你說的可是真的?」溫老爺子頭發半白,驚喜不已的撫須大笑。
「是真的,如意哪敢哄外祖父,外祖父六十大壽是喜事,如意便喜上加喜,給你添福添壽,義捐五萬石大米和棉被舊衣給天涼寺,等天涼之後再分給通州附近的窮苦人家。」
她用溫老爺子的名義將糧食衣物送往城外的天涼寺,既是祝福也是未雨綢繆。
天涼寺位于天涼山的山頂,地勢極高,是山洪暴發中少數避過一劫的地方,寺廟之廣足以容納數萬香客。
「好,做得好,心存善念便是蒼生之福,咱們沒少那口吃的,拿出來施惠于民就是大善,你娘把你教得很好。」不愧是他們溫家的好苗子,心思正,胸有乾坤。
孫如意抿唇淺笑。「如意是跟外祖母、外祖父學的,你們是大善人,自家的小輩怎能不跟著走善路。」
溫家富了以後就想回饋鄉里,鋪路造橋、興辦義學,蓋了一間專門收留無主尸首的義莊,請了一名孤苦老人照看,每到青黃不接的季節還會搬出粥桶接濟窮苦人家。
不是每一個家有余糧的人家都肯行如此善舉,天底下多的是富而不仁的有錢人,只想著苛刻農民使自己更富,不思他人之苦,極力刮油水,踐踏別人的勞力所得。
好人應該有好下場,種善因、得善果,溫府是眾所皆知的積善之家,造福百姓無數,所以不該有滅門之禍。
「就你會說話,听得外祖母心里歡喜,來,過來,讓外祖母瞧瞧,都大姑娘了,長得跟你娘一樣好看。」溫老太太稱贊道,那鼻兒和小嘴簡直和女兒一模一樣,就那雙眼楮像她爹,眼神正直清明。
孫如意走了過去,一只柔萸被溫老太太握住。「外祖母這是變相的夸自己嗎?我是娘生的,娘是外祖母的女兒,我們三代都是美人兒,外祖母是老來俏,美得天生麗質。」
這話一說,圍在溫老太太身邊的女眷都笑了,連帶子孫輩們也都擠眉弄眼,看看哪來的麗質天生。
「听听,這才是人話,你們一個個皮猴就得跟如意多學學,我這是老來俏,不是滿臉皺紋。」溫老太太非常開心。
有個小外孫女在身邊逗逗趣兒,日子多暢快呀,人也老得慢。
「是,你老人家有了如意就瞧不見我們這些兒媳了,黃花菜一過了季節就蔦了,怎麼比得上小花骨朵兒。」傅氏故意說著酸話,還一臉苦的捂著面說自己老了不能見人,把眾人都逗笑了。
「去去去,你都幾歲的人了還好意思和小姑娘爭寵,如意就是長得好,水靈水靈的,小女敕臉跟朵花兒似的,讓人越看越喜歡……」溫老太太臉上的笑花越開越大朵,怎麼也停不下來。
隔輩親、隔輩親,老人家一上了年紀最樂見小輩,左摟一個、右抱一個,那比吃了靈丹妙藥還快活,每天笑三回能增十年壽。
「娘說的是,如意是京城長大的,一看就大氣,大嫂這朵老黃花都枯了,少了那麼一點點靈氣。」溫二太太蘇氏說到一點點時兩手故意拉得很開。
「走,扯後腿的走遠些,我不認識你。」傅氏假意推人,手一揮當是嫌棄。
「偏不,我就要纏著你,纏久了你就熟了。」蘇氏也是有趣的人,人家一推完她又纏上去了。
「你呀!臉皮真厚。」傅氏取笑道。
「不厚怎麼跟你做妯娌?」蘇氏眨眨眼。「不過如意都捐了五萬石白米,咱們當舅舅、舅母的可不能小氣,我們這一房就捐五萬石白面,今年的收成似乎不太好,入夏後時陰時晴,田里的稻子都長不好……」
稻花是開了,可是雨水一打又落了,結的穗子干干扁扁的,看來秋收的作物至少要短兩成。
蘇氏不知的是糧食並非短缺,而是顆粒未收,剛結花苞就泡入水里了,水一退全爛在田中央。
「一個白米、一個白面,你們是想逼死我呀!還不快幫我想想捐什麼好……」傅氏扶額,一臉苦惱。
「藥材。秋風涼,再說秋天一過就入冬了,雖說通州的雪沒京城下得多,可還是凍人,咱們有棉襖穿,別人住的卻是茅草屋,有備無患總是好的,我祖父是太醫院院使,所以我一想到的便是與救人有關的藥材。」孫如意幫著出主意。
听她一席話,溫家人若有所思。
傅氏頻頻點頭,「如意,你開個單子,咱們在城里剛好有間藥鋪,大舅母讓人收拾一些也送到天涼寺,天冷時煮一大鍋祛寒的湯藥供人取用,也算是功德一件。」
大家身體好了不染疾,城里也平靜些,不起時疫。
她想著做好事也是保全自身,前年的疫情鬧得人心惶惶,若是人人都不生病也安心,少賺一些無所謂。
「好,我寫給大舅母。」孫如意當下提筆寫下些常用藥材,主要是驅風解熱,治月復瀉,以及少許的心疾用藥。
她一寫好,馬上就有人取走。
「這孩子就是好,人美心也美,你在京城你娘給你相看人家沒?」溫老太太疼外孫女,想把她留下。
面上一僵,孫如意笑笑裝羞。「這事如意如何知曉,外祖母問錯人了,而且上頭還有祖父、祖母做主,沒得我們小輩的事。」她撫了撫細腕上系著的同心結墜子。
「哎!說的也是,京城是個重規矩的地方,凡事都由長輩拿主意,哪能咱們說了算。」溫老太太略顯失落,肥水不落外人田是行不通了,不知哪家兒郎有福氣。
「好了,先入席,自家人先弄個家宴賀壽,晚一點再正式宴客,男賓、女眷分桌而席,老大家的,上菜的事你多盯著點,別出差錯,老二、老三家的負責看著下人做事,老四、老五家的……」
溫老太太吩咐下去,五個媳婦全動了起來,溫家老爺們則安排迎客和招待,遠道而來的族親還得租下幾間客棧才住得下,沒有一個歇著的,全在外頭奔波。
看到小輩們一個個磕頭拜壽,兒孫滿堂的溫老爺子滿意的呵呵大笑,一個一個叫起。
兒子、孫子都孝順,一個不缺,媳婦們也是能干,合力撐起這個家,雖是偶有口角,但無大過,只是看見牽著弟弟上前的外孫女,溫老爺子心里還是有點遺憾。
他就溫氏那麼一個女兒,當初嫁的也是京中子弟,前幾年夫妻和順,婆媳相處也好,一年總能回娘家探望雙親一、兩回,誰知後來卻是最命苦的,嫁入醫藥世家反而日日與藥為伍,吃的飯還沒有喝的藥多。
行過家宴後,地方仕紳和親朋好友陸續上門,門口溫五老爺帶著下人擺桌收禮,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大紅燈籠吊滿宅子,前後左右紅得喜氣,每個燈籠下方懸掛著竹編染紅小牛,溫老爺子屬牛,象征牛氣烘烘,一牛頂山,身強體壯。
這是大吉利,老人家就圖個壯碩的身子,越活越年輕,百病全消,長命百歲,腿骨強健能日行萬步。
「咦!這是什麼?」三姨婆家的小媳婦忽的大叫,低下頭拍打著大腿。
「什麼什麼,你在喊什麼,沒事別亂喊……啊!什麼往我臉上撲,我眼楮瞧不見……」
「哎喲!怎麼有蟲子一直飛來飛去……」
「天呀!這麼多的飛蟲打哪來的?快來人,把它們打死……嘩!我的老天爺,要出大事……」
陸氏撲過來護住溫老太太,她倒是個大膽的,捉住一只蟲子放在手心一放。「是大水蛾。」
「大水蛾?」眾人一頭霧水。
溫老太太面色沉重。「大水蛾就是白蟻,又叫大水螞蟻,听說有大水蛾出沒便是要發大水了。」
民間有此一說,白蟻現,大水發。
幾個媳婦著急的朝溫老太太靠攏,一邊喊著讓下人用大掃把將蟲子掃出去,一邊讓女客全聚集在一塊,往蟲子少的地方避一避。
但是大水蛾實在太多了,連男客那邊也在喊,整個屋子全是飛來飛去的大白蟻,它們肆無忌憚的朝人身上撲,落在發梢、頭上,管你又叫又跳依然義無反顧。
在一團混亂中,唯有孫如意異常冷靜地將弟弟帶到無光的暗處,背向外將小胖墩護在角落里,冷眼旁觀青蟬、青黛一臉驚慌的在她身後揮蟲,尖叫聲刺耳得快將耳膜穿破。
她不是不關心溫老太太和溫家眾人的安危,只是這大水螞蟻就是她引來的,用以發出警訊,讓人及時防汛。
有種藥人類聞不到,可是對白蟻卻有十足的誘發性,所以要引來白蟻並不難,困難的是放藥,不過這事有司徒飄花代勞,彈指間就能完成。
「用火。」
「什麼用火,如意你說清楚!」放火燒房子不成。
「白蟻是驅光性蟲子,听過飛蛾撲火嗎?它們也一樣,點上火燭或火把,它們便會往火里飛去。」
「是嗎?我試試。」傅氏吩咐下人點上燈油,集中放在一起,果然一只只飛蟲投向燭火,或是繞著火光飛。
見蟲子死了一地,更多的火被點亮,白蟻也變少了。
「娘,這麼多大水蛾,真的會發大水嗎?」
明明天空萬里無雲,白天時天氣還很炎熱。
「這……」溫老太太也不確定。
孫如意趁機出聲道︰「都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老天爺都示警了,由不得我們不信。」
第九章 尋回如意表真情(1)
孫如意的一句話讓溫家人決定往高處遷移,他們的落腳處便是位于山頂的天涼寺,通州地帶的最高處。
百余年來不管水淹幾百里,天涼寺從未遭一次水患,甚至還成為百姓的避難所,不少逃難的人只管往山上跑,一直到了天涼寺才敢放心大哭,在菩薩面前跪求家人平安。
溫老爺子是第一次帶著家族借住天涼寺,因為人數眾多擔心佔用太多禪室,便和住持商量借用一處空地搭起棚子,並以雨布覆蓋,地面架高鋪上竹床或竹墊,以防雨勢過大。
他原本並不相信會發大水,江南四到六月的確是下雨季節,偶而連下幾日雨是常見的事,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但是白蟻來了,不只是溫府,半座通州城白蟻肆虐,他們听了用火能驅蟲的話也跟著用了,百來戶人家清出小山一座的蟻尸,數目之多叫人咋舌,無人不心驚膽顫。
听了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報,加上不知誰喊了一聲「大水螞蟻發大水」,所有人都慌了,府里女眷害怕得頻頻抽泣,溫老爺子壽辰也不過了,說走就走。
相鄰幾戶人家看溫府舉家避難,大包小包的行李和馬車,他們遲疑一下也跟著走了,只留下一些不信邪或還在觀望的人家。
溫家人剛在天涼寺住下,原本無雲的天空開始烏雲密布,沒多久雷電交加下起大雨,雨勢之大連小孩子都嚇哭了,不敢睡覺。
隔天,更多的人上山想借住天涼寺,很快地天涼寺里里外外全是人,近百間的禪房也不夠用了。
好在溫老爺子事先叫人搭好了一排棚子,老人、小孩和婦人先行入住,青壯男子冒雨搭建更多能遮雨的棚子,天涼寺在山里,不怕沒木頭砍,人多力量大,多搭幾間不成問題。
最麻煩的是糧食,就算有帶也撐不了幾天,這時女眷們就慶幸了,為了給老爺子積德積福,稍早捐了不少白米、白面和藥材,東西早已送上來了,人雖多了一點還是能撐上十天半個月,若真有了水患,朝廷會派人前來賑災。
「咦,那是什麼聲音?」
雨連下了數日,沒有停歇的跡象,上山躲災的百姓沒法下山,憂心忡忡的等雨停,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只能一個挨一個勉強入睡,睡在寺內大殿的一個男人忽然驚醒,神情慌亂的搖著身邊的族叔。
「哪有什麼聲音,快睡,沒事……」轟隆——轟隆——嘩啦啦——
那族叔話還沒說完,遠處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泥沙滾動聲,地面的震動把所有人都嚇醒,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有些大膽的跑到寺外一瞧,一道閃電劃過一絲光亮,看清情況的人頓時驚駭的往後一跌,腿軟的站不起來。
「山……山崩了……」
「什麼,山崩?」
又有不少人跑進雨中往下眺望,黑暗中隱約瞧見對面的山少了一半,滾滾流動的聲響好像整片大地在狂嘯。
「天呀!山真的塌了……」
「啊!你們看,山上的土石滑進我們城里了,城牆都擋不住!」
「我的宅子,我的宅子……」有人開始大哭,他本以為只是發大水,水退了還能搶救一二,沒想到不只是水,靠山的半座城全沒了。
「嗚嗚!我爹還沒出來,他說要守著家里的三頭豬……」另一人哭嚎,他不該听爹的話自己離開,早知如此扛也要將人扛走。
「我二叔還在城里,我要回去救他!他是私墊的夫子,他不能有事!」一名年輕男子哭著要下山,想要救打小扶養他長大的親叔叔,二叔讓他先到天涼寺等,他隨後就到,可是現在永遠也到不了……
「別犯糊涂了,你看這雨還在下,你還沒走到城里就被水沖走了!」兩個大漢一左一右架住年輕男子的胳膊,硬把他拉進寺里。
不是每一戶人家全都出來了,或是落下一、兩個善後的人,或是不肯離開的,眼看著土石都把屋子埋了,他們幾乎沒還有生還的可能,不少人為親人的逃生不及而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