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被社會毒打過的沈懷安沒想過自己配不上侯府千金,一個庶女罷了,他不計較她出身低是他本性寬厚。
一旦沈懷安起了這樣的念頭,在長輩面前還端著,一副努力上進的樣子,私底下卻悄悄打探紀塵香的行蹤,想制造偶遇。
紀寬深埋侯府的釘子這時便起了作用,透過下人的嘴將消息傳進內院,教三位小姐和她們的姨娘知道有人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四小姐才七歲,她的姨娘倒不太擔心。
紀塵香的生母趙姨娘得到沈懷安略過二小姐,終極目標是美人胚子三小姐,她一時柳眉倒豎,臉色難看極了。
「仗著郡主給一分顏色就想開染房了?我偏不信這草窩里能飛出金鳳凰!」趙姨娘絹了一個尋常的高髻,髻邊簪了一枝紅珊瑚牡丹花瓖金簪,艷麗無雙。
報信的大丫鬟長相普通,卻是個嘴巧的,笑道︰「姨娘容色傾城,生下的三小姐日後亦是顛倒眾生的絕色佳人,侯爺愛若掌珠,三小姐以後的前程大著呢,一個窮小子也敢韻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趙姨娘冷哼,「有朝一日考中進士又如何?六部臣工有多少進士到老也只是五品小官,難道要靠妻子的嫁妝扶持他上進嗎?」
「我們三小姐是有大福氣的,而且那位連個童生都還沒考上。」
「癩蝦蟆想吃天鵝肉,是仗著郡主給的底氣嗎?」
平寧郡主不是寬厚大度的主母和嫡母,見不得庶出的過得太好,趙姨娘不得不提防她故意拿婚事作踐紀塵香。
想到紀鳴的枕邊耳語,他擔心紀霞光進宮至今未傳出喜訊,再過幾年若無好消息,再送個女兒進宮為長姊分憂。
若是塵香能成為皇上的寵妃……趙姨娘覺得自己出頭的日子快到了,怕只怕平寧郡主得知侯爺的打算一定會搞破壞。
大丫鬟近身耳語,「姨娘,奴婢得知一個秘密。」
「你說。」
「伺候沈公子的人曾听見他睡夢中不住呢喃,‘我不是沈三順、我不是沈三順……我才是沈懷安,我就是沈懷安……’姨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姨娘低頭思量,艷麗的眉眼里有冷冷一縷寒光劃過。
她已不再是如花般嬌女敕的年紀了,生育塵香時又受了暗算,無法再有子嗣,塵香便是她後半生的依靠,只有塵香嫁得貴婿,她在侯府內宅才能過得好。
誰敢算計塵香的婚事,誰就是她的仇人!
*
到了端午節,佟福玥已顯懷,挺著肚子吃火腿粽子。
紀老爺子喜歡吃豆沙蜜糖的,突然問道︰「天壽你讀那麼多書,有沒有記載多早以前的人開始吃粽子?」
紀寬吃完一個栗子瘦肉粽,喝口茶才道︰「漢代許慎的《說文解字》一書中已有‘粽’這個字,是一種用蘆葉裹米煮熟的食品,西晉的一本風土記中也描述端午節用菰葉裹黏米粟棗,稱為筒粽。到了前朝,包粽子不用黍米黏米,大多用糯米包裹,花樣也多了起來,唐朝的長安街上就開設了專門賣粽子的商鋪,出售的粽子甜的咸的果仁的,不是端午節也能買來果月復,是一種很方的吃食。」
紀老爺子可惜道︰「就沒有人想到開粽子鋪。」
佟福玥輕輕笑一笑,「祖父想吃,廚房隨時都能做。」
紀老爺子只是想抬杠而已,真有人天天賣粽子,反而不稀罕吃了。
紀寬又道︰「唐代還有一種九子粽,用彩線把九個小粽子扎在一起,當成節日禮品互相贈送,結果有人家里拮據,糯米又貴,就把收到的九子粽轉手送出去,收到的人也舍不得吃又送出去,最後收到的人打開來全餒掉了。」
佟福玥和紀老爺子听了呵呵大笑。
紀寬道︰「到了本朝已不時興送九子粽,自家做了好吃的送至親嘗一嘗而已。」
佟福玥輕笑道︰「節儉過頭反而浪費,以前和祖母去田莊小住,莊頭的寡母胡大娘便是個中典範,賞了他家兩盒糕餅給孩子甜甜嘴,胡大娘總舍不得給孩子吃掉,鎖進自己的箱籠里,哪個孫子討好她就給一塊半塊,放上兩三個月糕餅都長毛了,小孫女吃完拉肚子,祖母和我下回去才听說此事,祖母不太高興地把胡大娘說了一頓,家里何曾窮到那樣的地步,好吃的食物趁早吃完不比壞掉強嗎?」
紀老爺子道︰「話是這麼說,擅門的人從不改變。農村過年,再窮的人家也要買一塊豬肉擦擦鍋底,添些油水,而那一塊豬肉可以吃到二月,客人來了薄切幾片鋪在一盆炖菜上頭便算葷腥。唉,都是窮鬧的!」
紀寬到底沒受過窮,轉移氣氛道︰「戶部一位陳大人出身世族,母族、妻族也是官宦之家,但為人吝嗇小氣,听說家里的人去采買一盆花也要記帳,看那盆花送到誰住的院子里,下月的月錢就要扣去花價,因為花不能吃,誰愛賞花誰付銀子。」
佟福玥莞爾,「那位陳大人想必家里十分富裕。」
「小氣財神的名聲假不了,同僚宴飲從不找他,因為他不曾付過一次帳。」
「這就太過了,可以對自己小氣,不能貪別人便宜,久而久之會沒朋友,官也做不好。」紀老爺子搖頭道。
紀寬微微點頭,「這樣的人也算奇葩,天性如此,他自己覺得舒心快活,旁人看不慣的少打交道便是,只有他家里人須忍耐抱著金元寶吃粗茶淡飯的日子。」
佟福玥心里不以為然,也不多言。
陳大人白天上衙門,戶部是最忙碌的單位,陳夫人若自己有嫁妝,白天弄些好吃的給自己和孩子們吃,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只須管好孩子和下人的嘴,陳大人又能如何?
*
時光彈指而去,六月初六,大吉,佟星心于歸慕容三郎,姊妹們提前一日回去添妝。
佟照月送了一對瓖珊瑚珠的芙蓉花釵,佟星妤忍痛舍了一件瑪瑙連珠鐲,佟星珠很實際的送上兩匣子花生大的銀鎳子,有二百兩銀子,佟星心感激地望向四姊笑了笑,居家過日子,真金白銀才是底氣。
佟星妤撇撇嘴,「俗不可耐!」
佟福玥湊趣道︰「我也是個俗人,不比三姊無須打理中饋,六妹嫁的是三房長子,往後怕是要接手家務,金銀傍身最實在。」一兩一個的金元寶,共一百兩金錠,滿滿當當一匣子,閃著誘人的金光。
佟星心滿懷感激,又有點惶恐,「五姊這禮太厚了。」
她嫡母也給了五十兩銀票二十張,共一千兩銀子壓箱,跟一百兩金子的價值差不多。
佟福玥含笑道︰「六妹是最小的妹妹,多疼你一些,莫非其他姊姊會吃醋?再說了,六妹是大伯母的女兒,大伯母從來寬厚待我,我對你好也是報答大伯母這些年的照顧,自家姊妹可不許再見外了。」
這話傳到慕容氏耳里︰心里舒坦。
佟星心的壓箱銀子多一些,得利的是她娘家佷兒,三郎日後若能金榜題名,步入朝堂,她也長臉,更能傲視常氏娘家一群蠢貨。
別以為她不曉得,常氏曾打過歪主意,意圖將佟福玥和常家佷兒牽扯在一起,人、財、勢三得,幸而小鐘氏防得緊,狠狠收拾了常氏一頓,常氏才老實下來。
慕容氏掌中饋才得知這消息,暗中嘲笑常氏又貪又蠢,假使能算計佟福玥的婚姻,她嫡親大哥也肯舍了長子,能得了佟福玥的十里紅妝,又有佟清民當靠山,二房再受寵也損害不了大房的利益。
誰能想到小鐘氏舍得將佟福玥嫁給一個庶長子?而佟福玥也如她的名字那樣有福氣,紀寬高中探花,她一進門便是官夫人。
小鐘氏一出手,她心愛的孫女嫁得不是最顯赫,日子卻是最好過。
娘家一個隔房庶妹出閣,佟福玥隨手便能拿出一百兩金錠添妝,可見手頭寬裕又沒人管束,佟照月都比不了。
慕容氏暗中感嘆,當初肯德小鐘氏的勸告就好了,長公主婆婆豈是好服侍的,周鈞又是獨子,過日子不輕松。
佟治不肯听,她也想女兒嫁得顯赫,教人羨慕,佟照月更是喜上眉梢地上了花轎,日子久了才知個中甘苦。
那日夜里,慕容氏和記名成她女兒的佟星心睡一床上,說了許多掏心窩子的話,包括慕容家幾房的復雜關系,還有時常與佟福玥保持連系,多多交好。
佟星心一一謹記在心,她當然知道五姊的好。
慕容氏彷佛在自言自語,「事到如今我才看明白你祖母是真人不露相,她明著不管事,其實什麼都心里有數,她說佟家女不宜進宮,果然挽月有了龍胎也保不住。她最心疼福玥,就方方面面都替福玥打算得好好的,嫁得不顯赫卻過得很滋潤,以為郡主婆婆會刻意刁難,天天立規矩,我們忘了有紀老爺子在,可你祖母沒忘,時不時叫你祖父約紀老爺子喝酒听戲、品茗下棋,去大雲觀吃素齋,紀老爺子活得有滋有味,自然更偏心大孫子夫妻倆……」
佟星心听到後來睡著了,只記得嫡母也羨慕佟福玥嫁得好。
其實她也羨慕,但她更想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第九章 揭穿他身分(2)
滄州的金絲小棗肉厚核小,曬干後呈金黃色,便是很好吃又耐保存的金絲蜜棗。
佟福玥封了十小壇送回佟家,出嫁時小鐘氏將自己的一處私產,位于滄州的百果園悄悄給了佟福玥,佟靖也知道,但他不以為一處果園能有多少收益。
那是他財大氣粗,其實俗諺有「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就還錢」的說法,就是當年栽樹當年便可采棗收益,而且棗樹壽命長,可百年收果,並且適應力強,有淹不死的栗子、曬不死的棗子之說,普通農民家里若有三畝棗園,便可以吃穿不愁,還有余錢。
棗花可以讓蜜蜂采蜜,棗木堅硬是制造大車輪軸和家俱的木材來源之一,左也賣錢右也賣錢,是源源不斷的收益,何況百果園中還有桃、李、杏、栗子、山楂……全都是北方佳果。
家有千貫不如日進分文,最怕坐吃山空,田莊收成進了自家糧米鋪,百果園收成一半進了干果鋪,一半賣給糕餅店做成點心。
這些全是她的私房錢,還在慢慢累積當中,雖然成不了巨富,但小富則安,一輩子不缺錢就是幸福。
佟福玥美滋滋地吃著金絲蜜棗,侯府小姑子跟她不親近也不交惡,一人一匣子甜甜嘴,反正她們不知她有百果園。
春芽送棗回來,悄悄告訴她,「大女乃女乃,听說那位沈公子住的院子在鬧鬼呢!」
佟福玥一臉懵懂,「你听誰說的?」
春芽道︰「趙姨娘身邊的翠袖姊姊,怕我們這邊不知道似的,把我拉到一旁繪聲繪影的說,半點也不想遮掩。」
「侯府鬧鬼,說出去可不好听。」
「大女乃女乃,不是侯府鬧鬼,是沈公子身邊鬧鬼。」
「怎麼回事?」
「說是有一個年輕男鬼纏住沈公子,每日半夜都去他屋里鬧,說什麼‘還我命來……你爹娘害了我,讓你頂替我的身分……你還我命來’,听起來可嚇人了。」
「什麼頂替身分?」在佟福玥眼里,沈家夠窮了,誰稀罕做沈家人。
「奴婢不知,翠袖姊姊只說這些。」
「郡主沒管?侯爺知不知曉?」
「沈公子沒敢鬧出來,是他院里的下人說出去,還沒傳到主子耳里。」
「趙姨娘很不待見沈公子吧,如此留意沈公子身邊的事。」
「奴婢也不懂。」
「行了,我們不替人傳謠言,不給人當刀使。」
「奴婢明白。」
佟福玥琢磨不透此事,暫且放下。
待紀寬下衙回家,換了家常衣裳,一起去紀老爺子的鶴壽堂用晚膳,有一道清炖鱸魚是祖孫倆愛吃的,紀寬將魚月復最鮮女敕的肉挾給老人,老人笑呵呵。
「你們也吃,多吃一點。」
紀寬和緩道︰「孫兒有一件喜事要稟告祖父。」
紀老爺子期待道︰「你說。」
紀寬放下筷子,端正道︰「侍讀學士余大人推薦我參與編撰先帝的文章詩稿,掌院學士和幾位大儒皆允了。」
「這是好事啊!」紀老爺子擊掌道。
紀寬道︰「孫兒也是僥幸,一位同僚突然家里有喪事,暫時不便上衙門,缺一個查找典籍跑腿的,余大人便推薦我。」
「跑腿也好啊,為先帝著書,這是多大的榮耀。」
「我也這麼覺得,以為自己在作夢呢!」
「哈哈……吃飯、吃飯,我們喝兩杯慶祝一下。」
佟福玥已命人去溫酒,一臉與有榮焉,酒送來後她親自給兩人斟酒,她喝玫瑰露相陪,一家其樂融融。
待回到兩人的小天地,紀寬先是關心她今天可有不適,肚里的孩兒可鬧騰?
佟福玥回說一切都好。
他看她白里透紅的秀麗容顏,眼神溫暖,這才告訴她,「家里有喪事的是石凡德,他的妻子難產而亡,留下一個小女嬰。」
「啊?」佟福玥太驚訝了。
「女人生產像過鬼門關,我很擔心你。」
佟福玥心里揪了起來。
紀寬伸臂將她抱在懷里,開始嘮叨,「我家福玥人美心善,從來不做惡事,人品一等一的好,老天都看著呢,你一定能夠平安生產,大人、小孩都平安,順順利利地不吃苦頭……」絮絮叨叨的,既溫柔人心又讓人沉浸其中。
佟福玥心口甜甜的,軟軟地靠在他身上。
她不怕了,她一定能平安生下孩子,孩子會牙牙學語地喚紀寬爹爹,喚她娘親,或許長得像紀寬那般眉眼清俊,聰明伶俐會讀書,或許生的是女兒,她會像祖母教養她那樣,好好疼愛自己的女兒,不會丟下女兒不管。
「夫君別憂心,我會好好的,孩子也會好好的。」
「下回休沐,我們一家去大雲觀上香。」
「好。」求個心安。
紀寬小心撫模她隆起的月復部,「孩子你要乖乖的,不許折騰你娘親,不然等你出世,爹一定打你……」
佟福玥听了嘴角彎彎︰心里無限感恩祖母待她的好,告訴她怎樣為人處事,怎樣把日子過好,最後給她找了一門看似不那麼風光,好處卻說不完的親事。
她握了一手好牌,絕不能把好牌給打爛了。
羊角燈亮亮的,暖融融的,兩人溫情綿綿許久,才談一談家事,佟福玥這才想起春芽說的鬧鬼之事。
紀寬听完垂下眼,很快又抬眸笑道︰「那邊的事我們听一听就好,只等爹或郡主發話,我們才能動作。」
「我只是好奇而已。」佟福玥知曉他是個謹慎冷靜的人,她其實也不愛管閑事,低聲道︰「那鬼說什麼頂替身分,沈家那麼窮,誰想頂替?」
「有一事我一直遲疑著該不該告訴你。」
「何事?」她搗著胸口,其實他有一個小青梅?
「你不要緊張,不是什麼大事。」紀寬謹記孕婦不可大喜大悲,跟她耳語,「從郡主第一次朝我下手,我為保性命,就收買幾個侯府下人,郡主若想對我不利,能給我通風報信,以免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