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福玥一雙妙目澄澈通透,「面對權貴欺壓沒有人不害怕的,紀老爺子肯替紀寬出頭,是紀寬這輩子最大的福分。」
曹氏亦道︰「是這個理。」
她們和樂融融的聊天,外頭也熱鬧完了,只等明日良辰吉時發嫁。
這一晚,佟福玥不是和母親睡在一起,而是小鐘氏過來陪她睡,對此曹氏無所謂,她能說的都跟女兒說了,該交代的也跟女兒交代清楚了。
佟福玥感覺又回到小時候,只要祖父不在家,她就可以睡在祖母床上,祖母身上香香的,被子也香香的,祖母會說好听的故事,告訴她誰家發生了什麼事,誰家又有不可告人的秘聞,她是听著百家故事長大的。
「福兒明日嫁與探花郎,可知這屆的榜眼石凡德在去年十月成親了,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一時風光無兩。」
「祖母為何突然提他?」佟福玥細聲道。
「石凡德娶的是禮部侍郎家的陶大小姐,當時十里紅妝,場面盛大,引人津津樂道。」
小鐘氏平鋪直敘道︰「陶家可是清流,陶家的女眷在外應酬的穿著打扮就能看出來陶家不富裕,陶家小姐戴的首飾是金絲銀絲嵌石榴石一類的,勝在精巧卻便宜,陶侍郎夫婦如何辦得起十里紅妝?」
「發了橫財?」佟福玥隨口猜。
「確是發了橫財。」小鐘氏嘆息道︰「前年底,寄居陶侍郎家三年多,一直病歪歪的表姑娘不幸死了,那時石凡德剛中舉人,正春風得意,未婚妻卻亡故,立刻從鄰省趕來京城奔喪,也不知和陶侍郎家怎麼說的,石凡德在京中住下準備春闈,然後便傳出他和陶大小姐早有婚約,春闈後不論中不中都會辦喜事的消息。」
佟福玥微微蹙起眉頭,被惡心到了。「未婚夫婿是那位表姑娘的,十里紅妝也是表姑娘從自己家里帶來的?」
「應該是吧,不過那位表姑娘父母雙亡,也沒有親叔伯登門討要族產,外面便傳說陶夫人把自己的嫁妝都給了親生的女兒,不想便宜庶子。」
佟福玥知道禮部侍郎沒有嫡子,名聲甚佳是因為他尊重發妻,家中規矩嚴謹,妾室生了兒子也越不過嫡妻。
「我明白祖母的意思,石凡德此人不可深交,我會找機會提醒紀寬。」
「你心里有數便好。」
怎麼那麼剛好,石凡德一中舉那位表姑娘便病亡了?她的家產不是該由本家的族人繼承嗎?
陶侍郎說了,那孤女來投靠求庇護,好心養了三年多,天天吃藥,有多少錢財也耗費光了,侍郎府補貼許多,才將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真是仁義啊!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麼?沒人告發就沒人在意。
寒窗苦讀,金榜題名,貴女下嫁,人財兩得,大家都喜歡這樣的故事,讀書人尤其喜歡,彷佛下一個幸運兒就是自己。
故事听多了,佟福玥並沒有太多感慨,將故事收入腦海中的資料庫,又跟祖母聊些喜慶的事,很快便睡著了。
小鐘氏很晚才睡,回想起前世的事,微微轉頭看著入睡的孫女,她的福玥這一世一定要幸福啊!
前世的她把一顆心全放在佟治三兄妹身上,把他們看得比佟靖更重要,嫡母和長姊留下的嬤嬤給她洗腦得太成功了,因此當文淨嵐來投奔,她一顆心便軟得不像話,把文淨嵐當成佟沁的化身,對她百般疼寵,幾乎予取予求。
文淨嵐很快便忘了要小心翼翼,將穿越女的優越感展現出來,小鐘氏將她的異常自動么口理化,欣慰外孫女這麼快就把自己當成一家人,完全忽略了文淨嵐自私自利,只為自己打算的一面。
前世佟靖也出面安排佟福玥和紀寬的婚事,頭一回見面不是在大雲觀,時間也延後,是過年時紀老爺子帶紀寬來拜年,結果才十二歲的文淨嵐居然對紀寬一見鐘情,全然忘記自己剛死了親娘,大膽倒追紀寬。
文淨嵐看過的穿越劇都是穿越女可以輕易外出結識男主、男配,小鐘氏一開始沒有嚴格約束她,她說要上街便讓人陪著去買東西,哪想她竟追到紀寬家門口,讓紀寬傻眼,不禁懷疑起臨安伯府的家教。
得知此事的佟靖大怒,「你娘尸骨未寒,你就整天想男人,沒有良心!不知廉恥!」罵完便命人將文淨嵐禁足。
佟福玥和紀寬的親事照舊,但已經壞了好兆頭,佟福玥 心里有疙瘩,心中像被埋了一根刺,終其一生和紀寬只能說是相敬如賓。
很多年以後,小鐘氏才弄明白文淨嵐看上紀寬不僅是因為他的好相貌,還喜歡紀寬不受爹娘疼愛,到死也不會跟紀寬住在一起。
現代人最喜歡的結婚條件是有房、有車、沒父母或父母離得遠。
然而在古代,誰家不是三代、四代同堂,人口愈多代表家族興旺,外人也會羨慕這家的老人有福氣庇蔭兒孫,反而像紀寬這樣的代表孤掌難鳴,是沒什麼福氣的。
文淨嵐快及笄時,實在找不到比紀寬更合她心意的男子,遂改走平寧郡主的路線,兩人合伙將紀寬與佟福玥 的夫妻關系搞得更冷,最後是紀寬快刀斬亂麻,直接外放為地方官,帶著一家人走了。
今生今世,小鐘氏會盯緊文淨嵐,不教她興風作浪。
重生後,小鐘氏的一顆心全放在佟靖和佟清民身上,但面上對佟治三兄妹一樣盡心盡力,並將佟沁教養成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輕易不出門。
兒女各自婚嫁後,待孫女出生,家規日益嚴謹,等文淨嵐來到臨安伯府,只能天天待在家茹素抄經,想出門放風?呵呵,乖乖守孝求個好名聲吧。
小鐘氏入夢前心想,今生有了好兆頭,她的福玥一定會幸福的。
*
紀寬成親,好事者都等著看新娘子的花轎是抬進武定侯府的正門拜堂,還是抬進旁邊紀府的大門?
紀侯爺就別提了,只看平寧郡主答不答應讓紀寬和大兒媳在侯府正廳行禮拜堂,住上三日,待回門後再回紀府。
懂禮數或想拉攏兒子的爹娘就會這麼做,收拾出一間新房住上三天兩夜,讓大兒子夫妻感念自己,大家依然是一家人,多劃算的事!
紀鳴不想讓人看笑話,大兒子成親不在侯府拜堂,旁人不會取笑紀寬只會取笑他,又不是小門小戶沒房間安置,侯府有的是房間。
但是平寧郡主不樂意,她揮著一根筋就是不答應,和紀寬同住一個屋檐下,她會呼吸不順暢。
最後是她的頭痛癥又犯了,請來太醫,紀鳴才作罷。
今日申正時分,紀府張燈結彩,迎親的隊伍緩緩前來,經過了武定侯府,在鼓樂、鞭炮聲中,在京城好事者的見證下,大紅花轎抬進了紀府大門。
紀鳴和平寧郡主領著所有的兒女過來紀府幫忙待客,好話不斷,意思就是分了家,紀寬就該在自己家里辦喜事,熱鬧熱鬧,家宅興旺。
大家嘴里都附和是啊是啊,新家新氣象,就該辦一場大喜事旺一旺人氣,日後小夫妻倆肯定能將日子過得美滿如意!
可是一轉頭,心里冷笑連連,都罵紀鳴是個妻管嚴,夫綱不振的軟蛋,若是心中無愧,何須逢人就解釋?
從老家來祝賀的紀家族親也有不少,族長一行人就在武定侯府的客院住著,對紀鳴的所作所為很是不解,不過如今紀鳴位高權重,他們也不敢多管。
紀老爺子對紀鳴這兒子更失望了,隨便一個族親都能在武定侯府住下,親生的大兒子卻不行,多傷人。
紀鳴對既定的事實從不多想,老臉皮厚著呢,反正也沒人取笑到他面前來。
平寧郡主得償所願,自覺又贏了薛氏一次,心情愉悅的招呼娘家親戚。
當然,清平王夫婦不會自降身分親臨庶子的婚宴,只派了兩個庶出的兒子夫妻來,他們反倒羨慕紀寬能早早分得家財和這麼好的一座宅院,而他們還得在清平王府和上百口家人擠著。
紀東霖和紀東岳則是有點尷尬,不懂老娘在倔強什麼,他們都不好意思把哥兒們請過來吃喜酒了,坐哪兒啊?
大家都覺得紀寬委屈,誰也想不到紀寬打心底松了一口氣,他就喜歡平寧郡主這種不仁不義的舉動。
紀寬從沒告訴祖父,他根本不稀罕在武定侯府成親拜堂,甚至也不稀罕紀鳴這個親爹,花轎迎進他紀府大門,三跪九叩拜堂,夫妻倆在這個家里共度晨昏,綿延子嗣,一起慢慢老去才是他真心想要的。
但有些話只能夠在心里想,輕易不能說出口的,老子可以不稀罕兒子,兒子卻不能說他不稀罕老子。
紀寬喜氣洋洋的迎娶新娘,拜堂成親,給紀鳴和平寧郡主行禮也不瞥扭了,在賓客的陣陣笑聲中,他牽著新娘走進新房,進入內室,喜婆扶著新娘安坐喜床上。
掀起大紅繡金蓋頭,紀寬綻放出滿臉笑容,佟福玥只覺得眼前驟然光亮起來,眯著眼楮片刻才抬臉看了他一眼,臉上浮起紅暈,又垂下了頭。
「新娘子可真漂亮!」
「佟家的姑娘都好看,有一位選秀進宮了。」
「真的啊……」
飲了合巹酒,屋里響起道喜聲,「禮成,大大利!恩愛到白頭,兒孫滿堂歡!」
紀寬就數今天笑得最多,直到喜婆上前屈膝提醒他得到前頭待客了,他才回過神來,大步出了屋往前院去,看熱鬧的女客也被喜婆引去坐席。
佟福玥這才暗暗吁了口氣,女乃娘秋嬤嬤、春白、春芽等人忙過來伺候,扶著她坐在梳妝台前,幫她卸了滿頭的珠翠和沉重的嫁衣,扶她到後頭的淨房沐浴。
種種繁文縟節都為了這一夜,嬌滴滴的姑娘成了賢良淑德的新婦,帶點天真爽朗的少年成了頂門立戶的男子。
新婚之夜似乎被施了魔法,男孩女孩都要在一夜之間長大,沒人再把你們當成天真的孩子看待,不會再百般包容,而是開始要求你們承擔這個承擔那個。
夫妻倆只能攜手前行,用兩個人的雙手與智慧,一件一件慢慢承擔起大人的責任,過上了雖然平凡,但也舒心順遂的生活。
第五章 新婚有人罩(1)
平寧郡主搖著手中的蘇繡牡丹團花扇,象牙柄上的串珠流蘇發出輕響,惹得與老父親同坐于羅漢榻上的紀鳴橫了她一眼,意思是︰端莊點,你今日是婆母。
紀老爺子眼觀、鼻觀心,不聞不問。
紀寬攜佟福玥跨過門檻走進大廳,陪在左右的是世子紀東霖和弟弟紀東岳,他倆對老娘的任性也很無言。
平寧郡主就是故意表現出對紀寬和佟福玥的敷衍、不在意和輕蔑,給下面的姨娘們和庶子女提醒提醒,捏緊財政大權的當家主母不喜歡庶長子夫妻,你們誰敢親近他們,想與他們結盟,考慮清楚後果啊。
紀鳴沒有那麼多小心眼,都是他的兒女,老大成親了,接下來就輪到老二,他高興孩子們一一成家立業,他肩上的重擔也會慢慢減輕,何況長子開了個好頭,娶了嫁妝豐厚的名門貴女,真好啊。
紀寬滿面春風,周身縈繞著愉悅幸福,他穿著一身銀藍長袍,頭發用墨玉雲頭簪綰著,腰間系了條帶,垂著荷包和浮雕鹿餃靈芝玉佩。
佟福玥端莊秀麗、娉娉婷婷,穿著大紅色的衫裙,一條滿繡榴綻百子的石榴裙,是三位巧手繡娘花了一個月的工夫繡出來的,承載著娘家人的祝福。
好一位鐘鳴鼎食、簪纓權貴之家養出來的嬌娘子,依著男丁嫡孫而取名的佟福玥衣若紅霞、滿鬢珠翠,菱唇似含露的花朵,婉麗嬌柔,目光盈盈,像是被風雨洗淨後的深泉。
男的溫潤俊雅,女的明媚大氣,活月兌月兌一對璧人。
坐于正堂首位上的紀老爺子滿心歡喜,他的大孫子以後有人照顧了,身邊多了一位牽掛的人,如同他和老婆子那樣攜手一生,不離不棄。
紀鳴與紀老爺子分左右而坐,平寧郡主坐在紀鳴下首,紀東霖、紀東岳伴著平寧郡主而坐。
紀老爺子的下首空著兩個位子,是留給新婚夫婦的,再下去便是庶子庶女的位子,依排行而坐,他們的姨娘則各自立于身後。
妾,立女也,在正室平寧郡主面前,妾室只能站著。
認親吉時到,紀寬和佟福玥到了主位前,早有丫鬟放好了兩塊拜墊,兩人朝紀老爺子行跪拜禮。
佟福玥接過丫鬟端來的托盤,高舉過頭頂,溫柔恭敬道︰「孫媳婦請祖父喝茶,祖父福壽綿綿、健康清泰。」
「好、好。」紀老爺子滿眼含笑,忙接過茶杯喝了一口,便道︰「好孩子,起來吧!祖父把天壽交給你,你們要互信互諒,好好過日子。」
「是。」紀寬和佟福玥一同回應,這才起身。
紀老爺子身邊的小廝捧了一個小托盤上前,里面鋪了紅布,上頭擺了房契、地契,有六間商鋪和兩處田莊。
佟福玥開了眼界,見面禮不都是龍鳳玉鐲之類的嗎?
紀寬輕笑。「收下吧!」
佟福玥這才親手接過,謝了賞,再交給春芽保管。
平寧郡主見她不客氣的收下,當即不滿地道︰「父親,東霖、東岳才是您的嫡孫,再過一年您的嫡孫媳婦也要進門了,這些祖產如何能給他們?」
紀老爺子聞言心中厭惡,只是大喜的日子不便發作,只瞪了平寧郡主一眼道︰「堂堂宗室郡主卻小鼻子小眼楮,竟在乎一個鄉紳老頭子手里的祖產,這些東西加起來值多少錢你心里沒數嗎?比起我兒置下的巨額財富,這些拿來當零花錢都嫌少。紀鳴,你說是吧?」
紀鳴忙道︰「爹說的是,爹高興就好。」
他都不計較老父親不將祖產留給他了,她計較什麼?
「我大孫子的生母薛氏當年也是從正門抬進我紀家的,既然你說我大孫子分不得侯府的龐大財產,那我老頭子拿自己的微薄家底補償他不成嗎?東霖,你是武定侯世子,你也不服嗎?」紀老爺子老眼精光射過去,死死盯住紀東霖。
紀東霖瞬間背脊發涼,忙起身拱手道︰「孫兒沒有絲毫異議,祖父的東西愛給誰就給誰,給大哥更是理所應當。」
紀老爺子滿意地笑道︰「你和你爹一樣頭腦清明,不糊涂,不錯不錯,總算有一個明事理的,坐下吧,好孩子。」
紀東霖落坐,忍著不去擦冒出來的虛汗。
平寧郡主氣得渾身發抖,這死老頭怎麼又當著眾人的面說出薛氏的事?
紀老爺子又道︰「我老頭子只想安度晚年,最討厭挑事,除非有人以下犯上,那我也不會任人欺負。」
平寧郡主簡直要嘔出一口心頭血,原來都是她的錯?這個老潑皮!比惡婆婆有過之而無不及。
紀鳴呵呵笑著打圓場,「我等著喝媳婦茶呢!」
紀寬和佟福玥相視一笑,在紀鳴面前跪下。
佟福玥敬了茶,紀鳴喝了一口便道︰「天壽長大了,如今成家立業,要頂起紀家門楣,大媳婦要做他的賢內助,宜室宜家,早日開枝散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