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即將來到身邊的穿越女文淨嵐,小鐘氏充滿了期待。
不過在此之前,她要先搞定福兒的親事,不教文淨嵐起了歪心思。
用過晚飯,佟福玥捧著芙蓉花青瓷杯喝枸杞紅棗茶,和祖母一起坐在羅漢榻上聊天是她最喜歡做的事。
祖母的盛世美顏看著就賞心悅目,像她手里青瓷杯上的芙蓉花散發著明艷又沉靜的美,如杯上題的兩行小字︰清香和宿雨,佳色出晴煙。
怪不得祖父那麼寵愛祖母,即便沒有生養也是祖父心中的第一人,先帝賞賜的好東西幾乎都送到祖母屋里,如這一套十二月花卉紋青瓷杯。
換了旁人,怕摔了一個就不成套,根本舍不得拿出來用,祖母卻從來沒放在心上,該用就用,還教她要大氣些。
「官窯燒出新花樣,進獻宮廷,少說有一百套,皇上隨手賞給臣下,就是要與臣同樂,而且瓷器不小心摔壞了不是很正常嗎?皇上日理萬機,哪會在意這種小事。」
那時佟靖听了連連點頭,不過他還是派人從官窯又買了三套同樣的杯子回來,摔了牡丹杯便補上牡丹杯,多好。
慕容氏和常氏原本還以為公公特意買回來分給她們,若是前世的小鐘氏或許真會給,但這一世她才懶得拼命做好人,她們有丈夫有兒女,何須她疼惜?
小鐘氏放下月季花青瓷杯,對著此生唯一放在心上牽掛的晚輩,笑意溫軟,「這陣子因你姑母突然去世,心都亂了,沒顧上你的親事。」
「祖母,我還小呢!」佟福玥害羞地低下頭。
「十四歲也該準備說親了,待走完六禮,盤點嫁妝,等你及笄後再論婚期,不急不慢的正好。」小鐘氏看她一眼,神情甚是溫柔,「福兒可不要學你二姊、三姊,一個是二房的嫡女,被你二伯母養得心大,妄想一步登天;一個是大房的庶女,自恃美貌和幾分才氣,一心想過得比嫡女好,心比天高。」
說著,她輕嘆了一口氣,「雖然沒有明言,但高門貴女拖到十六歲尚未訂親,誰都看得出來她們想進宮博一博前程。」
金夏王朝沒有強制官員家的閨女必須進宮選秀,選秀的日子也不固定,皇帝充實後宮的方法很簡單,一是皇帝看上某個宮女,一睡再睡三睡沒被皇帝拋諸腦後,便封為最末等的采女。
二是獎賞有功之臣,令其女進宮,先帝的阮嬪便是一例,當年一入宮便是嬪位,生了兒子後直接晉為貴妃。
三是下旨選秀,世家勛貴、各位官員有意讓自家閨女或族中之女進宮的皆可報名選秀,通常新帝登基的第一回選秀最熱鬧,誰都想在新帝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佟福玥笑道︰「祖母,我這麼笨,哪擠得進那富貴之地?我爹又是庶子,若是野心勃勃的想送女兒進宮,大伯和二伯肯定不高興,我爹沒那麼傻。」
「我自然相信我養大的孩子不蠢。」小鐘氏搖頭道︰「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是後宮,一輩子很難再見到家人不說,即使受寵的嬪妃也是謹言慎行,活得戰戰兢兢,比不得在家里舒心暢意。」
她重生後,年齡最大的佟治才十二歲,尚未說親,她曾想過要不要插手四個孩子的婚姻大事,最後還是作罷,照前世那樣由佟靖和鐘家商議嫁娶。
她只是對佟清民更加用心教導,讓佟靖請來大儒教他讀書,順利考中秀才後便送進白鶴書院拜趙山長為師,還曾經跟隨趙山長和幾位師兄外出游學兩年。
這一世佟清民更早中舉中進士,而且人情練達,懂得審時度勢,在官場行走比前世順遂多了,先是外放山陰縣縣令,後升吉州知州,去年升陽和府知府。
佟清民的妻子曹氏好生養,卻非常重男輕女,不過小鐘氏沒想過換媳婦,怕換了媳婦就生不出佟福玥來。
曹氏生下長女佟福玥,過了周歲又順利懷上第二胎,小鐘氏要將佟福玥抱去正院養,她樂得撤手,後來連生三子,佟清民外放時,曹氏連六個月大的小兒子都舍不得留下,卻沒想過要帶走佟福玥。
曹氏的作派令小鐘氏越發憐惜疼愛佟福玥,其他的孫子孫女都靠邊站。
佟靖曾私底下勸說她這樣偏寵不好,小鐘氏就抱著小福玥哭,「福兒有娘也像是沒娘,我偏疼她怎麼了?我都這把年紀了,還不能養一個我喜歡的孫女?」
佟靖一見她掉淚就心疼,便隨她去了。一個孫女罷了,又是庶子的女兒,身分地位有些尷尬,養在祖母膝下抬一抬身分也好。
佟靖的態度一擺出來,其他孫女也只敢私下說兩句酸話。
第一章 祖母的打算(2)
眼看佟福玥過得比前世好,小鐘氏無比的滿足。「你祖父的遠房表弟紀老爺子,為他的大孫子紀寬求娶佟家適齡的孫女,你幾位姊姊自有爹娘作主,我不管,只有你的親事你爹外放前托付給我和伯爺,我思慮再三,紀寬的條件不是最好,卻頗適合你。」
佟福玥眉如彎月,目若雙星,兩腮似桃瓣紅紅,她不是姊妹中最美的,也不是最聰明最有才華的,但她有個優點是其他佟家兒孫所沒有的,那就是堅定不移的相信祖母永遠是對的。
小鐘氏笑笑。「你祖父那個人很少將親戚放在心上,對紀老爺子卻另眼相看。此人是個實心眼的,重情重義,家里頗有些祖產,換了其他男人不說換女人如換衣服,也有兩個紅袖添香,但紀老爺子卻對發妻一心一意,只生了一個兒子紀鳴。你祖父問過他為何不納妾綿延子嗣,紀老爺子直言不需要,有用的兒子一個就夠了。」
佟福玥小聲說道︰「祖母,這紀鳴……是那位武定侯紀鳴嗎?」
「是他。」簡潔回應。
「這樣的兒子,的確一個就夠了。」佟福玥震驚。
等等,不對啊,紀老爺子為他的大孫子求娶佟家女,這紀寬不就是武定侯的長子,這樣的身分得公侯之家的嫡女才夠匹配,祖母卻說頗適合她?
「紀老爺子是端正守禮之人,可他的兒子並不是。」小鐘氏輕啜了一口桂圓清茶,為孫女解惑。
「紀鳴乃先帝的武舉人,曾在定國公麾下做校尉,因功升從五品游騎將軍。先帝寵愛阮嬪和秦郡王,卻對兩代掌握兵權的定國公府十分猜忌,紀鳴心里嘀咕,借機調往京城在兵部任職,此時,本朝最不著調的清平王開始為一串女兒挑女婿,王妃嫡出的平寧郡主看中了紀鳴前程遠大,紀鳴也看中清平王風流紈褲的名聲讓先帝很放心,加上清平王有三十多個兒女可聯姻成龐大的關系網,便一心想求娶平寧郡主。
「問題是紀鳴早已成親,他的妻子薛氏是紀老夫人的娘家佷女,紀鳴長年駐扎軍營,薛氏在家孝順公婆,並無過錯,成親六年終于有了身孕,生下長子紀寬,卻難產血崩,好不容易救回一條命。其實幾位大夫都說了薛氏拖不了兩年,待薛氏過世後再續弦,誰又能說紀鳴不對?誰知紀鳴卻等不了那麼久,清平王夫婦也舍不得堂堂嫡女不做元配做續弦,日後要給元配的牌位行妾禮,平寧郡主更受不得這委屈。
「紀鳴為了討好清平王和平寧郡主,不顧薛氏重病在床,竟然貶妻為妾,毀了婚書,改了族譜,聲稱自己尚未娶妻,只有一位表妹薛氏,因父母雙亡投靠紀家,納為貴妾代他孝順爹娘。薛氏驚聞惡耗,病情加重,不到一個月便撒手人寰,留下才周歲大的紀寬,莫名地由嫡長子降為庶長子。」
人渣!一個被權勢富貴、功名利祿迷花了眼的人渣!佟福玥听了有點氣,但也只是類似听人說書,為元配打抱不平的一時氣憤。
像紀鳴這樣的人,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升官發財死老婆,沒有最無情,只有更無情。
這世道有多少窮秀才娶富商之女,就為了有錢繼續科考,一旦中舉中進士,就覺得一身銅臭的商家女配不上他了,或貶妻為妾,或直接休妻,若是那商家女的娘家落魄了,更有可能直接被「病逝」,畢竟又有誰會為了她伸冤而去得罪官老爺呢?
秀才和舉人的地位天差地別,舉人可以免賦稅徭役,可以做官,多的是親戚族人想把田地掛在舉人老爺名下,在地的富商也會送田地宅院商鋪給舉人當作賀禮,只要不是太假清高或不通人情事理,極少有窮舉人的。
窮秀才卻比比皆是,不甘心止步于秀才,三年一科考,卻屢試屢敗,把家里給考窮了。
中舉人比中秀才困難百倍,首先,鄉試八月在省城舉行,這路費和到了省城的住宿費便是一大筆開支。
其次,金夏王朝的鄉試共分三場,每場三天,長達九日都要在號房做文章、住宿、吃飯,筆墨衣物吃食都要自己帶進去,每人分配到小小格子房里,氣候悶熱,吃不好睡不好,運氣不好的離茅廁太近,臭氣燻天、蚊繩肆虐,簡直是身心靈的多重折磨,每回科考都病倒一大堆人。
若是連老天都不作美,下雨了,記得帶一塊油布保護好試卷,一且試卷有污,任憑你是文曲星下凡也是落第的命,三年後再來。
因此能夠一次便考中舉人的不僅學問扎實,運氣也好,是人間幸運兒,連地方官員都會高看一眼,不願輕易得罪這種上天寵兒。
「福兒又遙想到哪里去了?」
一聲打趣拉回佟福玥的浮想聯翩,小鐘氏沒有將她嬌養成不問世事的小仙女,從日常生活中一點一滴讓她明白許多世事無奈、人性險惡。
到了科考那年,京城格外熱鬧,小鐘氏跟她講解過科舉之艱難和考場舞弊案。
祖孫倆看了話本或听了戲曲,私下也會討論,像是戲曲「琵琶記」,蔡伯喈進京趕考,和趙五娘分別。蔡伯喈高中狀元,被牛丞相招為女婿,而在家鄉的趙五娘吃糠咽菜、麻裙包土……戲曲的最後自然是歡喜大團圓,蔡伯喈不棄糟糠妻,牛小姐賢淑知禮,兩女共事一夫,效仿娥皇女英,人間真善美啊!
戲曲故事大都扣人心弦,奔著當朝掌權者的喜好而定結局。沒有人覺得趙五娘委屈,反而羨慕她熬出頭了,不必再吃糠咽菜,跟著蔡伯喈和牛小姐過上呼奴喚婢、穿金戴銀的好日子,比起餓肚子,兩女共事一夫算什麼?
而戲曲之下的殘酷真相是什麼,又有誰在乎?
小鐘氏便告訴小福玥,「牛小姐是真的賢淑嗎?比起被嬌養長大、宛如鮮花一般美麗的牛小姐,被困苦生活折磨得提早衰老的趙五娘,你覺得蔡伯喈下朝回府會進誰的房門?別說他不敢得罪牛丞相,蒼老的趙五娘只會提醒他不堪回首的過去,比不上牛小姐嬌滴滴的惹人憐愛。
「有對比才有傷害,牛小姐若是帶著趙五娘出門應酬,有眼色的官夫人自然會捧著牛小姐踩低趙五娘,說她連做陪襯鮮花的綠葉也不配!祖母想告訴你的是,牛小姐是聰明人,既得了賢名,又得了夫君的心,她沒教蔡伯喈做負心漢,蔡伯喈便要一輩子感激她,白養一個鄉下婦人算什麼?」
世情如此,女子的地位低下,只要吃飽穿暖了便是好命人,換了重生的她也只能順勢而為,無法挑戰這男人的世界。
「紀鳴最大的過錯是逼死了重病在床的薛氏,可見此人是個官迷,功名利祿大于一切,是另一個蔡伯喈。」小鐘氏的眼里掠過一絲陰冷嘲諷,即使有可能與紀鳴做親家,她也不會替他遮掩,把一切攤開在佟福玥面前。
佟福玥清明的眸子眨了眨,「祖母,那位紀大公子是養在紀老爺子身邊嗎?」
「是啊,薛氏病亡後,紀老夫人也傷心的病倒了,紀鳴擔心要守孝三年,不等薛氏過百日便急著下聘,平寧郡主可能真心喜歡紀鳴,竟也不在意流言,兩人很快成親。」小鐘氏慨然長嘆,「只見新人笑,哪在意舊人墳草青青?不過,紀鳴倒是從此平步青雲,先帝晚年邊關民族來犯,紀鳴領軍出征,因功封從三品武烈將軍,到了元徽三十六年因平定西南叛亂封武定侯,襲三代。」
因功封侯,是有實權的新貴,自此人們只會羨慕平寧郡主慧眼識英雄,天生的旺夫命,過去的舊事沒人再提。
「平寧郡主也算好生養,頭胎便生了一對龍鳳胎,紀東霖和紀霞光,今年十五歲,又生一子紀東岳,十二歲。紀鳴封武定侯的次年,便請封紀東霖為世子。」
「那紀寬呢?心里沒點想法?」
「紀老爺子一直將大孫子帶在身邊教養,延請名師講學,紀寬今年十八歲,今秋已中舉,未來若是做官也是走文官之路,若想做個富家翁也有舉人功名護身,又是武定侯之子,想來也沒人敢欺負。」
佟福玥總算明白了祖母為何說紀寬頗適合她,紀寬在武定侯府的地位也是尷尬,他與平寧郡主算是有仇,就因為平寧郡主不肯委屈自己做續弦,紀鳴就貶妻為妾,間接逼死了紀寬生母薛氏。
而即使紀寬的心再大,平寧郡主也不會放心自己生的三名子女和紀寬相親相愛、兄友弟恭,因此紀老爺子便想為紀寬求娶一位背景夠硬的孫媳婦,不怕平寧郡主打壓。
月光皎皎,慢慢流瀉入室內,窗台下一排粉鳳凰冬菊開得正好,浸潤于月影中,孤芳自賞。
佟福玥轉動著指上的雙色碧璽戒指,听祖母的聲音細細柔柔地道︰「你祖父曾跟著定國公幾次出兵作戰,後來受傷不再打仗,先帝改派他押送糧草,跟定國公算是老交情。誰都知道當今聖上厭惡定國公府,先帝冊封靜王為太子時雖然沒降罪定國公府,但也都明白定國公府涼了,定國公的舊部哪個不心焦惶恐?」
「所以祖父才避居大雲觀,不想招了當今聖上的眼?」
誰知道宣明帝會不會秋後算帳,株連定國公黨羽,即使不算是親近,但是像佟靖這樣的武將有一半跟定國公共事過,心懷忐忑是免不了的。
新帝登基,百官也在試探宣明帝的喜惡和底線。
「兒孫滿堂,多麼小心都不為過。」小鐘氏委婉道︰「有一句老話說‘要給兒孫讓路’,老的不退下來,任憑兒子再出息,皇帝都不會放心你一家獨大。你爹在朝堂站穩腳跟,你祖父便告老,靜王被冊立為太子後,你祖父便突然迷上煉丹追求長生,避居大雲觀。這是在向新君示弱,以求闔府平安。」
世代交替,有人崛起就有人沒落,畢竟朝堂上的官位就那麼多,一個蘿卜一個坑,每三年就多出約三百位新科進士,還不包含武舉人、武進士,都閑著納涼嗎?自然是有人落馬了就有人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