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初九要到這千子山,在這里等你很久了,說來也是老天給我機會,如果你是在中間參拜,那我反而麻煩,可你偏偏就在走道旁,這是老天也看不下去給我機會,輕輕松松就綁了你。」顧躍強的聲音听起來十分興奮,「生死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很驚慌?是不是很害怕?」
說完又用力拉了一下她的頭發。
牛小月頭被扯著往後仰,不由自主後退,那刀尖沒入了身體一點,吃痛之下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顧躍強見狀拔出了刀子,牛小月又是一陣痛。
「可不能讓你死得這麼干脆,賤人!」
將刀子抵在牛小月的後腰,顧躍強得意洋洋——顧家這幾年很倒楣,他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太對。
首先是沒能競貢上白茶,他們都打听到裘總管的喜好了,裘總管最喜歡壽眉,誰也沒想到他突然死了,換了個田大人,田大人喜歡白牡丹,就這樣被中途殺出的尉遲言得了貢,跟自己一樣成為皇商,平起平坐,後來他花了兩百多兩,這才終于買通尉遲大太太身邊的秦娘子,秦娘子說這是小牛醫娘給的建議。
後來他對牛小月一見鐘情,想收她為妾,一個皇商要收低下的醫娘為妾,原以為不過小事一樁,沒想到牛家居然不肯,他派人讓藥商許會長對牛大夫施壓,又去牛家幾個親戚家說,只要牛小月過門就有五千兩,可以用來幫助宗親,原以為牛小月這是當定顧家的牛姨娘了,沒想到會被曾伯祖父叫去,讓他對牛小月松手。
顧躍強從小就怕這個曾伯祖父,曾伯祖父開口了,他不敢不從,只能算了。
之前表妹竇容嬌頻頻示好,他早就收為姨娘,後面又收了打小伺候的玉鳳跟玉霞,雖然對牛小月就是不甘心,可是她已經嫁入尉遲家,他總不可能要別人穿過的破鞋。
等玉鳳跟玉霞先後懷孕,他也開始期待當爹,然後有一天母親上山朝拜回來,跟她說有人給了她紙條,上面寫著︰竇容嬌與帳房兒子有染。
寧可信其有,果然沒多久就被他抓奸在床,竇容嬌那賤人還想狡辯,他就掐死她,讓她跟閻王說去,那帳房兒子也被打死。
雖然打死兩個下人沒什麼,但朝廷在清政,這時候傳出人命總歸不好,于是他只好出京城避避風頭。
誰知玉霞那沒用的蹄子生了個女兒,玉鳳更沒用,生了個獨腳娃,他三代單傳的顧躍強怎麼可以有一個獨腳長子?
然後又是一年的春茶競貢,顧家的黃山毛峰被尉遲家的黃山毛峰比下來了。
尉遲家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討好了岑貴妃,間接也討好了秦王,從此在京城的岑派立穩腳跟。
連續兩年沒得貢,顧家被撤除皇商資格,百年基業毀在自己手上,顧躍強怎麼樣都不明白。
有人檢舉顧家的二十余間麻辣天香樓都是佔用國有地,那些都是他爹蓋的,當年買通官府,官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樣便宜行事,現在經核屬實,顧家最賺錢的項目就這樣化為烏有,各地府尹還追加二十幾年的租金跟罰款。
顧家用蔡氏針織冒充顧家特產的天蠶絲綢也被揭發出來,跟他們買過天蠶絲綢的布商都要求賠款,按照合約,提供假物得十倍賠償。
茶莊曬干發霉的茶重賣,這本十分秘密,只有各茶鋪的掌櫃才知道,消息居然也走漏了,各府尹調查此事,光是疏通就去了幾萬兩。
最奇怪的是一年多前,他那批染料明明要倒在尉遲家的烏龍茶園,最後居然全數倒在顧家茶園,一查之下地圖指標被換過了,那群辦事的外地人搞不清楚,就這樣壞了事,接下來就是謠傳顧家茶樹有毒,南北四十幾間茶鋪再也沒人進來了。
顧躍強無法理解,怎麼好像有人特別針對他,而那個人還特別了解他,連顧家的隱私都逃不過。
一口靈光一閃,突然想起牛小月——所有的事情都是從牛小月的名字出現後才開始的。
母親跟他說,在千子山給她紙條的人就是尉遲家的大女乃女乃,她看過畫像,不會錯。他這個主人都沒發現竇容嬌不守婦道,牛小月居然知道,她是在顧家埋了多少人?
他開始覺得,只要從源頭掐斷,他的霉運就能結束。
開玩笑,他可是顧躍強,雖然家里接連賠錢,中饋只剩下幾千兩,雖然玉鳳卷了母親所有的首飾逃了,但首飾可以再買,雖然說顧家在京城已經一落千丈,但他覺得只要牛小月死,一切就會好起來。
只要牛小月死了。
第十四章 期待白首共此生(1)
大殿里只剩下兩人,沒人說話,太陽光在地板上慢慢推移,時間都不知道過去多久,半個時辰?一個時辰?沒人知道。
擠在大殿外看熱鬧的人很多,不乏幾個武人模樣的,但沒人敢進來,瘋子手上有刀呢,誰敢拿生命開玩笑。
牛小月覺得自己的脖子被勒得很緊——雖然對這世間頗多留戀,但奇怪的是此刻心如明鏡。
顧躍強把她轉過身,伸手就是好幾個巴掌。
啪,啪,啪——
她一點都不疼,想起那流掉的四個孩子,這算什麼。雖然是前生的事情了,想來還是很心痛,每一次的殷殷企盼,每一次血淋淋的現實……
顧躍強的女乃娘總是用不屑的語氣說︰「大女乃女乃,孩子又流掉了。」
她只能哭,身為一個不得公婆滿意,不得丈夫心意的媳婦,她唯一的盼望就是生個孩子,沒想連這個願望也這樣難達成。
奇怪,她明明身體很好的,怎麼會滑胎,她始終都不明白。
直到死她才知道是竇容嬌搞鬼,而且整個顧家都知道。
他們都是殺死孩子的幫凶,她要整個顧家再也不能安穩度日,必須人人驚惶,這才對得起她四個孩子!
顧躍強有刀,力氣大,很快的把她的雙手綁在身後,然後推倒她,連腳也綁在一起,這樣就跑不了。
顧躍強眼楮泛著血絲,「我顧家淪落到此,我想來想去都是因為你,只不過我不明白,我們素昧平生,你為何要害我?」
牛小月看著前生的渣夫,心里很恨,但還是努力壓抑情緒,她有尉遲言,有康哥兒,有安哥兒,可不能死在現在,「我如何害你?」
「你告訴尉遲家新任的內務府總管喜歡白牡丹,害我們顧家失了貢。」
「這只是我在後宅听到的消息,何況也不是無償提供尉遲家,那出賣尉遲家的人想必也告訴過你,我拿了一千兩銀子。」
顧躍強覺得好像有點道理,但內心又不甘願,「那為何我要迎你為妾你拒絕了?你小小醫娘能入高門當姨娘,可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卻不願意?」
「我自小貪吃,可受不得不能上桌吃飯。」
顧躍強心想,這勉強也說得過去,當個正妻的確比當侍妾好,但他可不是傻子。
「那你又在我家藏了眼線,你說,你想知道什麼?」想想,又打了牛小月一個巴掌,見她嘴角流血,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我若不殺竇容嬌,顧家也不至于因為我出城避風頭、失了主心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牛小月心中冷笑,顧家有今日光景,那是前幾代人的智慧,顧躍強做了什麼,充其量不過投胎技術好而已,茶園是顧家三四代前的產業,飯館跟絲綢是顧老爺的手段,她嫁給顧躍強十年,他連一間鋪子都沒展開過。
主心骨?要不是顧太太手腕厲害,顧家早垮了。
「說!」顧躍強又打了她一個耳光,「為什麼派人潛伏在我顧家?」
牛小月看著這無人的偌大正殿,又看著顧躍強手上明晃晃的刀,知道這不是倔強的時候,好漢都不吃眼前虧了,何況她又不是什麼好漢,「竇容嬌害我,我買通她身邊的人也只是想報仇而已。」
「竇容嬌那賤人就算再不爭氣,也不可能自棄身分跟一個低微的醫娘比,牛小月,你說謊不打草稿。」
「我牛小月在這邊對天發誓,竇容嬌屢次害我,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有假話,叫我牛小月天誅地滅!」
顧躍強有點意外,這里可是廟,敢在神明面前發誓,難不成這牛小月說的都是真的,竇容嬌真的害她,她命人監視竇容嬌只是想報仇?
他又想起玉琴,是他身邊第一個懷孕的大丫頭,當時家里上下都很高興,商量著把玉琴安置在祖母院子靜養,沒想到玉琴好端端的卻滑胎了,竇容嬌死後,她的丫頭才說玉琴滑胎是竇容嬌搞鬼,她想生下顧家的長子,所以不讓任何人懷孕在前,也想對玉鳳跟玉霞下手,但他娘防得緊,所以讓玉鳳玉霞的肚子大了起來。
媽的,講到玉鳳那蹄子,居然卷了母親的值錢財物跑了,還假造了顧家的紙條,去宗親那邊把那個獨腳的兒子接走,算了,讓他們母子去死,他才不在乎。
顧家淪落到這樣,他已經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了。
顧躍強心中越想越恨,三年前他還是風光的皇商,家中中饋百萬兩,宗親個個討好巴結,甚至連官家都給臉面,現在呢,顧家被拔除皇商資格,自己因為殺人出城避風頭,兩個姨娘,一個生了沒用的女兒,一個卷款跑了,顧家歷經麻辣天香樓的賠款、天蠶絲綢的賠款,疏通官府的銀兩支出,母親說,家里剩不到一萬兩了。
宗親都關上大門,過去有來往的官府也紛紛說公務繁忙,無法見面,都是一群小人,拿他們顧家的銀子時怎麼沒有不方便?
都是牛小月害的!
顧躍強想殺了她,但又舍不得她馬上死,他對這個牛小月痛恨之中又夾雜好奇,這樣一個低賤無知的醫娘,是怎麼讓百年顧家傾覆的?
他拔下牛小月的金釵,瀑布般的黑發垂落下來,他手起刀落,把她頭發割了個齊耳,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樣她入鹼時就不算全屍,魂魄只能在人間游移,投胎無望。
「你害我至此,就別想好死。」顧躍強晃晃手中的刀,「一刀殺了你未免便宜,我听說有種酷刑叫做凌遲,很苦的,我們來試試好不好?」
牛小月雖然手腳被綁,但還能稍微挪動一下,見顧躍強眼光凶狠,心想不好,他是打算玉石俱焚。
要焚焚你自己,不要拖累她,她婚姻幸福,家庭美滿,還想長命百歲,何況現在自己月復中還有小生命,顧家已經殺了她四個孩子,她絕對不容許再有第五次發生!牛小月放軟聲音,「麻辣天香樓是顧老爺時期的產業,當時蓋在國有地,我都還沒出生,這怎麼能說關我的事情?至于天蠶絲綢也是一樣,二十多年前就開始做的生意,我今年也才十九,總不可能還沒出生就搞鬼,顧少爺,百年前顧家先祖進京,身上不過三兩銀子,歷經幾代創下今日繁華,何況現在顧家一定不止三兩,顧少爺奮發再起,當上第二個開家先祖,那不是千古流芳嗎?」
她嫁給顧躍強十年,雖然沒有寵愛,但顧躍強只要來她房中勢必炫耀,她知道他的心病就是沒成就,雖然在外風光無二,人人奉承,但人家說起顧家都是道先祖厲害,可不是顧躍強有什麼手段。
這番說詞主要是想讓他奮發向上,做個比先祖有用的人——當然不是牛小月的肺腑之言,她只是希望他別殺她。
牛小月放低姿態,「顧家底蘊深厚,絕非一般商戶可比擬,隨時可從頭再來,可要是顧少爺殺了我,只不過爽快一時,殺人償命,這樣顧家就絕後了,顧少爺殺我出氣前可別忘了顧家三代單傳。」
顧躍強一凜,他自從覺得是牛小月搞鬼,繼而打听到她將于初九上千子山祈福,就一心想來殺她,止住顧家的霉運,可是牛小月跟竇容嬌不同,竇容嬌不過是姨娘,姨娘就是下人,打死不論,但牛小月可是尉遲家的大女乃女乃,富泰郡王的準親家,櫻善縣主的準婆婆,殺了她,官府可能會看在富泰郡王的分上直接斬了自己給交代。
這也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恢復昔日榮光,再次成為那個引領風騷的顧少爺。
可不殺牛小月他的悶氣難出,但殺了牛小月恐怕自己也前程盡毀,怎麼辦才好?殺?不殺?
牛小月看出他在猶豫,又勸,「顧老爺跟顧太太好不容易可以享兒孫福,顧少爺可別棄他們于不顧。」
顧躍強猶豫了,但想起衰敗的家族事業,又是一陣恨,「閉嘴,我知道你只想保住自己的狗命,才不是真心為我著想。」
牛小月知道打鐵要趁熱,「玉霞溫柔嫖淑,雖然只生了一個女兒,但還年輕,日後多生幾個,自然有兒子,要不然買幾個年輕丫頭進宅幫忙傳宗接代那也是美事一樁,顧家基業在,顧少爺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想起孩子,顧躍強又一陣煩心,玉霞是挺好的,但肚皮不爭氣,其他的服侍丫頭又太丑,自己實在看不上,買幾個水靈姑娘進府倒可以,可是自己費了這麼大的功夫,難道就只打牛小月幾個巴掌了事?這樣太便宜她了。
想想又是一個巴掌打下去,看著牛小月臉龐高高腫起,內心實在愉悅,但想起爹娘,又是一陣心煩。
左邊耳朵的小聲音說,殺了牛小月,最多一命抵一命。
右邊耳朵的小聲音說,不值得為了個賤人毀了自己一輩子,就算家中只剩下幾千兩,也夠富足一生了,何況爹娘還在呢,大不了讓爹娘從頭做生意就是,也只不過勞碌一點,爹娘身子硬朗,禁得起。
就這樣一下左耳響,一下右耳響,有時兩邊耳朵一起說,剛開始還很小聲,後來越來越大,嗡嗡嗡嗡,吵得他頭疼。
顧躍強搞著耳朵大喊,「別再說了!」
就在這時候,那尊百年注生娘娘泥像突然動了一下,接著從臉慢慢融化,裂開,傾倒在大殿上,發出轟然巨響,碎泥散得到處都是。
注生娘娘像怎麼會碎?
這是要天打雷劈了嗎?
牛小月跟顧躍強都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同一時間,廟頂瓦片被掀開,躍下幾個人。
牛小月覺得有人抓住自己的領子瘋狂後退,她在地板上被拖行了一段,這才有人架著她站起來,給她解開手腳的縛繩。
得救了?牛小月恍如在夢中。
注生娘娘像倒了,在廟門口看熱鬧的人一陣諱然,都說這是老天變臉,然後呢?
「小月?」尉遲言焦急的聲音,「可有傷到哪?」
牛小月听得丈夫聲音,定了定神,這才發現抓著她瘋狂後退的是自己的神仙丈夫,他來救她了,像神仙一樣從天而降。
她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他!
牛小月後怕極了,顧躍強發瘋,她可不想死,還能見到丈夫真的太好了,紅著眼眶說︰「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