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不定只是因為尉遲言長得太好,他們又太常見到,也許一兩個月不見就淡了……如果能這樣就好了,這樣她就能嫁入何家,明年尉遲家的活計就讓姨娘去接吧,只要淡了,不見面自然就會忘了……
怦怦,怦怦。
可是只要想到尉遲言,心就怦怦跳,這又是怎麼回事?
*
尉遲家船驛。
尉遲言的小廝高峰正在回報,「大爺,裘總管怕是不太行了,但又貪戀著權勢不願意致仕,由于是逸德太後長兄,所以皇上一直沒下令去職。」
尉遲言點點頭,「那三位副總管呢?」
「一位姓高,是高賢妃的弟弟,京城人氏,做事情不太可靠,是因為高賢妃支撐著,這才沒被換掉;一位姓翟,是天保二十年的探花,北方人,現年五十歲,做事情還算妥當,但朝中無人,要一下躍上高位,希望也不大;一位姓田,資歷最深,南方人,裘總管身體不好的這半年來,事情都交由田副總管去做,做事情也很穩妥,底下的人說起田副總管都是服氣的。」
尉遲言內心有點驚訝,又覺得有趣,這牛小月居然已經說中了一半,「這田副總管真喜歡白牡丹?」
「據小的打听,這田副總管不但買各家茶樓出的白牡丹,還自己在宅子中種植了幾棵茶樹,說是茶香有延年益壽的功效。」
尉遲言好笑,「荒謬。」
高峰也忍著笑,「田副總管或者只是愛茶成痴。」
尉遲言想了想,「遠志,我們在江南有兩處制白牡丹的茶園,你跑一趟,親自盯著,給工人多加一成工資,讓他們小心照顧。」
叫遠志的小廝立刻說︰「小的回家收拾行李,今天就出發。」
尉遲言覺得牛小月也真不簡單,這可不是什麼街頭巷尾能知道的消息——他派高峰前去打听,光是疏通就花了三百多兩,才終于有人透出裘總管身體不好的消息,至于打听副總管的出身喜好更是得小心。
內務府供皇宮的吃穿用度,打听內務府就是打听皇上,誰敢多嘴。
尉遲言以前也沒這樣拿住一兩件事情往里鑽的,但他太想得到皇商資格了,尉遲家已經在京城落腳百年,也為了這目標奮斗百年,母親總說父親生前惦念的就是這件事情——雖然他沒見過父親,但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他一定要完成父母親的願望。
話說牛小月居然能知道這麼隱密的事情,也真不簡單……
他昨晚跟母親晚餐時,母親說起牛小月,滿嘴的好話,說她有本事又謙和,態度落落大方。
尉遲言對牛小月的印象也很好,一般姑娘看到他只有兩種反應,一種怕他怕得不行,擔心自己被克到,一種就是什麼都不怕,有錢就好,一心親近想當尉遲大女乃女乃。
牛小月卻並非這兩者,她姿態從容,與他有問有答,不好奇,不逾矩,雖然是出身杏林,但比起大部分的高門小姐要體面得多。
飯後,嬤嬤撤了席面,丫頭奉上清茶。
尉遲大太太道︰「你看小牛醫娘怎麼樣?」
「是個值得尊重的姑娘。」
「那是。」尉遲大太太笑容滿面,「我听說小牛醫娘十二歲發過痘子,燒了好幾個月,這也算跟老天搏過命了,你既然也對她不討厭,那母親買來給你當妾室可好?」
小牛醫娘給他當妾室?
尉遲言想起牛小月的臉,十五六歲上下,神采飛揚,生機勃發,牛家雖然不富裕,但鄰里說起都是舉起拇指的,何必害了她呢?
尉遲言笑著搖頭,「正因為是個好姑娘,所以才不能當兒子妾室。」
尉遲大太太著急,「小牛醫娘命很硬的,母親看過八字了,也找師父看過,說這八字是自帶福來,又強又硬,絕對可以跟你和和美美的。」
尉遲言想起張小姐,想起金小姐,她們都很年輕,當時合八字時也說會和和美美的,可是跟自己訂親後就死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很內疚,在生意上盡量照顧張家,有穩賺的生意一定邀請張家入股,金小姐的母親只生三個女兒,他就敲打另外兩個女婿,讓他們對自己妻子好一點,對岳母孝敬一點,只要兩個女婿常常帶妻子回岳家,他在生意上就給方便,兩個女婿是聰明人,現在伺候岳母比伺候自己親娘還上心。
他心里一直很過意不去,張小姐跟金小姐與他訂親是死得太冤枉了。
牛小月很好,那麼可愛,那麼年輕,送她出門的時間總是很快就過去,他覺得自己對她有點舍不得,但他希望她長命百歲。
尉遲言知道母親想抱孫,但他不能再害人了。
「母親,兒子不孝,不能讓您有孫子孫女承歡膝下。」尉遲言正色道,「兒子想到一個方法,不如母親找一日回娘家,挑選兩三個四五歲的佷孫女、甥孫女回我們尉遲家撫養,將來這些女娃,出色聰明的就給兒子的嗣子當正妻,另外的就當平妻跟貴妾,這樣孫子雖然跟母親沒有血緣關系,但曾孫卻也是母親的親人,您是親曾祖母,也是姨曾祖母。」
尉遲大太太哭喪著臉,「那跟你生的不一樣啊!」
說來是張小姐跟金小姐命薄,怎麼一訂親就死了,害他們尉遲家名聲受損,應該跟張家金家索賠才是。
可是看看,兒子把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那怎麼成。
她看牛小月很好,師父也說了,是很硬的八字,一定能扛住的。
「言兒。」尉遲大太太苦口婆心,「母親想看你身邊有個人,能服侍你,照顧你,能知冷知熱。」
「兒子身邊的春暖跟花開很好,她們服侍兒子多年,事事仔細。」
「那跟一個妻子一個妾室怎麼會一樣。」尉遲大太太說了又想哭。
她嫁入尉遲家雖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夫妻恩愛,丈夫對她如珠如寶,那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能有一個知心人。
張小姐跟金小姐是太嬌氣了,禁不起大喜事這才會死,牛小月這種庶民人家一定不一樣。
這十幾年她都不知道說了多少次。
他們尉遲家家大業大,親戚多,言兒的各房表妹不知道有多少,願意冒險的都好幾個,偏偏言兒不願意。
二十八歲了啊,他幾個隔房弟弟都七八個孩子,尉遲家光第四代就超過三十人,偏偏沒有一個是言兒所生。
那些娃兒對自己親熱,那也是沖著能當言兒的嗣子而來,她真的不稀罕。
丈夫早死,兒子又遭遇這種事情,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母親。」尉遲言溫和的說,「最近忙著采收夏天最後一批瓜果蔬菜,等忙完了,我帶母親回舅舅家一趟,讓幾個姨母也帶她們的庶孫女過來,挑選幾個聰明伶俐的女娃回我們尉遲家養,母親就當提前給兒子養孫媳婦了,這樣可好?」
尉遲大太太無奈,只能點頭——這已經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嗣子雖然跟她沒血緣,嗣孫媳婦卻是自己的佷孫女、甥孫女,說來也不是外人,這樣生下來的孩子她也比較能疼得起來。
只是說來還是委屈了言兒,他品貌好、事業好,掌家之後尉遲家蒸蒸日上,但偏偏張小姐跟金小姐不爭氣,害得兒子現在孤寡一人,真是太委屈,太委屈了!
尉遲大太太雖然知道這已經是目前最好的延續香火方式,但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第三章 受邀參加賞菊宴(1)
天氣漸漸轉涼,又到了濟世堂忙碌的季節。
這跟冬春交替的時節一樣,忽冷忽熱,老人小孩最多病。
濟世堂可以賒藥,大夫診金又不高,牛大夫、牛泰福、牛泰心幾人整日進進出出,一天都沒閑過。
在櫃台的是李氏跟牛小月。
李氏又懷孕了,現在兩個多月,還沒顯懷,但她已經開始裝吐,裝不舒服,可惜牛太太火眼金楮,一眼看出她在裝,只說了,不去櫃台幫忙就去帶孩子,讓汪氏出來。
李氏雖然不願意在櫃台處理那些藥材,但更不想帶孩子,孩子真的好煩,雖然是親生的瀾哥兒,但她還是覺得不想照顧。
牛小月包著參片,一錢一包,這是童太太下的單——過兩日童太太要上金佛寺去供僧人,這一包一包的人參是拿來放入師父的缽中的。
切參那是牛小月的專長,就算是牛大夫也沒能切得比她更薄透,牛大夫曾經很欣慰,牛小月有松筋散骨的手藝跟這切參的本事,可以安身立命到老,就算何家長子沒出息,牛小月也能扛起一個家。
牛大夫昨日跟牛小月說,顧家已經派人回口信了,顧家的意思也是解除婚約,現在兩邊意思一樣,只要找個好日子,再找媒人來退婚書,那兩邊就可以各自嫁娶。
牛大夫也跟何家通過氣,何家對于牛小月很滿意——一個能干的媳婦,不管哪個婆家都是滿意的。
現在只要等顧家派人來退婚,再等何家上門說親就好。
她想明白了,橫豎嫁給何大哥就對,至于尉遲家,永遠不要再踏入,只要不看到神仙,總不可能一直惦記著他,人生得往前看,如果自己想嫁給尉遲言,那只是痴人說夢,門不當戶不對是要吃苦的。
「妹妹今年也十五歲了吧?」李氏把手支在光潔的櫃台上,側著頭問。
「是啊,二嫂怎麼突然問這個?」牛小月一邊回覆,手切參不停。
「就是覺得你也差不多該成親了,我嫁給你二哥時才十四歲呢。」
「等我十六歲吧,給泰貴存一些錢再說。」
李氏嘟起嘴巴,有點不滿又有點羨慕,「不是二嫂在說,公公也太疼甘姨娘了,這手法明明公公也會,就是不教婆婆,要是婆婆會了,不就可以教我跟大嫂了嗎,到時候一家賺錢多好啊。」
牛小月心想,又來了。爹爹為什麼給姨娘一個獨門的傍身本事,不就是因為正妻不可能對姨娘像妹妹嗎?
牛太太已經算不錯了,但她還是會偷偷給大哥二哥銀子,給文哥兒、武哥兒、瀾哥兒另外買衣料,這些泰貴可沒有。
泰貴能在南山書院報上名,等待十月入學,那是她跟甘姨娘日日辛苦的結果,可不是爹爹偏心或是嫡母大度。
說來嫡庶始終有別,自己靠自己吧。
「對了,我听婆婆說,公公打算把你許給何家長子?」
牛小月不語,還沒定下來的事情不要說,李氏是個大嘴巴,她可不想訂親前就傳得到處都是。
「何家是不錯,何婆子好相處,何嬸子對人也和善,不過二嫂這邊有個更好人選,你听一下成不成,這人老實孝順,是讀書人,而且不是長子,成親後就能搬出來自立門戶,不用照顧祖母,也不用照顧公婆,就兩夫妻一宅子,日子可清幽了,如果要選,當然選二嫂推薦的人選。」
牛小月知道李氏性格,絕對沒那樣的好事,于是只是點點頭,手下不停繼續切參,不回應就沒事。
果然,李氏見她不回,自己挨不住,「就是我的親弟弟,我娘說了,如果你點頭,她也同意你們成親後搬出來,只要距離本家不太遠,能天天回去問個安,住哪我娘都沒意見。一樣要嫁,嫁給何家不如嫁給李家,我弟弟將來可是要考狀元的,等我弟弟考上,你就是誥命夫人,人人看到都要下跪,很風光的。」
牛小月想,自己要是沒活過一回,搞不好就被騙了。
讀書人就是不事生產的人,想靠著她替人松筋散骨養家,說什麼自立門戶,還要天天回去問安,那她這麼累干麼。
顧躍強當初也號稱讀書人,她牛小月最討厭讀書人了,真的有本事是一邊讀書一邊養家,像陳進士那樣,白天在布莊當帳房,晚上點燈讀書,科考上榜,這才叫男子漢,整天在家捧著書,靠著娘子吃三餐,那可不叫讀書人,那叫吃軟飯。
簡單來說,李氏的弟弟不想面對現實,想找個人養,李氏覺得她這個小姑很合適養自己的弟弟。
她又不傻,真懶得回她。
李氏還在試探,「小月,你想想,我弟弟真的不錯的,讀書人呢,氣質好,說話不粗魯,可比何家長子好的多。」
牛小月輕笑,何家長子靠著幫人送米,一個月賺二兩銀子呢,對于靠自己吃飯的人,她一向很尊敬,只要何大哥有肩膀,她願意伺候何婆子、何嬸子,但何大哥長什麼樣子,她卻是模模糊糊。
現在內心想起的青年男子,高挑,朗眉,有點嚴肅,但個性是好的,對她說話總是客客氣氣,像……像尉遲言那樣。
尉遲言真是一個好人選,可惜他門戶太高,如果他是只開一兩間鋪子的小商戶就好了,這樣自己跟他也算門當戶對,但他偏偏是尉遲家的掌家人,尉遲家啊,在整個東瑞國做著生意,城南鬧街有一百多間鋪子,家里光姓尉遲的就超過四十人,僕婦兩三百,每個月基本開支就上千兩,都還過得十分滋潤,本事這樣大的人,她不敢想。
怦然心動是一回事,但現實是他們不配。
外人說起尉遲言,都說他是鬼,只有鬼會連克兩個活人,只有鬼能壓制商會那些五六十歲的老頭,只有鬼能在短短十年間把尉遲家的財產又翻了一倍。
可是牛小月就覺得他只是個孝順的兒子而已,自己是醫娘,身分低微,但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永遠客客氣氣。
這才對呢,地位越高的人越是待人溫和,大宅院里最凶的反而是那些守門婆子,個個把掃把當成尚方寶劍用。
尉遲言很好,但太好了,她只是路邊野草,攀不起。
真的喜歡上尉遲言,那是要吃苦的——牛小月嘆口氣,那樣神仙般的人物,可惜身分差異太大了。
真的可惜……
她願意嫁入何家,那是順著命,可如果尉遲言也是一般販夫走卒,她會選尉遲言的。
君子溫潤如玉,他是這個濕熱夏日的涼風,只要見到他,她就會忘記夏天的煩悶。
她在想自己沒喜歡過顧躍強,硬是要嫁入顧家,不過貪慕富貴,婚後對他也只是討好,說不上情愛。
尉遲言是第一個……不想了,她是牛小月,配何大哥正好。
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是有道理的,她前世雖然如願嫁給顧躍強,成了顧少女乃女乃,但過得謹小慎微,一有宴會就是幾夜不能成眠,她不會點戲,不會點菜,看不懂首飾跟衣料,不知道琴還分好幾種,沒見過綠色牡丹,不曉得曇花就是深夜才開,分辨不出墨畫跟彩畫的價值,每一次宴會就是丟臉,就是出丑,顧太太總是笑意盈盈的看著她不知所措,姨娘竇容嬌就更是囂張了,「女乃女乃退下吧,這讓我來」,「我」,不是「奴婢」,一個姨娘大膽成這樣,說來還是因為她這個少女乃女乃無用。
門不當戶不對就是悲劇,人間神仙哪怕再好,自己都不要想,連一點點都不行,她這個醫門之女,嫁給靠力氣吃飯的何大哥最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