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凝收到那封信時很錯愕,但同時又為他感到開心。是啊,人活著,就是應該和心愛的伴侶在一起,盡情享受溫馨時光。
只不過,她偶爾還是會煩憂,思念著宛如父執輩的他。「A先生應該真的過得很好吧?他有說過,他的妻子原本是醫生,現在也退休了。我相信他的夫人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唉,與其操心這個,我不如天天都祈禱,希望上帝保佑A先生和他的夫人長命百歲。」
紫凝還是深切期望著,當A先生結束環游世界,回到台灣後,她有機會可以見他一面,親自向他道謝。
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凝,是我,可以進去嗎?」
鼎書?!她驚喜地立刻從座位上彈跳起來,沖去開門。「你回來了?不是說明天下午才會搭機回台北嗎?」
嚴鼎書一身風塵僕僕,神情有些疲憊。「我迅速處理完公務,就早點回來了。」
「快進來。」她開心地拉著他坐下。
他為了她特地早歸,她好高興喔!
「你剛剛在做什麼?」他好奇地問。
「在檢查電子信箱,等一位長輩的信,說是去環游世界,已經有段時間沒寫信給我了,我有點擔心。」她不以為意地直覺回答,然而他卻臉色一變。
「怎麼了?你的臉色怪怪的。」注意到他神情凝重,她擔憂地拉著他的手。「是兩岸奔波太忙了嗎?還是身體哪里不舒服?」
嚴鼎書搖搖頭,露出微笑。
「沒有,我沒有不舒服,你別擔心……」他頓了一下,緊握著她的手,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做了某個重要的決定。「凝,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馬上告訴你。」
看他神情異常嚴肅,紫凝也跟著緊張。「發生了很嚴重的事嗎?你不要嚇我。」
他又露出一貫寵溺的笑容,手指眷戀地輕撫她的臉頰,眸光復雜而沉靜。「別擔心,不管發生任何問題,我都會在你身邊。凝,你知道的,我永遠都在。」
「我知道。」望著他眼底滿滿的真情,紫凝也逐漸恢復鎮定,小手與他緊扣。
她深信——他永遠不會傷害她,絕對不會。
第8章(2)
凝神看著他,嚴鼎書欲言又止,良久,終于開口,緩緩地道︰「故事很長,請你慢慢听……很多年前,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紫凝身軀一震,他在說什麼?他移情別戀了?他心里還有別人?
察覺到她的不安,嚴鼎書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掌心的溫暖源源不絕地傳遞給她,那份柔情令紫凝不再害怕,她告訴自己——要相信這個讓她愛到刻骨銘心的男人,不要急躁,先听完再說。
嚴鼎書繼續述說著。「但是我認識她的時刻,卻是最糟糕的時機,她很討厭我,甚至怨恨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她,看到她的骨氣與堅強,我就對她有莫名的好感,我不想和她敵對,我想幫她,盡可能幫助她。所以,我不能以真實身分接近她……」
他眼神一黯。「于是,我不得不……隱匿自己的真實身分,以另一個化名來接近她。我知道,日後她知情,可能會埋怨我。但是那時她的立場很艱難,我怕她受傷,誤中別人的圈套,我只能祭出這下下策。」
听到這里,紫凝的指尖已逐漸發冷,她……隱約猜到了,原本滿懷信任的臉也染上蒼白,不……
她松開與他緊扣的手,輕咬下唇,數秒後才能開口。「你是不是還沒提到重點,請你直接把話說完。」
不要不要!她在心底拚命祈禱著,老天爺,千萬不要那麼殘忍,讓她猜錯吧。不是,不是她想的那樣,千萬不要!
嚴鼎書眸底盡是傷痛淒惶,紫凝心口也跟著一絞,她從來沒看過他這樣的表情,彷佛……已預知要被打落地獄底端。
他恨自己接下來要講的話,他多渴望、瘋狂地渴望能有別的答案。
但,沒有。
沒有!
良久良久,他才暗啞地道︰「A先生。」
三個字,足以說明一切。
不不不!紫凝緊閉雙眸,顫抖的身軀似乎正在忍受撕裂般的痛楚,一雙可怕的利爪狠狠刺穿她的血肉,扯裂了她的心、她的肺、她的身軀……
「紫凝?紫凝?」他心痛地抓著她。「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
「不要踫我,你滾開。」
她站起來往後退,離他好遠,騰騰怒氣完全駕馭了她。「你……居然是你?!嚴鼎書,我那麼信任的A先生,竟然是你!你在戲弄我對吧?從頭到尾都在耍我,得意洋洋地躲在後面看我看笑話,很精彩吧?比什麼搞笑喜劇都精彩吧!」
她氣到渾身顫抖,呼吸越來越急促,急促到似乎連喘息都窘迫,胸膛並傳來尖銳的痛。
看到她益顯蒼白的臉,嚴鼎書更是想殺了自己,伸手想扶住她。「凝,你可以打我罵我,但,拜托你不要這樣……」
「不準踫我,拿開你的髒手!」她更用力地揮開他的手,力道之大,撞倒一旁的擺設,是上回差點被她打翻的小天使。
「鏘──」裝飾品墜地砸了個粉碎,兩人悵然無語地望著那些碎片。
她幽幽地想著——天使碎了!是啊,世界上根本沒有天使。就像,她曾天真以為的愛情,從不、曾、存、在、過!
不曾!
她滿懷悲痛地怒吼。「耍我很有趣吧?嚴、大、總、裁?我丁紫凝夠有娛樂性、夠好玩嗎?」
「凝,別這樣。」他自責的臉上盡是惶然。「我明白你此刻的感受,相信我,自始至終,我都不曾想過要傷害你。至少,請你相信這一點!我知道自己用的方式不對,但是當時你已經把我歸類成債主了,在那種無奈的狀況下,我不得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急切地解釋。「我想幫你,盡可能將商場上的種種經驗全告訴你,我不忍看到你一個人單打獨斗,我不忍你受一點點傷。」
「夠了,不要說了。」紫凝冷笑,笑容無比森寒。「嚴大總裁,你說得倒很冠冕堂皇,振振有詞得像是自己沒有任何錯。」
「凝,我知道我有錯,我罪該萬死,不應該騙你。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體諒——我做錯的,是我的‘方式’,而不是我的‘初衷’,我的初衷只是為了保護你。我真的很懊悔,懊悔得無以復加,對不起,我傷害了你,若有什麼方式能彌補你被欺騙的痛苦,請你告訴我,不管要付出任何代價,我都願意去做。我只渴求,不要推開我,好不好?在我心中,你永遠佔據最重要的位置,凝,相信我。」
「傷害,哈哈,真可笑。」紫凝譏誚地笑著,眼底有著熊熊怒焰,那是足以將他焚毀的怒火。「你有傷害我嗎?應該是問——嚴大總裁,你會在乎別人的感受嗎?不!你不會!」
她緊握雙拳,發狂怒吼。「在你眼底,我只是一個愚昧的笨蛋,被你耍著好玩。這幾年就像讓你解悶的小玩具,你要我往東,我不敢往西,要我往西,我看都不敢看東邊一眼!我笨得很、听話得很,你戲耍得還滿意嗎?我丁紫凝這小丑夠稱職嗎?」
他無比心痛。「凝,你可以懲罰我任何事,但請你不要這樣說自己,求你……」
「你不用求我,小小的丁紫凝、一個任你擺布的玩偶哪擔當得起你的請求?嚴鼎書,你夠聰明,夠厲害,這麼高招地踐踏我的自尊,把我當白痴耍,還連續耍了這麼多年,你夠狠。」
嚴鼎書沉痛地閉上雙眸,再睜開眼時,眸底一片荒蕪幽暗,彷佛已經被抽走生命力。「不是那樣的,你知道,不是的,當時的我一心想幫你,卻真的別無選擇。」
「不用再解釋了,你的滿口謊言讓我更覺得惡心!」紫凝的怒氣狂飆至雲霄,正是一心一意愛著他,她才無法接受眼前這一切。
「你根本一直在騙我,我們交往後,你為何不說?把這一切說清楚,為什麼?」
「我試過,我努力嘗試過很多次,我很明白自己一定要盡快把事情真相告訴你,拖得越久,你會越生氣。但,我害怕……」他滿臉自責,蒼涼低語。「也許你不相信,可向來不知恐懼為何物,甚至獨自應戰商場最陰險狡詐之對手都不會害怕的嚴鼎書,在你面前,也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很平凡,會因你的喜怒而完全決定我的心情,我怕失去你。」
他眉宇之間盡是茫然。「我真的很怕……凝,你無法想象你對我有多重要,我不敢想象失去你的日子……相信我,我認真嘗試開口非常多次,這件事就像一個巨大的鎖,重重地鎖住我,硬壓在我心頭上,我時常想起這個問題,有一次,甚至在馬爾代夫,就是要離開前的那一晚。」
那一晚?紫凝回想著,沒錯,當時她感覺氣氛怪怪的,而突然抬頭看著他,赫然撞見他眼底的濃濃陰郁。她還追問他是不是在煩惱什麼?他卻推說是想到回國後要處理一堆公事,覺得心煩罷了。
太天真了!她更氣自己了。丁紫凝,你就是太好騙,才會上當。
嚴鼎書言詞懇切。「凝,我鄭重向你道歉,我知道自己傷你很深,我很恨自己為何不能把這件事處理得更好一點,不要讓你的感受這麼痛。但是要我親口對你說明這一切,真的……好艱難,我真的怕會失去你。
「我只能在與你展開交往的第一時間,以A先生的身分傳一封電郵給你,說我要去旅行,以後可能無法再和你保持通信。」
那封郵件!紫凝眼底的怒火更是翻騰,看到那封信之後,她還好擔憂A先生是否安康如昔?但,沒想到背後的真相卻是……
真是太殘忍,太不堪了!
「嚴鼎書,你以為這樣就不叫欺騙嗎?」她的眸光滿是恨意,那是足以將他撕裂的恨意。「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流,我寧可潦倒一生、一敗涂地,寧可過著最壞慘、最貧窮的日子,只衷心希望一件事——這輩子,不曾遇過你!」
她深愛的男人竟然欺騙她這麼久、這麼多年!她的軀體已經被刀劍捅得血肉模糊了,她恨他,更恨自己!
為何要相信這騙子的甜言蜜語?為何要深深愛上他?愛得那麼深,為什麼?
「對不起,凝,我知道說再多次都無濟于事。但,還是只能說,對不起……」就算要他說千萬句的對不起,他都會做。
「你出去!」她憤恨喊著。「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出去!」斷了斷了,就算再痛,都要親手剪斷心底的愛。
他更沙啞地道︰「對不起……我知道你現在不能原諒我,我不敢奢求。不過,請給我等待的機會,可以嗎?不管要等多久,我都會等,會一直一直等下去。」
他眼底的真情堅若盤石,願意付出一生一世來等她,只求她能回眸看他一眼。
她斬釘截鐵地說︰「永、不、可、能!」語調斷然而決絕,代表覆水難收。
這四個字,就像四把尖銳利刃狠狠刺穿他,他眼中最後一絲渴求,被無情澆熄了。燃燒之後什麼也沒剩下,除了灰燼,還是灰燼……
他神情好疲憊、好蒼涼,彷佛頓時失去全世界……
「請你快走。」紫凝轉過身體背對他,不想看他,更不想讓他發現她眼中隱約浮現的淚影。「你不走,是要我離開,把辦公室讓給你嗎?」
嚴鼎書淒然無語,明白此時此刻,不管他怎麼道歉,她都听不進去。她最需要的,是一個人好好地冷靜。
他深深地看著她,像是在凝視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寶。而後,無語地長嘆,默默離開,並為她關好門。
關門聲,在兩人之間清晰地響起。
門,已關妥。但心中那扇門,似乎永遠緊閉了。
第9章(1)
十天後,秘書敲門進入紫凝的辦公室,支支吾吾地開口。「總監,那個……有樣東西剛由快遞送來,指名要交給你。」
「放到我桌上。」紫凝繼續埋首于繪圖桌趕進度,她刻意安排了很多公事,讓自己每天都很忙很忙。
「不是文件,是一束花。」
花?紫凝抬起頭,看到秘書拿在手上的花束——郁金香。
剎那間,心房被很輕微地牽動著,可她討厭這份仍被影響的感覺。
她表情依舊平靜,冷淡地說︰「好,你幫我放在桌上,謝謝,你可以出去了。」
「是。」秘書如獲大赦,依言執行後趕緊退出辦公室。
這幾天,總監的臉色都陰沉不定,看起來很可怕。當然她不會遷怒于員工,還是一貫的和顏悅色。可,稍微識趣一些的,都曉得最近最好謹言慎行一些。
郁金香?紫凝足足盯著那束花很久……她以為自己會狠狠踩碎它,甚至是直接請秘書拿出去丟掉,然而,她卻遲遲沒有動作。
這束郁金香是以最簡單的方式包裝,包裝紙很淡雅,沒有一堆繁復的玻璃紙或可怕的大蝴蝶結,花束里也沒跟流行地摻雜金色的巧克力,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歡在花里看到巧克力。
它,就只是一束單純清爽的花。
沒有附上卡片,不過,她知道是誰送的。
一共是七朵郁金香,為何是七朵……?她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某些事,他……想彌補整整七年的過錯?
夠了!她喝令自己停止思緒,不準再想,不管他想做什麼都不關她的事!
她已下定決心要拋開過往向前走,不因任何事而傷痛,她會當作生命中根本不曾出現過那個人。
不曾!
把視線從郁金香上面收回來,紫凝轉頭望著落地窗,台北市真是多雨,已經連續下雨下好久了。即使雨歇時,玻璃上都還有一串又一串的水珠緩緩滑落,好像烏雲還籠罩著天空,雨,一直下不完。
台北的雨季,真長……
嚴鼎書連續送花已經快一個月了,紫凝不理會,但也從沒叫人把花拿去丟,某天看到花放久了有些枯萎,她不忍,拿來一個玻璃花器盛清水養著。隔天,再換上新送來的花。
這一天,紫凝和書庭來到泰國曼谷參加國際時尚大展。這一次展出的藝術作品包羅萬象,非常精彩,仔細觀摩,可以開拓視野,增加對美的感受力,吸收不同文化所帶來的美學沖擊,刺激出更好的設計靈感。
結束三天的參展後,她們一起到了國際機場。
紀書庭要直接搭機回台北;紫凝則要轉機到菲律賓的長灘島,那邊擁有全世界最細白的沙灘,還常常被票選為情人最愛的蜜月聖地,因為心情不太好,她計劃去那度個假。
離登機時間還早,兩人在咖啡廳里閑聊,書庭道︰「你去休息一下也好,你啊,這幾天老是沒日沒夜地工作,彷佛變成超級工作狂似的,叫人看了好心疼。」
紫凝淡淡一笑。「沒那麼嚴重啦,我會注意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