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柴憶貝,參見尚書大人。」面對高尚書無禮的行為,柴憶貝根本無所謂。一來她是晚輩,本來就該先請安,二來她沒打算嫁入高家,高尚書也輪不到她服侍,她只需要客客氣氣、恭恭敬敬應付過去,然後打道回府。
「你就是柴老板的長女嗎?果然就像媒婆所說,是個美人。」高尚書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遍,對她的長相還算滿意。
「謝謝尚書大人夸獎。」柴憶貝沉穩以對,申經綸不由得暗暗贊賞她應對得好,既沒發抖,說話亦有條有理,和她讀書時的呆樣完全不同。
「你後面那位是……」高尚書還注意到她身後的申經綸,開口追問。
「回尚書大人,她是我的貼身女僕,名叫綸兒。」她盡可能裝出一副冷靜的模樣呼叫申經綸的小名,差點沒把他氣到吐血。
竟然敢叫他綸兒,他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長得可真美,就是高了些。」可惜。
高尚書顯然被申經綸的美貌震攝,眼楮都離不開申經綸,對他目不轉楮。
申經綸幾乎當場翻臉!這個不長眼楮的糟老頭,若不是礙于他現在的「身分」,他一定挖出他的眼楮丟到池里喂魚,看他還敢不敢色迷迷的看他!
這一切都如此可笑,不僅申經綸覺得荒謬,高允寒更是快笑撐肚皮,他爹這只糊涂蟲,怎麼男女都分不清?人家明明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還以為是嬌滴滴的美嬌娘,難怪人家要生氣。
表面上好像高尚書主張面試,其實真正看上柴憶貝的人是高允寒,他只是借由父親的勢力將她喚到京里,好與不好、行與不行都由他全權決定,他父親只有點頭的分。
他咳了兩聲,柴憶貝才注意到花廳里還有另一個人,于是把頭轉向聲音的來源,只見高允寒悠閑地從柱子後方走出來,慢慢踱向柴憶貝。
柴憶貝睜大眼楮看著高允寒朝她越走越近,好像看見另一個申經綸。他們都有著同樣俊絕的長相,只是發展的方向不同,味道也不一樣。
如果說申經綸是只高貴的鳳凰,高允寒就是只耀眼的孔雀。兩人同樣身披彩色羽毛,申經綸身上的羽毛是金色的,外表絢爛內在溫潤,經由一次又一次浴火重新獲得生命。
而高允寒的美卻是外放的,一如孔雀展翅,不吝展現他的優點。他的眼楮有如黑玉,深邃而光亮,皮膚幾乎和申經綸一樣白,鼻梁挺直,嘴唇微翹而且有點厚度,唇形不如申經綸完美,卻多了一份性感。此外,他的下巴也不像申經綸那麼尖,比較圓潤,臉頰也更豐滿一些。
要她說,高允寒的外表不如申經綸,硬要比較,贏的大概只有听起來很驚人的血統。
然而,逝者已矣,後人只能憑想像描繪出蘭陵王的輪廓。蘭陵王據說美如婦人,高允寒雖然長得十分俊逸,但離先人還有一段距離,而且他和高尚書長得一點也不像,只能說再好的血統,沒有好好承襲下來也沒用,高尚書就是最好的例子。
「初次見面,我是高允寒。」高允寒先來個自我介紹,態度十分親切。
「我知道。」她已經從申經綸那兒听說過有關他的事,並且認為那些茶客夸大其辭。
「你知道?」他感興趣地看著她,對她冷靜的態度留下深刻印象。
她點點頭,淡淡微笑。
相較于她不慍不火的表現,申經綸的反應要激烈許多。
柴憶貝這可惡的小妮子!她明明知道高允寒是個風流鬼,還跟他熱烈的交談,根本就該回避才對。
喲,有人打翻醋壇子了。
高允寒不知道申經綸和柴憶貝什麼關系,需要男扮女裝隨侍在側。不過他既然已經踏進他的地盤,他就不會讓他好過,何況他也很久沒遭遇對手,兩人之間的競爭,應該會很有趣。
「大人,太子少傅求見!」
就在這時,總管出現在花廳門口,通知高尚書有貴客臨門。
「快請,我馬上過去。」高尚書從椅子上站起來,和總管一起前去迎接貴客,完全忘了面試這一回事兒。
柴憶貝覺得很奇怪,不是高尚書要她來面試的嗎?怎麼一個考題都沒出就跑掉了?
「呵呵。」高允寒看出她的困惑,輕笑兩聲。
柴憶貝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他才是真正的主考官,而非高尚書。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很能理解目前的狀況,麻煩解釋一下。
「你想知道嗎?」他依舊笑呵呵。
「當然。」不然她干嘛問。
「難得今兒個的天氣晴朗,咱們一起去花園走走如何?」高允寒提出邀請,柴憶貝老實說不是很想答應。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看上你。」見她猶豫不決,他拋出誘餌。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問題。」她欣然接受他的邀請,就想問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請。」他露出一個貓捉到老鼠的表情,感覺有些討厭,柴憶貝開始相信傳言有幾分真實性。
「至于你的貼身女僕,請留步,不要跟過來。」眼看申經綸跟著移動腳步,高允寒連忙高聲阻止,禁止他做跟屁蟲。
申經綸對他怒目相視,雖然他把自己從頭到腳包得緊緊的,高允寒仍然可以看見申經綸的喉頭不停抖動,不知道有多憤怒。
「為什麼綸兒不能跟著一起去花園?」她不解。
「因為他若跟著一起去,我就不會告訴你,我為何挑中你。」他笑著回道。
這個男人……
「綸兒,別跟過來。」他真懂得怎麼利誘威脅,是個天生好手。
「柴──是,小姐。」申經綸的牙根都快咬斷,高允寒則快憋壞,看見一個雄赴赴、氣昂昂的大男人佯裝女子實在很有意思,雖然在他看來,他裝得一點兒也不像。
礙于假身分,申經綸眼巴巴看著柴憶貝和高允寒攜手同游花園,他只能在背後干瞪眼。
好恨!
柴憶貝雖然擺出大小姐的架勢,但她同時也明白申經綸相當不高興。畢竟他此行的任務就是待在她身邊幫她消災解厄,以他凡事認真的個性,無法親自確保她的人身安全他一定很不甘心,況且高允寒的名聲又那麼差。
第5章(2)
「柴姑娘,你在擔心你的女僕嗎?」高允寒看她心神不寧,視線拚命往後飄,便知道她的心思都在誰身上。
「我怕留他一個人,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這是她的真心話,她本以為可以輕松搞定面試,隨便應付一下然後打道回府,誰曉得事情會變得這麼復雜。
「不必擔心你的女僕會沒事做,我已經命下人將你們的行李搬到客房,你的貼身女僕忙著整理行李都來不及,哪來的時間胡思亂想?」就怕他已經開始胡思亂想,呵呵。
高允寒每一個步驟都安排妥當,柴憶貝才發現他不簡單,除了擁有一副好看的皮囊之外,腦筋亦相當靈活,看出她打算走人,早先一步下手留住她。
「我不明白,像你這樣的男人為何會看上我?」她在小橋的中央打住腳步,仰頭問高允寒。
「在此之前,我們既未見過面,雙方父母也沒有交集,京城到順德兩地相隔遙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存在,還托媒婆帶信?我實在想不出來原因。」來京的途中,她一直思考這件事,始終得不到答案。
「因為一張紙。」真是個急性子的姑娘,才沒走幾步就急著逼問,虧他還好心邀她來花園賞花。
「紙,什麼紙?」她皺眉,不明白他打什麼啞謎。
「這張紙。」他從袖子拿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交給她,柴憶貝接過把紙攤開,看了以後呆愣。
「這是……」
「這上頭的句子都是你寫的吧!」他打趣的說。「搽了貴鋪賣的粉以後,野狗真的就能變成貴婦犬,野貓就能變成波斯貓嗎?這也未免太神奇。」
貴婦犬和波斯貓都是異族的寵物,貴婦犬是法蘭斯的狗,由西洋僧人帶進中原,波斯貓則是產自西北游牧民族,早在唐朝就隨大食人進出中土。這兩種寵物極其珍貴,一般老百姓無緣見到,更別提飼養。也因此大多對它們抱持幻想,她這招成功引起人們的好奇心,至少他就覺得非常有趣。
「呃……」柴憶貝萬萬沒想到,她幫鋪里寫的宣傳單會落到高允寒手里,當初她只是覺得好玩,也沒料到大掌櫃真的把它印成單子到處發放。
「再看看這句︰抹了小鋪生產的脂膏,楊貴妃都沒得比,趙飛燕也得閃一邊去,只有您最美。」簡單易懂又好記,她可真會做生意。
「這個……這個……」柴憶貝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如同申經綸叨念,她不會讀書,邪門歪道的事倒懂得不少,說的話、用的句子雖不致粗鄙,但也絕對稱不上文雅,簡潔有力是唯一的優點,也是最大優點。
「你是怎麼拿到這張單子的?」她困窘到想鑽到地下躲藏,發誓日後一定要努力讀書,把過去丟掉的全都補回來。
「這單子在京城滿天飛,還怕拿不到手嗎?」他笑笑地將她手上的宣傳單拿回來折好放回袖內,不許她毀尸滅跡。
「你一個大男人,該不會也搽粉吧?」她瞄他,眼神帶點詭異,高允寒完全可以猜得到此刻她腦子里在想什麼。
「這年頭大男人搽粉不值得大驚小怪,你身邊不就有一個?」還長得忒美呢,呵呵。
「啊?」柴憶貝听不懂他的暗示,嘴巴張得大大的。
「沒什麼,當我沒說。」高允寒笑了笑,懶得提醒柴憶貝,他已經知道申經綸男扮女裝,他和他那眼拙的爹不同,一眼就望出他是男人。
柴憶貝誤以為他是指自己,不好意思再追問,畢竟搽不搽粉是個人自由,她家的妝粉如果因此大賣,她高興都還來不及……不對──
「就因為一張單子,你就要我進京?」察覺他看上她的理由竟然如此微不足道,柴憶貝板起臉來質問高允寒,他無恥地笑了笑。
「我無聊嘛!」他承認他就是這麼任性。「我想親眼瞧瞧,能寫出這麼有趣句子的女人長什麼樣子,打听之下听說是美人,就讓爹寫信把你召來了。」
「僅僅因為你無聊,你就濫用你爹的權勢——」柴憶貝話說到一半驚覺到不對勁,沒再往下說。
「說得好,我濫用我爹的權勢,然後呢?」高允寒似乎很習慣被人如此指責,態度吊兒郎當,完全不當一回事。
然後?
柴憶貝打量高允寒,不認為他內心像他外在表現得這般滿不在乎,如果他的日子真的過得這麼爽快,他的眼神為何如此空虛?
「你很寂寞,對不對?」她猜。
「你說什麼,我很寂寞?」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她,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他可以算是京城第二忙的人,僅次于他老爹。
「你不但寂寞,還很空虛。」她把他的心事都點出來。「而且你十分聰明,光從我寫的句子,就可以判斷出我是什麼性子的人。」
她的個性明朗,愛恨分明、心思敏銳,豪氣中帶有小女人的嬌羞。大部分的時間精明能干,但也有迷糊和不得不裝笨的時候,整體而言活潑有趣,和她在一起不愁沒有話可聊。
不錯,就是這寄宿在句子上的精神吸引他,讓他想親自見她。只是見了以後才驚覺不妙,她太敏銳,一眼就望穿他,把他看個精光。
「這你可猜錯了,我很笨,笨到無法考取功名,成天除了吃喝玩樂以外,什麼都不會。」高允寒不甘心被看穿心思,卯起來跟柴憶貝唱反調,激起她的好勝心。
「我有辦法讓你露出原形,承認自己很聰明。」她可不是省油的燈,別把她拿來和外頭那些只會傻笑的姑娘相比,那是嚴重侮辱她。
「你如果真的做得到,我叫你一聲大姊,完成你一個願望。」高允寒跟她卯上了,完全掉入她設的圈套。
「就這麼說定。」她贏定了。「不過,我得花時間準備,明兒個這個時候我們在原地相見,不見不散。」
「沒問題。」這還是第一次有女子膽敢挑戰他,他一定奉陪到底。
「到時候你可別跑!」她還兼撂話。
「我還怕你連夜逃跑呢!」他用力反擊,絕不讓她佔上風。
兩人四眼相對,宣戰意味濃厚。
「告辭。」
「明天見。」
雙方一人走一邊下橋,表面上充滿火藥味,其實兩個人都在笑,一心一意等待明日對決。
不過柴憶貝忘了,有個人很不愉快,迫不及待的找她的碴!
她幾乎問遍所有下人,才找到高允寒為她安排的廂房,當她推開房門,申經綸已經雙手抱胸端坐在椅子等著她,等著興師問罪。
「你和他聊得可真久。」他努力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但他的眼神流露出真正情緒,口氣亦十分沖動。
「是嗎?我沒注意。」她轉身把房門關好,怕他們之間的對話被外人听見,申經綸根本不怕。
「事情都辦完了吧!」他迫不及待想走人。「我們現在就離開京城,回麒麟山莊。」
「現在就回去?」柴憶貝聞言眼楮睜得好大,以為他在講笑話。
「面試完了不回去干嘛?」他皺眉。「難道還留在這里等結果,看看是否榜上有名?」
「我不是這個意思。」干嘛說話酸溜溜,他是吃了梅子還是喝了醋?口氣那麼差。
「那是什麼意思?」他追問到底,絕不讓她混過去。
「我、我還不能離開。」她畏畏地說,怕挨他罵。
「為什麼不能離開?」他的口氣越來越不耐煩。
「因為、因為我和高允寒約好了,明天同他見面——」
「什麼?!」
她話還沒說完,他的臉上就刮起大風,接著下大雨。
「申經綸……」
「是你自個兒說希望趕快離開京城,還向我保證會草草結束面試,絕對不會嫁進高家,結果你只跟高允寒說了幾句話,就全忘了?」高允寒那個風流鬼,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什麼咒,讓她說變就變?
「我沒忘。」她辯解。「只是事情跟我想像的完全不同,高允寒──」
「比你想像中來得迷人,說話比你想像中來得有趣,你和他說不到幾句話就愛上他了?」他很喜歡幫她接話,但接的都是一些廢話,讓人听了生氣。
「你莫名其妙!」她只是想跟他解釋,高允寒才是真正握有實權的人,得先搞定他才能搞定高尚書,可他居然一句話都不听,就自己在那里亂猜。
「我莫名其妙?」她簡直就是惡人先告狀。「我懂了!八成是我猜中你的心事,你不高興了,所以才惱羞成怒。」
「我惱羞成怒──好,我就是惱羞成怒,你就是猜中我的心事,那又怎麼樣?」咬她啊,哼!
「你──」申經綸氣得當場就想賞她一巴掌,最後還是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