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問,這世間誰的心是長在正中央的,站出來一個讓他瞧瞧,他就改掉偏心的習慣。
他偏心偏得非常光明正大、理所當然。
「娘子,既然秋雨想上書院,你就代她考一回吧!若代考不成,為夫干脆領人綁了那院長的家人,看他還敢不敢拒絕秋雨入書院?」為了使女兒開心,越天豪開始耍狠了。
越秋雨大喜。「謝謝爹娘!」
同時,她在心里暗暗揮舞了幾下拳頭——我的好哥哥、姊姊、弟弟、妹妹們,你們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我一定會找個最有學問的夫君,以後再吵架,哼哼哼……看誰會被罵得說不出話來?
每個人進寒山書院都有不同的理由,做學問、考科舉、甚至還有逃婚的,但是為了找個相公幫忙吵架的,越秋雨絕對是空前絕後第一人。
歲月匆匆,不知不覺,越秋雨進入寒山書院就讀已經三年有余了。
這期間,她認識了很多青年才俊,也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向她表示好感。
但要說找到一個有學問又有口才,足以「吵贏」她兄弟姊妹的男子,卻是一個也無。
她忘了一件事,她有八個手足,而且一個比一個有學問,現在她要找一個人能吵贏八個人,本身就有難度,加上她本身的出生環境,見慣了心直口快之人,對這些扭扭捏捏、連表達情意都要吟唱長長詩歌的文人才子,她實在是除了不習慣之外,也根本听不懂他們唱的是什麼東西,又如何動心?
再說入學這麼些日子里,與她交情比較好的就三個人——凌端,天下第一信商之子,要論精明,全寒山書院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可惜他對她的武功比對她的人更有興趣,死活要拜她做師父,現在成了她開山第一號大弟子。
另一個是莊敬,莊大將軍麼兒,專長繡花、烹飪。他的手藝很好,武功可能不比她差,但學問嘛……這個就不討論了。
第三個是徐青,他應該是最適合的人選,素有神童之名,學問好得連院長都佩服,可惜人家已有未婚妻了。
「唉!」越秋雨揍了凌端一頓後,忍不住在心里嘆息。這年頭有學問又未婚的男子都跑哪兒去了?為什麼她偏偏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呢?
至于她干麼揍凌端?那實在是他自找的,都一把年紀了還要學武,也不知道根骨定了型,再想于武道上有大進步,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
她只好借著揍他,一邊提高他的抵抗能力,一邊幫他疏通筋骨,將來練起武來,也能更順利一些。
她這人就是這樣,有點認死理,雖然是被逼著收下的徒弟,可既然收了,就一定要把人教好。
她一邊想著接下來要教凌端哪套功法,一邊思考,倘若在寒山書院找不到合適的相公人選,是不是該往其他地方尋去?比如,翰林院。
听說能進翰林院的人,個頂個地有學問,讓他們來對付自己那幾個手足,應該不成問題。
不過她忘了一件事,真正有學問的人,必然有一定的修養,脾氣不會太差,那種成天扯著嗓子叫囂的,很多都是半桶水響叮當。
至于她的兄弟姊妹們為什麼喜歡與她對罵?
讓一個神仙姊姊氣得面紅耳赤又反駁無力,不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嗎?
只能說,她的手足有些不太好的興趣。
越秋雨走到寒山書院門口,突然遇見一大群人,領頭的是一個「坐」在一匹白色駿馬上的男子,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直比宋玉、更勝潘安。
但之所以說他「坐」在馬上,而不是「騎」在馬上,是因為越秋雨發現,他雖然在馬上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可事實上韁繩卻操縱在另一個人手上。
簡而言之,那個男人就是在擺譜,其實他根本不會騎馬。
男子身後有車八輛,里頭堆滿箱籠,車後還有幾個挑夫,分別挑著書籍、文房四寶等諸多用品。
越秋雨暗想︰這人該不會是來書院讀書的吧?究竟哪家王孫公子,竟然擺出這麼大陣仗?真是白痴。
她正準備繞過那一行隊伍下山去,突然,男子從馬上跳下來,沖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神仙姊姊——」
然後,他一把抱住她。
越秋雨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何曾被男子如此輕薄過?頓時怒火直沖九重天,恨不能當場將他扁成豬頭一顆。
但眼前這麼多人,她若在這里動手,三年來隱藏本性在書院暗中尋夫的辛苦不都白費了?
因此她一怒之下便反手揪著男子的衣襟,幾個起掠便消失在人群中。
她打定主意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痛扁這登徒子一頓,直揍到他不敢說出自己的真面目為止。
而她那迅疾如流星的身手,配上超凡月兌俗的美麗容貌,一時間,眾人還真以為自己遇著仙子了。
于是,所有人都傻了,看著「神仙姊姊」將他們的主子帶走,卻沒有一個人追上去。
而被「挾持」的男子更不在乎越秋雨冰冷的神情,只是如夢般喃喃自語。「……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
第2章(1)
越秋雨將男子帶到寒山書院的後山腰處,把他重重丟下。
男子吃痛地皺了一下眉,卻沒有憤怒,反而更加痴迷地看著她。
「鳳兮鳳兮歸故鄉,邀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過兮無所將,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頑兮共翱翔。」
男子說的話越秋雨不是挺明白的,但這些詩詞她也听說過,都是贊美女子、求愛用的。
這家伙可真大膽,被她綁來這里還敢胡言亂語,究竟是痴了?還是傻了?
不過……頭一次有人對她說這些話,雖然听起來拗口,但心里不知道為什麼,挺愉快的。
男子拍拍站起來,又湊近了越秋雨。「神仙姊姊,小生姓許,家住京城,今年二十三歲,尚未娶妻。」
「你娶沒娶妻與我何干?」越秋雨開始摩拳擦掌,準備揍人。
「當然有。」許文遠哪里知道眼前的根本不是什麼「神仙姊姊」,而是武功高強、下手狠辣的玉面羅剎。他完全被越秋雨的美色迷住了,竟道︰「所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繡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茗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停停停——」越秋雨雖然一直想找個有學問的相公,但真正遇到一個出口成章的,卻讓她感到頭大如斗。那些話分開來的每一個字她都認識,合起來,就變成似曾相識的詩詞……那都是些什麼玩意啊?「好好說話,不許再滿口詩詞。」
「咦?你不喜歡。」許文遠憾恨地從腰間取出折扇,揚了兩下。「早知道寒山書院的女人也不喜歡滿口之乎者也,本公子何苦在來書院前,花了一個日夜苦背上百首情詩,嘖……全浪費了。」
聞言,越秋雨的秀眉挑了下。「你的意思是說,你並非讀了很多書、月復藏經史數百篇的大儒,念那堆東西全是為了來寒山書院追女孩子?」
「要不是听說在寒山書院求學的姑娘個個貌美性慧,這麼一個破地方,用八抬大轎請本小侯爺來,爺都不屑來……不過……」
唰地,他一收折扇,又蹭呀蹭地貼到越秋雨身邊。
越秋雨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下,已經確定這家伙是個欠揍的浪蕩公子。
她此時還願意看他,不過是在觀察,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混蛋哪個地方比較好下手?也就是揍起來比較疼的意思。
許文遠嘻笑著去牽起越秋雨的手。「神仙姊姊,你真漂亮,做爺的侍妾怎麼樣?」
越秋雨倒吸口氣。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個混蛋剛才還說自己尚未娶妻,一副要娶她為正室的模樣,結果……原來想納她為妾!
越秋雨先是一拳揍黑他一個眼眶,再一腳踢中他的月復部,將他踢飛到一旁的樹叢上掛著。
「啊!唔……」許文遠大聲哀號,掛在樹叢上,好半晌動彈不得。「你你你……」他吸氣、呼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破口大罵。「臭女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爺是堂堂武威侯世子、當今的小侯爺!你居然敢打我?!」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誰?」越秋雨一邊握緊拳頭,一邊走向他。「我父親越天豪乃當今綠林魁首,本姑女乃女乃姓越,越秋雨,黑幫少主,也是預定的綠林女霸主,你敢調戲我?還要我做你的侍妾?呵呵呵……我實在很好奇,你到底長了幾個膽子?」
許文遠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不會吧!這樣一個清靈水秀、美如天仙的姑娘居然是赫赫有名的黑幫少主?!
老天爺,他今天出門時冒犯了太歲星君嗎?不然怎會如此倒霉?
不!冒犯太歲星君還沒有冒犯這位姑女乃女乃可怕,黑幫少主,那可是將來的綠林魁首啊!這下子死定了……
「女俠饒命——」
「錯。」越秋雨又一拳轟到他另一只完整的眼上,讓他的眼圈成對成雙。「我不是什麼女俠,也從不屑從那勞什子俠義之事,咱綠林中人講究的就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沒冤沒仇練拳頭!」
然後又一腳踢在他上,將他踢飛到一旁的草地上趴著去。
許文遠痛得額冒冷汗,頻頻吸氣。「你……不要欺人太甚,爺也許打不過你,但爺家里可有親兵數千,你再無禮……休怪爺立刻回京,調齊兵馬,剿滅你那黑幫……唔……」
他的一番威脅又被越秋雨一頓鐵拳給打飛了。
「姑女乃女乃在這里殺了你,再毀尸滅跡,看你還怎麼對我黑幫不利?!」
聞言,許文遠心中一悚,卻仍不服輸地強辯道︰「我被你帶走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一旦爺失了蹤,你……你和黑幫全體幫眾也休想平安月兌身……」
「你真的很蠢耶,我不告訴你我是黑幫少主,你能猜出我身分嗎?外面只知現任黑幫少主是越家七少,『少』是什麼意思你知不知道?就是說,姑女乃女乃一直是以男子姿態在外人面前出現,從未有人懷疑過我,只要我殺了你,再穿回男裝,你口中的『神仙姊姊』就人間蒸發了,再也沒有人可以找到『我』和你的尸體,又如何對我黑幫造成威脅?」
許文遠呆愣片刻後,大喊︰「你們黑幫的人都是瞎子嗎?!你這副長相也能扮男子?還沒人懷疑?」
「這件事就不勞小侯爺掛心了。」她走過去,蹲,撿起他掉落的折扇,開始悠閑地給自己揚起風來。「現在你說吧,想怎麼死?」
許文遠心一驚。他還這麼年輕,有權有勢、有財有貌,哪里舍得死?
可……他撫著臉上、身上的傷,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他看著越秋雨,依然這麼漂亮,出塵月兌俗,活月兌月兌一個天仙大美女,怎麼卻是個女魔頭呢?
早知她如此凶殘,他哪敢一到書院就調戲她?
這時他真恨起家中的清客,要不是他們說寒山書院里人才濟濟、美女如雲,自己怎會落到這步田地?
他完全忘了,若不是他在京中橫行霸道,不小心調戲了小公主,怎麼會被老侯爺緊急送離京城?
老侯爺可是清楚得很,當今聖上行事向來不講道理,尤其護短,誰敢欺了皇家人,不管對方是何身分,等著他的只有斷頭台。
老侯爺只有一個獨子,哪里舍得他去送死,才想辦法將他送出京城,打譜就算整個武威侯府因此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只要許文遠活下來,許家便有希望。
只是老侯爺忽略了一件事,許文遠能夠到處拈花惹草,卻一點事也沒有,全歸功于他長了一張太好看的面皮。
那日小公主被他一番調戲後,雖然當場撂了狠話,回宮後卻對許文遠念念不忘,正籌劃著怎麼請皇上指婚呢!老侯爺卻是白擔心了。
至于許文遠……只能說他終日打燕,終被燕啄了眼,看越秋雨外表柔柔弱弱好欺負,誰知這一踢,卻正中鐵板。
他腦子里不停地轉著,現在怎麼辦?越秋雨似乎軟硬不吃,自己若說服不了她,怕真要死在這里了……
「那那那……」許文遠想了好久,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爺娶你為妻如何?」
越秋雨剛想舉起拳頭,再免費送他幾個印記,聞言,她腳一滑,差點摔個五體投地。
「你腦子有病嗎?姑女乃女乃為什麼要嫁你這種廢物?」
「喂喂喂,說清楚,爺哪里廢了?論樣貌、論權勢、論地位,爺都是一等一的,做了爺的妻子,便是未來的侯爺夫人,可比你那綠林女魁首更威風,爺肯給你這份榮耀,你該感恩戴德才對,什麼態度嘛!」
「請問你那些最讓你驕傲的東西,有哪樣是你自己拼來的?樣貌是父母天生,權勢、地位是老侯爺留給你的。至于你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你好意思說娶姑女乃女乃是給我榮耀?那是恥辱才對!」
許文遠被說得面紅耳赤,卻無話反駁。要論真本事,他確實不濟,但是……
「那你呢?能坐上黑幫少主的位置,還不是拜你爹所賜,你又有什麼了不起?」
第2章(2)
越秋雨不與他斗口,隨手摘了一片草葉,運勁射出。
草葉掠過許文遠臉頰,在他頰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順便削斷他幾根發絲,然後射入他旁邊的土地里。
許文遠看看她、又看看那片草葉,終于忍不住好奇,伸手模向草葉。
結果他手指堪堪踫到草葉,那露在地面上的葉片已在她強大的內力摧發下,化成飛灰,隨風而散。倒是插入地里的草葉……許文遠挖了半天,飛現小小一片草葉,竟入地三寸,這要射中人體……
他打了個寒顫。原來傳聞中,真正的武林高手飛花摘葉皆可殺人是真的,不是流言。
這越秋雨才多大年紀,竟有如此好本事,她坐那黑幫少主的位置倒是名副其實。
反觀自己……許文遠有點慚愧,卻又拉不下臉道歉,遂強辯道︰「爺只是不想學,否則早就文武雙全、學富五車了。」
「你就吹吧,學富五車?是啊!你上書院帶來的行李何止五車,整整八車呢!再加上挑夫數十,真不知你是來讀書,還是來游玩的?」
「爺……你少看不起爺,爺能夠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否則怎能一日夜背上百來首情詩……呃……」不小心把自己老底泄了,許文遠再度臉紅。
說實話,他的長相確實非常好看,劍眉濃黑,配上一雙清澈中隱含薄霧的桃花眼,鼻若懸膽,唇似涂朱,不只俊美,更有一股英氣外露,讓人一眼瞧著便不自覺地受到吸引,難怪他能在京城里招蜂引蝶卻一點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