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知道。」龍牧歸還是有些驚魂未定。
「老臣開服安神藥給娘娘煎服,休息休息應該就沒有什麼大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陶靜姝撫模著自己的肚子,目光卻若有所思地落在龍牧歸身上,總覺得他怪怪的。
大殿里又漸漸恢復了平靜。
陶靜姝躺在美人榻上已經睡了過去。
龍牧歸卻坐在榻邊守著她,怔怔地看著她的睡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有人敢站得太近,他們都聰明地保持了安全的距離,靜靜地站立著。
他們不是皇後娘娘,在皇上那里沒有免死金牌,這個時候的皇上看似平靜,實則醞釀著暴風驟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暴發出來。
恐怕只有安然入眠的皇後娘娘才能如此泰然地面對了,他們這個時候真的挺希望皇後娘娘能及時醒過來阻止皇上可能的暴發的。
但宮人們預想中的暴風驟雨一直沒落下。事情就那麼令人不可思議地過去了!
*
其實只是鳳儀宮中一片安然,龍牧歸不是完全沒有一點兒動靜的。
挽翠宮的珍妃娘娘被褫奪了封號,降級成了申妃,申是珍妃的姓氏,珍是她的封號,被奪了封號,便只能稱為申妃。
申妃默默地咽下了這杯苦酒,她知道是自己當日不知進退地貿然試探惹惱了皇上。
她也知道了皇後在皇上眼中是怎樣的地位——
皇後是皇上的逆鱗,觸之即怒。
她後悔自己當時鬼迷心竅的張狂,可這世上卻沒有賣後悔藥。思來想去,打探了一下鳳儀宮的情況,申妃前去鳳儀宮,打算補救。
小宮女見到申妃,忙去尋了雙喜,雙喜得知她的來意,便去稟報陶靜姝。
「跪在外面?」
陶靜姝的聲音中透出訝異,面露不解之色。
「是的,申妃說自己沖撞了娘娘,故而前來賠禮道歉。」
陶靜姝眉梢微挑,「申妃?」
雙喜一臉平靜地回道︰「前不久皇上褫奪了珍妃封號,現在是申妃娘娘了。」
陶靜姝幾乎是幾息之間便理清了因果關系,不禁失笑道︰「我這也算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了。」
對此,雙喜心里是認同的。
想了想,陶靜姝擺了下手,意興闌珊地道︰「讓她回去吧,燒香拜佛進錯廟門了,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讓她找下旨的那人去,別來擾我清靜。」
「是。」
出去傳話的是雙杏,她向來是冷冷冽冽面部表情稀少,因其行事一板一眼不講情面,眼里除了帝後再無他人,又被宮里的人私下稱之為「冷面煞神」。
申妃見她出來,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雙杏走到她面前,垂眸看著跪在鳳儀宮宮門前的人,異常冷淡地道︰「申妃娘娘請回。」
「娘娘不原諒妾身,妾身不敢起來。」
「申妃娘娘燒香拜佛進錯廟門了,這是我家娘娘的原話,申妃娘娘請回。」雙杏面無表情地趕人。
申妃為之愕然,她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說,此事如何能說與鳳儀宮無關?
明明皇上生氣就是因為她不知進退惹到了鳳儀宮這才降旨罰了她。
「我家娘娘喜靜,申妃娘娘如今已經打擾到娘娘清靜了。」
雖然雙杏聲調平鋪直敘,但申妃卻從中听出了警告。
雙杏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進了鳳儀宮,干脆俐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甚至連宮門都讓人關上了。
頂著太陽跪著的申妃有些屈辱地看著那兩扇關上的宮門,袖中的手不禁微抖,但她沒動,依舊固執地跪在當地。
這原本就是做給皇上看的,皇後不原諒她反倒顯得心胸狹隘不能容人,正中她下懷。鳳儀宮中的陶靜姝在喝了杯牛乳後,百無聊賴地朝外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道︰「走了嗎?」
雙杏回道︰「還在。」
陶靜姝搖搖頭,頗有點感慨地說了句,「這是在將我的軍啊。」
殿里一片靜悄悄。
片刻後,陶靜姝的聲音又響起,「成,惹不起咱們躲得起,這鳳儀宮不清靜咱去宮觀。我還就不信了,這偌大的皇宮我還找不到一個清靜的地方了。」
「娘娘,宮觀還沒有修……」
「騙誰呢?」陶靜姝瞥了雙杏一眼,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起駕去宮觀。」
皇後發話了,下面的人自然也只能服從。
鳳儀宮這麼大的動靜,很快紫宸宮的龍牧歸就收到消息。
這還得了!
他再三要求別去打擾皇後清靜,偏偏有人非頂風作案,這是在挑戰他的帝王權威?還是挑釁皇後那向來與眾不同的思考方式?
龍牧歸絕對相信只要皇後進了宮觀,那再想讓她搬出來就難了。
所以一收到消息,他什麼都顧不得了,直奔鳳儀宮去阻止。
移宮畢竟是件不小的事,零零碎碎的東西收拾起來也費時間,何況宮觀那邊也還得整理,這一來龍牧歸趕過去的時候,陶靜姝人還在鳳儀宮。
龍牧歸最先看到的自然是跪在鳳儀宮前的申妃,但他也只是給了她冷冷的一睇,便大步進了鳳儀宮。
那一眼卻讓申妃瞬間從頭冷到了腳底板。
龍牧歸大步流星走入內殿時,一眼就看到了單手扶額閉目似睡著的人。
宮人們的動作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羅漢榻上歪著的皇後娘娘,陽光從窗外射入落在她身上,胸月復下搭著一條薄毯,一手扶額,一手還抓著一卷書冊。
鳳目輕闔,神色安然,秋日的陽光灑落在她周身,讓她整個人籠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芒,從而讓眉眼都染上了幾分寶相莊嚴之感。
龍牧歸放輕了腳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身前。
睡著的她是如此的無害與美好,可每當面對他時卻又是那樣的淡泊冷漠,恍若他只是無足輕重的過客,不足以讓她為他駐足停留。
他的目光移到她高高隆起的月復部,心突然安穩下來,她會駐足的!
就算過程會漫長一點,但結果是早已注定的。
龍牧歸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將那卷即將滑落的書冊撿起,輕輕放到一邊,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她攬過放平,沒有將她驚醒。
隨著她肚子越來越大,她越來越難熟睡,尤其接近臨盆這段日子,這讓她白日精神就不是很好,常常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不過睡的時間往往不長,所以才越發喜歡清靜。
懷孕讓她的精神負擔變大,心情起伏不定,這些龍牧歸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也正因為如此,申妃今日的舉動就讓他極為惱怒。
安置好了人,龍牧歸走到外間,喚來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太監領命而去。
跪在鳳儀宮前的申妃很快便看到了沉著一張臉的太監。
太監的聲音刻意壓低了些,語意冷淡,「娘娘請回吧,莫要打擾皇後娘娘休息。」
申妃欲言又止,太監出來傳話那代表的就是皇上的意思,她不敢挑釁帝王威嚴。
她在宮女的揍扶下起身,步履蹣跚地離開。
太監卻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的背影,招手喚過一旁的一名小太監,低聲吩咐幾句,小太監便轉身飛快地離開。
不久之後,一道中旨便到了挽翠宮,貶申妃為昭儀,移宮另居。
接著旨意的申妃,哦,不,現在已經是申昭儀一下就癱軟在地。
而這一切鳳儀宮的陶靜姝卻不知道。
她睡了一會兒,因尿意被憋醒,看到自己宮里多出來的那人,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先去解決了生理需求,陶靜姝淨手潔面,這才有心情搭理不請自來的帝王。
「皇上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這是他處理政務的時間啊。
龍牧歸抓著她的手將她拽到自己身邊攬腰坐了,這才說道︰「想你了便過來看看。」
陶靜姝淡淡地笑了笑,「您覺得我信嗎?」
被看破手腳,龍牧歸也不迂回了,「不喜歡人來打擾直接打發走就是,哪里有她們喧賓奪主,你這中宮之主反而要退讓的道理。」
「皇上。」
一听她這語氣,龍牧歸立時就有不好的預感。
「申妃畢竟是您的愛妃,我縱然母憑子貴,也不好給她臉色看。」
龍牧歸的臉當即陰沉下來。
「您看,這就變臉了吧。」
龍牧歸胸悶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說︰「朕的心真是喂了狗。」
「唉,申妃屬狗的嗎?」
龍牧歸直接被氣樂了,面對她這一臉無辜好奇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臉頰上掐了一把,「我看你才屬狗。」
「我屬虎。」
「嗯,名副其實的母老虎。」
陶靜姝瞠目︰「……」
龍牧歸見她被堵得啞口無言,不由得笑意更盛,「難道朕說得不對嗎?」
「皇上總是對的。」
「這口氣可夠陰陽怪氣的了。」
「呵。」單音節表述一切。
龍牧歸笑著摟著她,並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難得你使小性子,朕還挺稀罕的。」
陶靜姝悠悠地道︰「這便是男人的劣根性。」
「哦?」
「對他好的他不屑一顧,對他不屑一顧的卻積極地追求,美其名曰愛的就是對方的個性,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個『賤』字。」
龍牧歸覺得好像又被罵到了,但他是不會就此認輸的,反唇道︰「如此說來,你對朕好一點,朕可能就並不稀罕你了,那你為什麼不那麼做呢?」
陶靜姝神色不變地道︰「那只是絕大部分的情況,萬一我委屈了自己卻出現了罕見的局面,那豈非事與願違。」以她上幾世的運氣來看,那種罕見狀況出現的可能性相當高。
既然如此,何必呢?
龍牧歸煞有介事地點頭認同,「說得有理。」
「哼。」
「我將申妃降為昭儀了,她不敢再來煩你了。」
陶靜姝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里直發虛。
「有問題嗎?」
「所謂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生死榮華不過天子一念,我今日是見識到了。」
「物傷其類了?」
「只是感慨世事無常。」陶靜姝輕輕模著月復部,語調無波無瀾地道︰「不知幾時皇上會對我也棄如敝屣呢。」
龍牧歸做出思考的表情,然後帶了幾分為難地說︰「你之前說得對,皇後這個位置不能輕易動,朕大概最多就是冷落你。」
「哦。」聲音毫無起伏。
「可這豈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思嗎?」
陶靜姝斜眼看他。
龍牧歸笑著湊到她耳邊,「朕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的,你趁早死了這個心吧。」
「幼稚。」
「那又如何,總之朕跟你耗上了,你是甩不掉朕的。」
這家伙絕對不是她記憶中的明君豐佑帝!
真是她記憶太多錯亂了,還是她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在九世的記憶中,除了與她自己有關的事發展有出入之外,其他大事件的基本脈絡還是不變的;這一世卻與之前都不同,最大的變數就是豐佑帝出現在她的人生中,這是牽一發動全身了?
陶靜姝有點兒心煩,總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
她雖然不慕權貴,可卻還是挺想安穩活著的,在皇帝身邊生存危險直線飆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英勇就義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她仗著懷孕胡鬧不少次,可非但沒打消帝王的熱情,反而還起了反效果,這實在很尷尬,眼瞅著預產期就要到了,問題卻還沒解決,一旦生產後,鬼知道她跟皇上的狀況要往什麼方向發展。
這未知的命運真考驗人的堅韌度。
「哎喲……」肚子突然被踹了兩下。
龍牧歸的手正好擱在她的肚子上,也感受到了里面小家伙的活潑,不由得笑道︰「皇兒倒是頑皮。」
「小姑娘還是文靜些好。」陶靜姝對女兒還是有所憧憬與期待的。
龍牧歸如今也不跟她為孩子的性別起爭執了,從善如流地說︰「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好,總歸活潑些都不是壞事。」
陶靜姝沒忍不住回念了一句,「等您替他收拾爛攤子時就不會這麼想了。」
「朕的孩子怕什麼。」
「慈父多敗兒,溺子如殺子,皇上長點兒心吧。」
「那不是還有你這個虎母嘛,他不會長歪的。」龍牧歸忍不住調侃了一下她。
陶靜姝頓時被噎到了。
龍牧歸不由得哈哈大笑,真是難得見她吃癟。
第十章 沾了兒子的光(1)
移宮搬家的事最後不了了之。
懷孕的人注意力難以集中,思緒被帶偏後也沒有人再刻意提醒她,畢竟皇後娘娘現在正是危險時期,能不折騰最好,誰也不想出什麼意外。
至于申妃變成申昭儀的事,鳳儀宮就更不會有人在意了,事情本來也跟他們家娘娘無關,皇上才是那個始作俑者。
「不作不死,申昭儀也是在皇宮閑得養魚,琢磨事情的方向有了偏差,這才連踩兩坑,被人連降兩級,也是坑自己的一把好手。」
雙喜心情很復雜地听著自家娘娘感慨,有娘娘替對方惋惜的錯覺。
緊接著陶靜姝說出來的話證實了那不是她的錯覺。
「我如果有她這種惹怒皇上的本事,現在咱們也不至于陷在這後宮之中。」
「……」雙喜沒想法了。
不是她的錯覺,自從那天她在國公府後花園湖畔涼亭找到姑娘開始,姑娘為人處事和面對事情的思路都朝著一種詭異的方向發展了。
如今已然是十匹馬拉都拉不回來了。
不過,不管怎樣,娘娘活得高興就好,她總歸是陪著她的。
陶靜姝一手扶著自己的腰,一手讓雙喜扶著,挺著大肚子散步。
這樣子每天在鳳儀宮的院子走上幾圈,對現在的她來說其實是件挺辛苦的事,但老院使說了,這對她的生產有好處,都說生產是在鬼門關上走,她無論如何還是想平安挺下來,那就只能堅持。
在院子里例行散完步,主僕兩個回到了屋里。
喝了幾口雙杏端上來的溫水後,陶靜姝扶了扶腰,道︰「雙喜,那只匣子你記得收好。」
雙喜默默點頭。
這並不是一個愉快的話題,雙喜寧願那只匣子里的東西永遠都不會派上用場。
因為那里面是娘娘托付給她,在她生產出意外後,留給小主子的家書,娘娘寫了很多,那一封封的都是身為母親的一片愛子之心。
「我有預感,也就這一兩天。」
「啊——」雙喜大驚,「娘娘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嗎?」
陶靜姝笑著擺了下手,「別緊張,就是一種感覺。」
「那婢子去讓人準備。」
「還準備什麼,宮里不是一直時刻準備著嗎?」
「還是再卿咐一下。」雙喜堅持。
看著自己的貼身大丫鬟固執地出去吩咐人準備,陶靜姝不由得無聲而笑,這就是雙喜啊,一直陪她到最後的人。
可是她的笑意隨即斂起,肚子的疼痛來得毫無征兆。
這陣子準備接生的嬤嬤們和老院使都告訴過陶靜姝要生了會有哪些反應,她很快就發現自己是在陣痛。
「來人——」雙杏扶住了陶靜姝,知道是發動了,驚得聲音都有些變調。
發動來得猝不及防,整個鳳儀宮頓時忙做一團,消息也在第一時間送往勤政殿,正在勤政殿與大臣們商議朝政的龍牧歸扔下眾臣就往鳳儀宮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