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女乃,」小克一臉可憐地瞅著她,「我要小喵喵……」
「乖,」勝于模模他的臉,「我們等一下把小喵喵帶回女乃女乃家養,你隨時都可以過來看,好不好?」
由希一听,微蹙起眉頭,「媽,您不必為了……」
「沒關系的。」勝于溫柔的笑視著她,「當年英嗣把茶茶帶回來時,我不也養了它,不麻煩的……」
「是啊。」志津附和著,「茶茶跟著師傅去了,三扇屋也挺寂寞的,再養一只貓也沒什麼不好。」
「OK!」伊武英嗣拍拍手,「既然這樣,那就皆大歡喜了。」說著,他把小克拉到身前,面向著豆吉師傅的墓碑,「來,大家來拜拜吧!」
祭祀完畢,伊武英嗣先載勝于跟志津回到三扇屋,並安置了那只小克發現的小黃貓。
小克將它命名為「雲豆」,那似乎是他喜歡的一部卡通影片中的主角之一。
在三扇屋又玩了一個多鐘頭,他們才帶著玩累了的小克踏上歸途。
車後座,小克坐在安全座椅上安穩的睡著。
伊武英嗣從後視鏡中看了他一眼,「小家伙累壞了……」
「可不是嗎?」副駕駛座上的由希也回頭看著她跟英嗣的愛的結晶。
「你還好吧?」
她下意識的模著微微隆起的小月復,露出了幸福又溫柔的笑意,「再好不過了。」
是的,再好不過了。
三年多前剛回到這里時,她作夢都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一天。
當時,她心中滿是怨恨,一心只想毀了她祖母窮其一生,甚至不惜犧牲青春及親情,拼命守護著的飛仙溫泉旅館。
而如今,她卻成了這塊招牌的守護者,繼續著她祖母的志業。
曾經,她恨透了這個孕育了她的地方,她以為自己將一無所有。但祖母卻用她僅剩的時間,消弭了她心中的恨,在她回家的路上打亮了一盞指引的燈,並為她找到一個守護她、陪伴她的男人。
而因為這個男人,她有了更多愛她的家人,也孕育了新的家人。
因為愛,她不再被憤怒及怨恨侵襲、折磨;因為愛,她被愛也有能力去愛;因為愛,葉山家將生生不息。
「啊,下雪了。」英嗣語帶興奮地。
由希回過神,發現白色、猶如飛螢般撲在擋風玻璃上的雪花。
「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她說。
看著飛舞如櫻般的雪花,她臉上漾著懷念、溫柔的笑意。
雪不再是她的惡夢、不再是困住她的牢籠,也不再是讓她感到痛苦的回憶……
「英嗣,你想……」她看著窗外,幽幽地問︰「女乃女乃會滿意我現在所做的嗎?」
他微頓,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轉過臉,望著他。
「她一定會以你為傲。」他溫柔一笑。
听著,她的眼眶瞬間濕潤,「是嗎?」
「一定。」他語意肯定。
由希唇角一揚,兩行喜悅、安心、無愧的淚水自眼眶中涌出,沿著臉頰無聲的滑落。
幸福,正延續著。
番外篇
春神的腳步驅走了冰雪,越後的初春降臨大地。
伊武英嗣是在這一年的春天,第一次來到飛仙溫泉旅館。這年,他十四歲。
他的父親是味噌名店「一味庵」的當家——伊武幸夫,一味庵的味噌深受各代高級料亭喜愛,單價雖高,卻還是供不應求,而飛仙溫泉旅館便是他們的客戶。
一味庵以獨特的味噌征服顧客的胃,而飛仙則以獨特的泉源吸引著絡繹不絕的湯客。
飛仙不做十人以上團體的生意,只接一般散客或是家族旅行的客人,而光是這樣,就有一整年做不完的生意。
他是庶出的小孩,母親是越後知名置屋——三扇屋的藝伎,名叫勝于。
在父親原配的首肯下,他得以認祖歸宗,而條件是——他不得與原配之子爭產,更不可妄圖一味庵的繼承權。
因為認祖歸宗之故,他在一味庵待了幾年,之後才回到三扇屋與母親同住。
可即使沒住在一起,他的父親——伊武幸夫還是非常照顧他、關心他。他品學兼優,長得又好看,伊武幸夫以他為榮,很喜歡出門時帶著他。
「伊武先生,歡迎光臨。」
當他們抵達飛仙時,前來迎接他們的是飛仙的老板娘葉山美代。
她穿著一襲淺蔥色,兩只袖子上有著孤挺花圖案的和服,梳著一絲不苟的頭發,臉上帶著淡淡的、禮貌的笑意。
她注意到他,「這位一定就是英嗣少爺吧?」
「是的,他就是英嗣。」
「伊武先生果然沒騙人,真是位又俊又雅的小少爺呢。」葉山美代笑著,「來,已為兩位備好湯屋,你的朋友五輪先生隨後到時,我會領他過去。」
他與父親在大老板娘的帶領下,來到了他們的獨立湯屋。不多久,伊武幸夫的朋友五輪也抵達並加入他們。
泡了一個舒服的澡後,他們的午餐也送到房間里來。
用過餐,伊武幸夫跟五輪談起生意上的事情……
「父親,我可以先離席嗎?」他說,「剛才過來時我看見一個小庭院,想去看看……」
「好吧。」伊武幸夫提醒著他,「可別闖進葉山家的別院。」
「我知道。」他禮貌的一欠,退出了房外。
為了保留幾個錯落的雅致小庭園,大老板娘葉山美代始終不願擴建客房,而因為她的堅持,這反倒成了飛仙的特色之一。
伊武英嗣沿著彎彎曲曲的回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前進,並一路欣賞著幾個各有不同景致及風味的日式庭園。
走著走著,他進到了一座院落里。
院中有個造景風雅的池子,而池邊蹲著一個少女。
她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如瀑般垂落在肩上及背上。她穿著一件米色的洋裝,樸實而優雅。
他看見了她的側臉,秀眉、星眸、巧鼻,還有如花瓣般的唇……十四歲的他,一顆心,在瞬間被她猶如花神般的容貌攫住了。
如果說那庭園景致如畫,那她一定是畫中最美的一部分。
他看得痴了,久久回不了神,直到她突然轉過頭來,她發現他的存在,而他也看見她臉上未干的……淚痕。
秀眉一擰,她迅速的抹去眼淚,羞惱又冷漠的瞪了他一眼。
站起身來,她快步的朝著另一頭而去,消失在回廊的盡頭。
兩年後——
為了搶到連續三天沒吃到的炒面面包,伊武英嗣跟幾個同學一下課就往販賣部沖。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們終于買到了數量不多,先搶先贏的炒面面包,心滿意足的走出販賣部。
他們迫不及待的邊走邊吃,沿路說說笑笑。
此時,迎面走來一名長發飄逸,神情淡漠的女孩。她眼中像是看不見任何人般,筆直的走了過來。
看見她,他們自動的往兩邊讓開好讓她通過。
而當她走過時,伊武英嗣聞到了一陣淡淡的幽香,當然,聞到的人不只有他。
「欸,你們知道她是誰嗎?」
「當然知道,她是葉山學姊,她真的好漂亮喔。」
「而且還很香,哈哈哈……」
「听說山崎學長幾天前跟她告白,慘遭拒絕,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在現場。」
「山崎學長可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耶,連他都把不到葉山學姊嗎?」
「呵,你不知道她是有名的冰山美人嗎?」
「她該不會是喜歡女生吧?」
「不可能,她跟女生好像也不太往來。我姊國中時跟她同班,說她個性很孤僻,從不跟別人來往……」
「是喔……欸?伊武,你干麼不說話啊?」
伊武英嗣微頓,「沒有啊……」
「怎麼?你不知道葉山學姊這號人物嗎?」
他知道,他比他們都更早知道她的存在。兩年前,當他第一次在飛仙見到她,他就知道世界上有一個看起來冰冷又寂寞的女孩。
他經常跟父親一起到飛仙泡湯吃飯,雖然不是每次都能見到她,但十次之中總也幸運的能見上她一、兩面。
盡管他是客人,但她從沒正眼瞧過他一眼,更別說是一記禮貌、客套的微笑。
在她的周圍彷佛有著一個無形的結界,隔離了她及她以外的所有人,而設下結界的人,正是她自己。
在學校里,常能听到關于她的傳聞,而大多都是一些帶著批判的字眼。
男生覺得她難搞,女生覺得她高傲,她的冷淡及拒人于千里之外,讓許多人對她不滿,而她,彷佛也樂于如此。
每當听見別人說她不可一世、高傲冷漠時,他總會想起那天蹲在池邊掉淚的她。
當時的她,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孤獨無依、那麼的……令人生憐。
她是個彷佛沒有溫度的人,既不渴望別人的接納,也拒絕別人靠近。她的目光總是望向遠方,好像她隨時都想飛向遠方……喔不,他感覺她想逃。
但為什麼呢?又是什麼困住了她嗎?
放學時,外面下起了雨,沒有帶傘的他,一派瀟灑的漫步在雨中。
他猜想回到家時,一定會惹來母親幾句叨念,例如「早上不是提醒過你要帶傘嗎」,或是「別以為你年輕就不會生病」之類的話。
正忖著,不遠處的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攫住了他的目光——
是葉山由希,她打著傘蹲在路邊的矮樹叢前,兩只眼楮專注的往樹叢里看。
她手中的傘幾乎往前傾,遮蔽的不是她,而是樹叢里的某種東西,她的發、她的背都濕了,但一點都不顯得狼狽,反倒像是出水的維納斯般。
他的心顫抖著,只為她美得不似人間之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站了起來,將傘柄往樹叢里一插,傘面就那麼搭在樹叢之上。
在原地又停留了約莫一分鐘後,她才轉身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
她離開後,心中滿是疑惑的他立刻趨前查看樹叢里究竟有什麼她在乎的東西。
當他撥開樹叢,看見的是一只紙箱,箱里有只白色的,有著茶色眼窩的幼貓。
「喵∼」瘦巴巴的小貓瞪著兩只大眼楮,一點都不怕生的對著他喵喵叫。
他明白了,這小貓就是她在乎的東西。
怕小貓淋雨,她將傘留了下來。箱里有貓罐頭跟水,他猜想也是她準備的。
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得像是越後冰封的大地般的她,其實有著一顆溫柔又柔軟的心。
她不冷,她的心熱得足以融化冰雪。
「喵∼」小貓又對著他叫。
他伸出手逗弄它一下,「小家伙,被她眷顧著的你真是幸運。」
接下來的幾天,伊武英嗣覺得自己像個可怕的跟蹤狂,每天下課,他都刻意的等到她走出校門,才尾隨著她離開學校。
她每天都會到暫時安置小貓的樹叢邊,為小貓換水跟食物,看著小貓的時候,她臉上總有著溫柔的神情,但眼底卻是……憂傷。
一開始,他不明白,但漸漸地,他彷佛能理解她的心情。
她一定覺得很無奈、很無助,也很歉疚吧?因為她不能把小貓帶回家。
如果飛仙是可以養貓的地方,而她的家人也不反對,他猜想在她發現小貓的第一時間,就可以把它帶回家了。
之所以得把它安置在這里,必然是因為她根本無能為力。
每回看見小貓那雙殷盼著的雙眼,她心里一定猶如針扎。
他不想她難過,盡管他知道除了小貓,一定還有其他、他一無所悉的事情糾纏著她、束縛著她、傷害著她……
別的事,他無計可施,但這件事,他可以幫她。
這一天,她離開後,他寫了張紙條,用小石頭壓在箱子里,然後帶走了小貓。
紙條上寫著︰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它。
就這樣,他將小貓帶回三扇屋,並央求三扇屋的豆吉師傅及母親收留小貓。
「豆吉女乃女乃,讓它留在三扇屋好嗎?」他正跪在豆吉面前,誠心的懇求著她。
「英嗣,別給豆吉師傅添麻煩……」勝于面露難色。
豆吉收留她們母子倆,已夠教他們感激,他們怎還好意思給她添這種麻煩?
「豆吉女乃女乃,我無論如何都得收留它……」
「為什麼?」豆吉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淡淡的問著。
「因為……有個人會因為它而難過。」他說著,臉頰有點泛紅。
豆吉跟勝于互覷一眼,疑惑地問︰「誰?」
「就是……就是那個……」他皺著眉頭,神情靦腆。
他那一點點的心思,豆吉跟勝于很快便參透,兩人互視一笑,了然的頷首。
「是飛仙那個不笑的小姐?」勝于笑問。
他一怔,「母親……」
勝于掩唇輕笑,「是她拜托你把小貓帶回家的?你們終于說話了?」
他搖頭,「她沒跟我說話,也不知道是我把小貓帶回家……」
「咦?」豆吉跟勝于微愣。
「她不能收留小貓,看起來好悲傷又好歉疚,我、我不想看她難過。」他還帶著一點稚氣的臉上,竟有著男人般堅定的神情。
豆吉跟勝于都怔愣了一下,然後沉默了幾秒鐘。
「它叫什麼名字?」豆吉淡淡的問。
他搖頭,「我還沒幫它取名字……欸?豆吉女乃女乃,您是說可以把它留下來嗎?」
豆吉點頭,「豆吉女乃女乃可不希望你喜歡的女孩難過……」
「謝謝您,豆吉女乃女乃!」伊武英嗣喜出望外。
這時,勝于抱起了小貓,細細的左瞧右瞧了一番,「是只母貓呢,叫它茶茶吧。」
「茶茶?」
「是啊,你看它全身雪白,就只有眼窩的地方是茶色,就叫茶茶好了。」勝于說。
他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嗯,就叫茶茶。」
在豆吉的首肯下,茶茶得以在三扇屋留下,而他,總算是幫上了由希的忙。
翌日,他依舊等著由希離開學校,再隨後跟著。
來到矮樹叢邊,由希似乎發現小貓已經不見,她先是驚慌擔心,但很快地,她便看見紙箱里的紙條。
取出紙條,她看了一下,然後總是冷漠的臉上有了安心、欣喜的笑意。
這是英嗣第一次看見她笑,一瞬間,他彷佛看見眼前花火璀璨。
他有點看痴了,一時忘了該把自己藏在不會被她發現的地方。
突然,她站起身,然後發現了他。
她那清澄的眸子望著他,而他也出神、兩眼發直的看著她。
他有點不安,擔心她臉上的笑意會消失,也擔心她會像兩年來每次不期而遇時那樣,冷冷的瞥他一眼,然後掉頭而去。
他的心髒像是快被凍結了般,但身體卻顫抖得厲害。
她的唇瓣微微的動了一下,像是要開口說話。可就在他幾乎要開口的瞬間,她又抿起了唇片。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後,她轉身離開。
他一度想追上去告訴她,她關心的小貓就在他家,如果她願意,可以到他家去看小貓。
他想告訴她,那只小貓叫茶茶,而他會把它當公主一樣照料呵護。
他還想告訴她……他真的很喜歡她。
但他終究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只是目不轉楮的看著她離去的身影。
沒關系的。他在心里對自己說著。
總有一天,他會讓她知道他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