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就能滿足了嗎？
也許半年、一年還可以忍耐，若是再久一點，高宜庭害怕自己會愈來愈不知足，會按捺不住地開口索討，接下來要面臨的便是爭吵，說不定還會冷戰，那麼婚姻還能維持得下去嗎？
所以為了不讓那些問題發生，最好趁早想辦法解決。
「我真是個笨蛋！」高宜庭把雙腳也縮到床上，用兩手圈抱著，整個身子都蜷在一起。「明明說好不愛也沒關系的……」
可是該怎麼開口才好？
＊
第8章(2)
過了一天──
童之俊哄兒子午睡之後，在客廳收拾滿地的玩具，慶幸昨天的事並沒有在他心中留下陰影，晚上也睡得很好，沒有作噩夢。
只不過……
他不禁回頭望了客房一眼，想到高宜庭從昨天到現在的狀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不但心事重重，也無精打采，很難令人不去在意。
于是，童之俊過去敲了兩下房門。
「怎麼了？」房門打開了條縫，高宜庭露出半張臉蛋，還以為他在陪兒子，所以有些意外。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才對……」他將掌心貼在門板上，力道適中地一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還是被昨天的事給嚇到了，要不要帶你去行天宮收驚，我帶寶寶去過一次，還滿有用的。」
高宜庭狀若無事地搖頭。「沒事，我很好。」
「真的嗎？」童之俊一腳跨進房內，不讓她有機會關門。
她笑得有些勉強。「我只是在想這幾天打電話回家，我媽听到我的聲音就馬上掛斷電話，看來氣還沒有消。」
「如果有必要，我願意去見你媽，說到這個，昨天晚上我也聯絡到我媽了，因為她最近常跟朋友到處去玩，有時都找不到人……」說著，他注意到高宜庭把頭偏開，欲言又止的，不禁有些奇怪。「她听說我有想要結婚的對象，就說會找時間上台北來看你。」
「呃、嗯。」高宜庭不知該如何回答。
童之俊心中一動，索性移動腳步，故意站到她面前，見高宜庭又馬上轉向另一邊，也跟著移過去。
「你、你在干什麼？」眼看躲不開，她嗔惱地問。
他兩手抱胸，由上往下俯視。「因為你一臉心虛，讓我感到很好奇。」
「誰心虛了？」
「如果不是心虛，為什麼不敢看我？」他也不是好唬哢的。
高宜庭一口氣梗在胸口，說不出話來。
「有問題就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童之俊舉起右掌，輕拍著她的頭頂說道。
頭上傳來的溫度讓她莫名地生起氣來。「我不是寶寶，不要再用這種哄孩子的方式來安慰我……」
明明不想用這種口氣說話，也知道這個男人是一片好意，可是高宜庭就是克制不住暴躁焦慮的情緒，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我沒有把你當作孩子……」對于她的回應，他感到有些不解。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我只是……」她以為可以偽裝得很好，可以把對這個男人的感情放在心里，維持表面的和諧和寧靜，不要去破壞它，可是這跟之前的自己不就沒有兩樣？
見高宜庭這麼為難、痛苦，這麼難以啟齒，童之俊腦中閃過好幾種揣測，而最有可能的只有一種。
「你後悔答應要跟我結婚了？」他替她說出來。
高宜庭愕然地抬起頭。「我……不是……我沒有後悔……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怕你會後悔。」她緊閉了下眼皮，再度睜開時，里頭多了覺悟，如果等到結婚之後再說，那就來不及了。
「明明已經說好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只是各取所需，可是……可是我卻愛上你了……」說到這里，高宜庭自然也看到面前這個男人驚愕的表情，一顆心像墜進了冰窖。
沒想到會听到這番話，童之俊心中掠過一抹驚慌，立刻松開握住她肩頭的手掌，仿佛被什麼燙到似的，那是一種下意識的舉動，連自己也不明白，因為有太多女人跟他說這三個字，總是可以一笑置之，從來不會當真，唯獨從高宜庭口中說出來，讓他感到不知所措。
一個聲音問道──
因為她是與眾不同的嗎？
在這同時，也發現這個舉動讓高宜庭臉上閃過一道受傷的神色，童之俊有些罪惡感，卻又不知該如何說明心中的轉折。
「我是真的愛上你了……所以想要走進你們父子的世界，想成為你們真正的家人，不只是因為寶寶需要一個媽媽，而我也不只是為了逃離我媽……」她用力吞咽一下，不許自己退縮，一定要把想說的話都說完。「是我沒有管好自己的心，把事情搞砸了。」
原來自己變得這麼貪心，不再滿足于只是因為寶寶喜歡她，而是希望這個男人也能愛上她。
童之俊本能地用掌心抹了把臉，掩飾此刻的紊亂和迷惑。
「你……又愛我什麼呢？」「我愛你」這三個字對他來說一向不具意義，因為所謂的愛，指的不過是愛他的外表，而不是這個人。
她听懂這句話的意思。「因為我們的出生都是不被期待、不被需要，所以你用不負責任的態度來處理感情的事，而我則是把自己設限在原地，消極地去面對，我能體會你心中的痛苦，就如同了解自己一樣……」
說著，高宜庭眼圈不禁泛紅。「你總說自己是個壞男人，不過並不是蓄意要欺騙那些接近你的女人，事先也把話說得很清楚，雖然這種做法真的不可取，我也不贊同，不管怎麼說還是很傷人，既然不是真心的，一開始就不要答應跟人家交往，不要以為只有男人才會自尊心受傷……」
听她在告白之余，還是不忘揪出不對的地方，讓童之俊心頭的慌亂平復下來，就因為這個女人是不同的，才讓自己漸漸地敞開心胸，讓她走進自己的世界，放心地讓她接近兒子。
「可是比起那些表面上做一套，私底下又是另一套的男人，到底誰才是沒有節操的混蛋呢？其實你並不是壞，只是用了最笨的方法讓女人不要接近你，免得受到傷害，只要想到這一點，就讓我很心疼……」高宜庭吐露出愛上他的過程，也更加看清自己的心。
這一刻，童之俊可以相當肯定，這個女人比任何人更懂自己，說愛他也是打從心底這麼認為，也因為這樣才讓他感到害怕。
他真的有辦法回應這份感情嗎？
高宜庭眼中盛滿溫柔的笑意。「最讓我感動的還是你對寶寶的愛，每次看著你們父子倆的互動，就會生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想要抱住你們，更希望自己有能力給你們幸福，為了你和寶寶，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也很喜歡跟你住在一起的感覺，很自然，雖然才不過半個多月，卻好像已經生活了一年……」童之俊試圖去厘清心底的真實感受。
童之俊腦中的那一個聲音又開口問──
這就算是愛了嗎？
如果不是，那又是什麼？
「我無法確定這是什麼樣的感情，只是希望你能留在我和寶寶身邊。」他真誠地表達最深的期望。
「謝謝你這麼說。」她也不想離開。
他用手指扒了下頭發。「可以給我點時間想一想嗎？」
「當、當然可以。」
看著高宜庭露出強顏歡笑的神情，童之俊知道他應該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來安慰，可是當始作俑者是自己時，似乎都無濟于事。
也因為這樣，他只能選擇轉身離開。
見他出去，高宜庭像是突然失去所有的力氣，在床沿坐下，沮喪地將臉孔埋進兩手手心內。
而在這個晚上，屋里的兩個大人各懷心事，一夜無眠。
＊
第二天──
星期一的早上，高宜庭盥洗之後，回房換上公司制服，當她來到客廳，就見童之俊坐在一旁由著寶寶自己拿小湯匙舀飯來吃，雖然飯粒掉得到處都是，不過並沒有中止讓兒子學習的機會。
「早。」她有些尷尬地說。
他覷了一眼高宜庭臉上淡淡的黑眼圈，不管是自己或她，昨晚都不好過。「早，我做了蛋包飯，上面要淋番茄醬嗎？」
「好，謝謝。」
童之俊走向廚房，想了一晚，他還是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對于高宜庭，可以肯定是喜歡的，那麼愛呢？如果無法給她想要的，是不是就會失去她？這個想法讓他……不願去想像可能性有多高。
「寶寶好棒，可以自己吃飯了。」高宜庭收回凝望的目光，轉向努力吸引她注意的孩子，拍手夸獎。
寶寶揮舞著手上的小湯匙，笑得眼楮都彎了。「姨姨……吃飯……」結果才開口，含在嘴里的東西全吐在圍兜兜上了。
「啊！」她抽了兩張面紙，手忙腳亂地幫寶寶擦拭干淨。
端著蛋包飯出來的童之俊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不要急，等他吃完再整理，不然待會兒又要整理一次，那可就累了……」
「說得也是。」高宜庭不禁笑自己太過急躁，她的個性就是這樣，總希望快點把眼前的工作做好。
這麼一想，讓她若有所悟。
童之俊伸出大掌，揉著兒子的頭。「好了，快點吃飯。」
听父親這麼說，寶寶便用力抓著小湯匙，舀了口飯到自己嘴里。
「怎麼還不吃？」見她在發呆，童之俊開口問道。
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低頭吃了兩口，也做了深刻的反省。「我在想我是不是太性急了……」
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來，讓童之俊有些納悶。
「對不起，昨天說的那些話，不是在給你壓力，更不是因為我都愛上你了，也要你馬上回報我的感情，我不是這個意思……」高宜庭正色地說明。「只是想把心意說出來，好來面對萬一真的結婚了，可能會發生的狀況，我不想再跟過去一樣，遇到事情只會悶在心里，什麼都不敢說……」
高宜庭不禁深吸了口氣，綻出充滿勇氣的笑容。
「不管要等多久都沒關系，你可以慢慢地想，在這之前，我會盡一切力量給你和寶寶幸福，做我能做的事。」
她仿佛想通了，不再糾結愛與不愛的問題，也有了胃口，覺得今早的蛋包飯格外好吃，兩、三下就一掃而空了。
「……我去上班了。」高宜庭親了寶寶一下。「拜拜。」
寶寶嘴里有飯，只能揮著小手道別。
听到大門關上的聲響，一直沒有開口的童之俊才抹了把臉，苦笑兩聲，跟她相比，畏縮不前的自己，根本不配當個男人。
他應該怎麼做才對？
第9章(1)
中午十二點半，高宜庭將手邊的工作都做完之後，才在櫃台後方坐下，先喝了口開水，正要打開便當來吃。
當地一聲，電梯門開了。
「大姊？你怎麼來了？」她從座椅上站起來，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雖然比妹妹虛長十歲，不過高宜平的外表卻像是四十多歲，不注重打扮，身材也走樣了，被生活摧殘到超過原本的年紀。
高宜平直接進入主題。「你什麼時候才要回家？」
「……我們到里面再說。」高宜庭在心里嘆了口氣，果然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只好帶著大姊到專門接待客戶的貴賓室。
門才關上，她就大聲地質問妹妹。「還以為你出去住個兩、三天，頂多撐一個禮拜就會乖乖回家了，沒想到都快一個月了還不回去，媽每天打電話來跟我哭訴，說你都不管她死活了。」
「我有打電話回去，不過媽都直接掛斷……」看來母親還是老樣子，要期望她想通，大概不可能了。
「媽要的不是你打電話回去，而是回家跟她道歉，說以後都會听她的話，照她的意思去做，不會再故意氣她了……」高宜平一臉「你真是不懂事」的表情。「今天下班之後就回家，听到沒有？」
她平靜地看著大姊，說話口氣愈來愈像母親了。
「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也不認為需要道歉，既然是我的人生，就應該由我來決定，而不是讓別人掌控。」
「媽不是別人，她也是為了你好。」高宜平氣呼呼地責備。「你也要跟你二姊一樣，為了個男人丟下媽不管嗎？」
高宜庭嘆了口氣。「二姊不是為了什麼男人才不要媽，而是想要離開那個家，只要能帶她走，對方是什麼樣的都無所謂。」
「意思是說你也跟她一樣，就算對方條件再差也沒關系？」真不懂這個妹妹腦袋里在想些什麼。
看著眼前的手足、親人，過了半晌，高宜庭不禁有感而發。「大姊，你覺得自己現在幸福、過得快樂嗎？」
「幸福快樂只在小說里面才有，日子還不是照樣要過下去……」像是說到傷心處，高宜平不由得怨聲連連。「只要你姊夫肯跟外面的小三分手，願意回家睡在我旁邊，我就已經很感激了，他還有哪里不滿意的？還是覺得我什麼地方不夠好？」
「大姊，不要學媽只會怪別人，以為付出很多，對方也要相等地回報，一旦得不到就怨天尤人，就算她真的生了兒子，爸還是一樣會有別的女人，只是找其他借口而已。」她平心靜氣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我的錯？」高宜平見妹妹不是站在自己這一邊，更為不滿了。
「不是，而是希望大姊多愛自己一點……」高宜庭語重心長地說︰「從小我最崇拜也最喜歡大姊了，一直在想等我長大之後，要是能像大姊這麼漂亮，書又念得好，那該有多好。」
「我現在是歐巴桑，當然不漂亮了。」想到年輕時的自己，還是學校公認的校花，有多少男同學在追求，高宜平也沒想過會變成現在這副臃腫蒼老的模樣，真有種往事不堪回首的淒涼。
「是大姊讓自己變成歐巴桑的，你想一想有多久沒有好好看看自己了？姊夫有外遇，他犯的錯當然是最嚴重，還有那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也一樣，可是大姊就沒有責任嗎？」她不在乎把話說得難听，不然怎麼讓人听進去。
「每天把自己忙到這麼累，姊夫回到家里，只會跟他抱怨，那種日子有幾個男人受得了，大姊覺得自己很可憐很命苦，那也是你選的路，又沒有人拿槍逼你非走不可，不要以為自己是個受害者……」高宜庭干脆一吐為快。
「你是說我活該？」被妹妹這麼數落，讓高宜平面子有些掛不住。
「難道不是嗎？大姊，連你都不愛自己了，又怎麼期望姊夫的心回到你身上？看看媽，她到現在還走不出當年跟爸離婚的陰影，這麼多年來只會怨我們幾個是女兒，怪爸不顧夫妻之情，為了外面的狐狸精不要她了，可是到現在，那個男人一點罪惡感也沒有，媽的痛苦都是自找的，連二姊都被她逼得離家出走了。」
這個妹妹從來不會說這些……不對！應該是每次見面，自己只顧著大吐苦水，而她就負責听，即便是安慰，也挑自己想听的，不會把話說得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