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泰撫著手上的玉扳指,目光冰冷,「王府人口眾多,卻沒鬧出什麼笑話或丑聞,清平王在家事上並不糊涂。當年穆氏是自己糊涂,無人害她,怪不到我們府上,王爺不會多做損人不利己之事,應是郭側妃一人作怪。」
姜老夫人嘆口氣,「她這是想做什麼?心月和親爹不和,就會更親近她?心月若是腦子不清楚,日後挑親事要慎重,高門不是那麼好攀的。」
楊氏附和道︰「媳婦會狠狠訓斥心月,不讓她常往王府跑,過兩年再慢慢挑親事,到時候還要娘幫著掌掌眼。」
姜老夫人心里受用,卻道︰「我老了,挑曾孫女婿是世子和侯爺的事,他們男人看男人準。可惜,心月這回府將她爹得罪狠了,仗著自己是嫡長女便恃無忌憚,真蠢。」
楊氏笑道;「大郎不會跟自己女兒一般見識。」
姜老夫人淡然微笑,心里明鏡似的。這些年她也算看清楚姜武墨的性情,他自然不會跟自己的女兒明著鬧翻,教外人看著笑話,卻不會再給姜心月額外的好處。
也罷,反正她也沒喜歡過姜心月,何必替她求情。
梨香院。
三姊妹聚在花廳喝茶,圓桌上放著填漆八方如意攬盒,盒里有幾樣小點心。姜妙彤最愛吃看似平凡的栗子糕,用栗子肉和紅棗泥做成的,色如琥珀;香甜軟滑。她連吃了兩塊,又飲半盞茶,才笑道︰「別看我,姊姊也吃啊,午宴的佳肴雖多,我就不信你們吃飽了,反正我是不敢多動筷子。」
氣氛太壓抑,庶女們都學會看人眼色,看情況不對就少言少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不小心成了出氣筒。
姜妙音挑棗花蜜糕吃,甜了口,又換吃酸棗糕,滿足的嘆了口氣,「還是在自己屋里大口吃東西自在。」侯府對庶女一樣嬌養,吃穿都是挑好的送來梨香院,嫡母對三姊妹不偏不倚,是合格的主母,但要說多親近就談不上。
姜妙音招呼道︰「大姊不吃嗎?听聞做人家媳婦連吃東西都不能隨意,你愛酸菜魚,有人卻吃不得酸菜。」
姜采縈已訂親,對未來自然有許多聯想,也會觀察家里的嫂子們如何做人媳婦,她摩挲著手邊的細瓷茶盞,「午宴的氣氛全教心月破壞掉了,有點凝重,只是我看大嫂完全不受影響,該吃便吃,該喝便喝,祖母和母親倒不嫌她沒心沒肺,還教丫鬟頻頻布菜,生怕她吃得不香。二嫂和三嫂只能干瞪著,心月的臉更臭了,呵呵。」男女分桌而食,男人那桌靜悄悄的喝酒吃菜,反倒女眷這桌一半沒事人樣一半味如嚼蠟。
姜妙彤快人快語,「世子大哥的嫡長女,多好的身分啊,心月還不知足,給新進門的繼母下馬威,她能得什麼好?要我說,像大嫂那樣啥事也不管的繼母,真是元配嫡女的最佳良母一點害人的手段也沒有,她鬧什麼?」
姜妙音涼涼的道︰「就算要鬧,也等繼母真的出手害你了再鬧吧!」
「都是閑的。」姜辨縈道︰「人家身分高,不怕鬧,即使鬧的大哥沒臉,大哥也沒奈何。即使祖母讓她禁足,閉門思過,她不也拿到了她生母的嫁妝清單和鑰匙?這人啊,投了一個好胎,不用辛勞就什麼都有了。」
這話,同時勾動了三姊妹心底的酸意,生而庶出,又是不受重視的女兒,到底意難平。
「噯,大嫂臉女敕,戴的首飾不多,樣樣是精品。」姜妙音似感慨似羨慕。
「一看就值好多錢啊!」姜妙彤一語道破。
「大嫂每一抬手,腕上的百寶鐲便晃得寶光四溢,不只我眼熱,二嫂的眼珠子都快黏在鐲子上了。」姜采縈的嫁妝單子早已列出來,原先還算滿意,相比之下,哪能沒點想法?「自己的親娘是當家主母,到底不一樣。」
「誰說不是呢!」
「不說了,不說了,咱們該吃吃該喝喝,享福一日是一日。」
庶女的親事能有多好?肯定不如侯府富貴。不如做女兒清閑,受用日算一日吧!
絳雲軒。
姜心月的臉上涂藥後便不太疼,武將世家最不缺的便是上好傷藥,但姜心月還是不放心的猛照鏡子,仿佛自言自語,「祖母好狠的心,居然當眾掌摑我的臉,外祖母若知道了肯定心疼心痛,過來為我討公道!」
討什麼公道?你忤逆生父,不敬繼母,還有理了?
她女乃娘很想盡責地勸戒,但大小姐越大越偏執,稍不順她意便大發雷霆,女乃娘都被罵了幾次,不敢多開口。
金竺小心道︰「老夫人將小姐禁足三個月,消息傳不出去。」
金菊比較誠實,勸道︰「小姐向世子爺賠罪吧,父女哪有隔夜仇?」
姜心月砸過去一個杯子,金菊立即跪下認錯,無人敢再多嘴。
「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我有外祖母護著,憑什麼要我服軟?」她冷哼一聲,「即使我誤會了他,但一套紅翡翠頭面多麼罕見,我是他的嫡長女,不該留給我當陪嫁嗎?便宜了一個小娘養的,真是我的好爹爹!」越想越生氣,額上的青筋跳動。
女乃娘心中一沉,倒吸一口涼氣。罷了,她還是早日告老,回家含飴弄孫吧!粗茶淡飯也好喝,至少不用心驚肉跳。
致和院。
旁人的議論紛紛傳不到這兒,周清藍又是個心寬的,困了,便拉著姜武墨一塊兒午睡,他心疼小嬌妻,便哄著她睡,以為自己心里有氣睡不著,結果卻跟著睡著了。
醒了,重新梳洗後,又神清氣爽的談笑風生。
一個不孝女罷了,不值得他傷心太久,這幾年好好教養,日後自有好前程,若是不服管教,難道郭側妃能跟她嫁去夫家給她撐腰?真傻,等受夠了教訓就會學乖吧!
姜武墨想清楚了,心中澄淨一片。
周清藍興致勃勃的賞玩他送來的首飾,她自己也很多,但丈夫送的不一樣,那溫暖的情意漫上心問,甜得一顆心幾欲化去。
她溫柔綿綿,「我看心月很愛首飾,要不,挑幾件送她?」她想為君分憂。
姜武墨失笑道︰「她受罰禁足,怎能給她獎賞?」
「我忘了。」她無辜地笑了笑。
「你不生氣她待你無禮?」
「生氣,但更氣她傷了你的心,便忘了她對我無禮,可是一想到她還送了我一壇蜜棗,搞不清楚她是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
「那壇蜜棗別吃,我不信任郭側妃。」
「堂而皇之的送禮,豈敢下毒?」周清藍也不是小白花,教養嬤嬤能教的全說了。
「不一定是下毒,總之別吃。」
「哦。」她隨口應道,挑了一枚戒指戴上。
「即使是上好補品,如百年人參、千年靈芝,也不是每個人都適用。」對上心思簡單的阿寶,他必須解釋清楚,「對癥的人吃了是上上大吉,若是嬰幼兒或體內燥熱之人吃了百年人參,那無異是毒藥。」
「夫君所言甚是,听你的。」本來她也沒打算吃,他拿走最好了。
姜武墨的笑容溫暖而沉著,扶一扶她鬢上的珠花,「阿寶喜食蜜棗嗎?我讓人送來。」
「這不好,會打了心月的臉。我還有蜜櫻桃、隻果脯、鹽漬橄欖、蜜汁梅子、桂圓干、酸梨條、山楂片。想吃嗎?」
姜武墨怔了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娶了個孩子氣的老婆,他厭覺自己也變年輕了。
第七章 弟媳管起大哥房事(1)
三朝回門,周家十分的重視。何榮芳一早便起來忙碌,這兩天老太太和公婆都懨懨的,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
過去十六年也不見周清藍對家里有什麼重大貞獻,怎麼她一出門子,老太太和公婆的心都空了大半?周雲丹和周雲溪出閣時也不見他們如此,皆歡歡喜喜的就把女兒嫁出去了,唯獨對之周清藍牽腸掛肚的,說到底是笨的孩子惹人疼。
侯府的馬車還在巷口,周家的管事就很乖覺的大放鞭炮,以示隆重的歡迎,也提醒正院的主人三小姐回門了。
差不多慢半個時辰,榮國公府的馬車也送霍璞和魏清馨過來參加喜宴,今日只請自家人,周海山也會帶著妻子兒女過來。
霍璞本不想來,但榮國公下令他必須和周家的女婿們維持良好關系。靜王的身分在那兒,誰也不敢得罪;江平堯就可以小看?文官的筆可不饒人,有周家在,江平堯的前程可期,最好別得罪;更別提小女兒成了長興侯府的世子夫人,姜武墨是連清平王都不想得罪的人。
好啦,三個親女婿都是人中龍鳳,他這個外甥女婿就活該巴結他們?霍璞心里不爽,又是從小受寵到大,懶得遮掩情緒,臉上就顯現出來了。
魏清馨見他如此,真想扶額輕嘆,去別人家里擺臉色,你還不如不去呢!
但一個被寵壞的男人,爹娘的話都隨便听听,老婆的話算什麼?又不是他的真愛!
霍璞就是這麼任性,跟姜心月有得拼,又比姜心月更有底氣,整個榮國公府都是他的,只要他不造反、不參與皇位之爭,再沒出息也是未來的一品公爵。
魏清馨今日穿著粉霞錦的夾棉羅衫,領口和袖口都滾著白狐毛,下配八幅繡牡丹長裙,戴著釵鈿翠、八寶瓔珞,這打扮,這容貌,真如富貴牡丹一般。
當初她不曉得國公府的祖產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年年的支出大于收益,霍璞若再不振作,日後得要靠她的嫁妝田產吃飯。
沒錢方知當家難,繼承人又是個不懂事加沒本事的,一個空頭爵位只能唬一唬平民百姓和少不更事的姑娘,魏清馨這時才明白外祖母反對這親事是為她好,可借晚了。世上沒有後悔藥,她只能跟婆婆學著撐起國公府,保住顏面。
若非如此,她何須大著肚子也要往周府跑?
周家,周清藍跟周老太太撒撒嬌,又膩歪在小姜氏身旁,周定山放心的笑了笑,帶著新女婿去書房談話。
照例,大家會關心她這幾日過得好不好,可有人刁難她,給她臉色看?
周雲丹沒有婆婆,公公是皇上,她沒有婆媳問題;周雲溪的公婆在老家清河郡,目前也沒有婆媳問題;反倒是周清藍天天要面對婆婆和太婆婆。
周清藍一雙眸子如星光璀璨,「姜家的祖母給了一大盒見面禮,里面有許多值錢的寶貝;公公的見面禮是五千兩銀票,刻意換成小額的,方便取用;婆婆給了一套赤金頭面,全部戴上了脖子會矮一寸。」
周老太太听了十分高興,「他們看重你這個長媳,我就放心了。」
小姜氏只看阿寶容光煥發的氣色,便放下一半的心。另外一半的心,且看日後呢!
周雲溪問道︰「侯府是二女乃女乃幫著舅母一起管家,你不在意?」長媳不管家,捧高踩低的管事們會服你?
周雲丹從小常去侯府,比較了解楊氏的性情,微笑道︰「舅母習慣打理內務,杜氏只是幫把手,鑰匙可不會給她。」不好直言楊氏重權欲,很多人家都這樣。
周雲溪心中一動,那不是另一個王熙鳳嗎?忙得風風火火,公認的厲害能干,庫房鑰匙卻在王夫人手上。不,杜氏只怕比王熙鳳還不如,只是打打下手,像總經理下面的一個課長,好處是不用填銀子進去。
周清藍無所謂,盈盈含笑,「婆婆管家管得好,祖母和公公都放心。世子讓我別操心這些,以前喜歡養花品美食,今後一樣養花品美食。」
小姜氏頗有歡欣之色,「非到萬不得已,別去做自己不擅長的事,女子出嫁從夫,阿寶听世子的話就對了。」出嫁前,她與楊氏厭情不錯,比誰都更了解楊氏,早跟阿寶說別去爭管家權,幸而阿寶也沒興趣。
周老太太也明白阿寶的短處,安慰道︰「我們阿寶就是享清福的命,你就好好服侍世子,為他生兒育女,懂嗎?」
周清藍眉眼彎彎,笑容甜蜜,「懂,我听祖母的。」
周老太太摟住她,愛憐的撫著她背脊,「我的小乖乖•祖母真舍不得你嫁出去,沒有阿寶跟我談天說笑,過日子真無聊。你爹娘也沒精神……沒法子•姑娘大了哪能一輩子留在家里?我看世子是個好的,靠得住,你可要好好過日子,和和美美的,與姜世子舉案齊眉,日後再抱著外孫回來!祖母就能含笑閉眼了。」
「才不要,祖母要長命百歲,等我兒子娶媳婦要送大禮。」
「好好好,祖母若能活到那時候,還有什麼舍不得給的?」
「我就要祖母和爹娘一輩子陪我,不然我被欺負了怎麼辦?」
周老太太被逗得呵呵直笑,「你們瞅瞅,這都嫁人了,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嬌嬌!」
眾女眷掩嘴笑著,紛紛附和。
魏清馨在門外听了半晌,嘴角抽抽,這哪里是不懂事的小嬌嬌?沒人比她更懂得討長輩心了。
對比周雲丹的長袖善舞,周雲溪的八面玲瓏,周清藍簡直是一根筋,在外人眼中她最不起眼、沒有亮點,可外人哪里想得到,她得到的都是至親長輩的關愛與偏寵,什麼都不求,卻什麼都有了。
魏清馨以前不懂的,嫁人後才慢慢看清現實。
枉她自信樣樣勝過周清藍,聰慧溫婉,通詩書琴畫,周清藍拿什麼跟她比?吃過苦頭後才明白,周清藍有真心疼愛她的父母家人,是她求也求不來的福氣。
親娘早逝,親爹不慈,繼母偽善,才教她攤上這門「人前顯貴人後受罪」的好親事!魏清馨卻只能挺直背脊,揚起明媚的笑容,將日子過下去。
守門口的丫鬟揚聲道︰「表姑女乃女乃來了。」掀起厚簾子讓魏清馨進去,心里卻不屑她听了好一會兒壁腳,又沒什麼秘密,進去坐著听便是。
魏清馨一臉自在的走進去,加入家長里短的閑聊。
待周海山一家人過來,很快便開席了。
靜王在周家很平易近人,這場合他不來也可以,但他陪著周雲丹出席,便是給了極大的體面。自從汝陽侯的嫡女郭齡也抬進靜王府做側妃,今年初剛生下一女,不到半年又有身孕,便開始針對管家的周雲丹,今日孕吐明日肚子疼,天天折騰著請太醫,活像只有她的肚子最矜貴。靜王最討厭妻妾不安分,把家里搞得烏煙瘴氣,索性又抬入兩名才女做侍妾,把郭齡的視線吸引過去,又處處給周雲丹做臉,郭齡忙著養胎和對付新人,暫時沒空爭管家權。
新女婿姜武墨在御前行走,任護軍參領,一張端肅的冷臉,兵痞子見了也抖三抖。但只要他願意,一張冷臉也可以像春回大地一樣,令人如沐春風,尤其在岳父家,可不能讓岳父誤會他冷臉對嬌花。
三個女婿都在官場行走,沒啥交情也可以找話題聊,周定山露出欣慰的笑容,周海山羨慕在心,卻也知道自己羨慕不來,對嫡母和大哥更親近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