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晴蘭接管賀家產業,可以名正言順把錢送到你手上,青闌先生再沒有存在的必要,我才功成身退。
「我不懂,石頭再冷總也有焐熱的一天,你的心是什麼做的?千年寒冰嗎?好,你專情專一,你用情深重,你眼里只有夏媛希,可以,我們認了,反正感情這種事勉強不來,反正她口口聲聲說前世欠你的,終該償還,她啥都不求,只求一個好聚好散,你干麼不放過她,干麼還要找來?」
她說前世欠他、終該償還?沒錯……賀巽百分百確認了,是她,她才是真正的夏媛希。
情不自禁地,臉上浮起難以扼抑的狂喜。
啥?都罵成這樣了,他還笑得出來?他腦子有病嗎?需不需要再罵一頓?
以為睡醒後心情就會好轉,過去晴蘭都是靠這法子來解決難題的,她深信惡劣的情緒會影響判斷力,因此習慣用睡覺做解藥。
可是這回解藥無效,人清醒,心還是酸得厲害。
她討厭不甘心,痛恨妒嫉,她不愛負面念頭盤踞,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
會不會是因為離得不夠遠的關系?如果再走遠一點,是不是他的身影就會在心底絕跡?
好吧,就這麼做,反正一紙休書換得孑然一身,沒有牽絆的自己,哪里不能去?
門突然被用力推開,來不及思考、身影尚未「被絕跡」的男人就帶著一股氣勢沖到她面前來。
賀巽踫地閂上門,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對話。
他滿臉激動,滿眼興奮,那是……她不曾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
下一瞬,他彎下腰,不管不顧地把她從床上抱起來,放在膝上緊緊環住。
「你在做什麼?」她使盡全力掙扎,她捶打他的背脊,但他文風不動,只是將她抱得更緊,「放開我,我已經休了你,我們再沒有關系。」
她一下一下打得手痛,但他不說話、不應聲,光是緊緊抱住她。
他怎麼會這麼蠢啊!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為什麼始終沒想過,他要的女人早就來到自己身邊?為什麼非要耗盡心思去追逐一個名字、一個幻影?
兩點灼熱,從她的衣領滑入後背。
晴蘭愣住,他哭了?
她無法淡定,他為了她……哭泣?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情形,他心里有她?他在乎她?她于他不僅僅是得用的屬下?
好半響,賀巽終于松開她,他認真地望住她,「你是夏媛希。」
「你瘋……」
晴蘭話未竟,他接續道︰「前世的夏媛希、今生的夏晴蘭,所以你知道蝗災將至,知道戰事將起,知道地動會引發瘡疫,知道河水會決堤,知道我會被暗箭所傷……」
那不是猜測的口氣,而是篤定。
他的篤定讓她驚心,但緊接著他的下一段話,更讓她心情無法平靜。
他捧起她的臉,無比鄭重道︰「我跟你一樣,重活一世,不過我回到自己的童年時期,而你成為夏晴蘭。」
他居然……和她一樣?
難怪他會听取一個八歲女童的建議,大量囤積糧米,難怪他會搶先一步遷走災民,拿到玉礦,所以南下查稅他毫發無傷,所以秋汛未至,他提早下江南築堤,所以一路順風順水,前世發生在他身上的災難,一個都沒有發生,那是因為他帶著前生的經驗,預作防範?
「你生氣憤怒,你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我對夏媛希這麼執著?我告訴你,因為我已經愛了‘夏媛希’兩輩子。」他把手上的木珠放入她掌心,問︰「記得它嗎?」
「小姐,等等奴婢……」
不顧宛兒叫喚,好不容易離開祖母,以及進府不久、很難纏的教養嬤嬤,媛希像月兌韁野馬似的,一下馬車就飛快往前奔跑。
小小的身子鑽進人群里,東竄西鑽,直到听不見宛兒的聲音她才松口氣。
害怕嗎?才不怕呢,她可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只要隨便找家大鋪子,往里頭一站,表明身分,自會有人把她送回侯府。
當然,承恩侯府名頭大是理由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這京城多少鋪子都和外祖家有關系呢。
說到她外祖母啊,那可厲害著吶,四十幾歲的人依舊健步如飛,成天穿著男裝在鋪子里面來來回回,她比男子更精明能干。
媛希崇拜極了外祖母,她發誓長大後要成為外祖母那樣的人,她不要受制于後院那一畝三分地,她要自由自在、心情開闊。
外祖母常說︰「好好記住外祖母的話,日後找丈夫,要找個對你一心一意的。」
她問︰「倘若找不到呢?」
外祖母回答道︰「那你就得立起來,把情情愛愛拋一邊,掌握好自己的生活,別任何人為難自己。」
這是外祖母的說法,但祖母與外祖母南轅北轍,她總說︰「士農工商,商為末,雖商人手上銀錢多,卻是最教人看不起的」。
祖母說︰「身為女人就該把一門心思全放在丈夫孩子身上。」
她問︰「如果丈夫一門心思不在妻子身上呢?」
祖母回答道︰「男人的心思本就不會放在一個女人身上,身為女子該嚴守婦德女誡,用一世承諾換得一生美譽。」
這話她不愛听,她不懂,為什麼女人要一輩子活得那樣規矩與憋屈?
于是她放縱自己、于是她越來越調皮,直到爹娘都看不下去,才請回嚴格的教養嬤嬤。
媛希天天在母親踉前哭訴,娘卻道︰「你得好好學習嬤嬤的本事,將來才能找到稱心如意的好丈夫,才能掌好後院,女人一輩子的失敗或成功,關鍵在于有沒有好手段。」
真是討厭啊,為什麼當女人就得規規矩矩地在牢籠里禁錮一輩子?為什麼女人不能活得隨心恣意,非要養出手段來對付同在一個屋檐底下的女人,才叫做成功?
她不解更不認同,可是祖母和母親的話,是讓她遵從而不是認同的。
媛希跑過好長一段路,氣喘吁吁時,發覺前面有人聚集,是耍猴戲的嗎?
嫣然一笑,她往人群里鑽,有人被擠不高興地罵罵咧咧,可是看見擠進來的是個精雕細琢如花似玉的小丫頭時,便也不計較了。
她鑽到最前頭,發現並不是耍猴戲的,但和猴子一樣,每個人都被繩子綁起來,任由人販子大聲叫賣。
「大宅門里的丫頭,比小門小戶的千金還衿貴呢,瞧這一個個細皮白肉的,要是買回去做妾,那可是夜夜春風……」人販子這一說,圍觀百姓齊聲大笑。
她一而看著人販子叫賣,一面听著旁人對話。
「是陸家家眷,陸大人犯罪被斬首,這老老小小一個都逃不過。」
「可憐啊,原本高高在上的少爺小姐,這一賣,往後全成了奴才。」
「身為陸家人,景況好的時候跟著吃香喝辣,壞的時候自然有禍同當。」
所以他們會跟阿福、阿錄、小米、宛兒……一樣,全都變成下人嗎?
媛希仰頭,目光對上被推到前面的陸暄,他緊抿雙唇,低抑的眉毛拉成直線,他沒說話,她卻能感受到他的不甘,一雙桀驚不馴的眼楮里透著狠戾,他冷冷地看著圍觀百姓,咬緊牙根不認命。
換成她也不甘心的呀,大人犯錯,與小孩子何關?
他和四哥哥差不多大呢,倘若站在這里的是四哥哥……
養尊處優的媛希經歷了人生第一場心痛,她好像被人掐住心髒,迫得無法呼吸,下意識皺起雙眉,她不愛這種感覺。
走到他跟前,媛希輕輕拉住他被繩索綁住的手,低聲喚道︰「大哥哥。」
驟然出現的柔軟擠入他掌心,他低頭看著眼前的女娃兒,她什麼話都沒說,但眼底的心疼扯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