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蘭的顧慮沒錯,賀巽本就多疑多思,一層事都能教他想出三層底,假使知道她背後做過這麼多,說不準他還要認定,婚事是她一手籌謀而來。
「偷龍轉鳳確實是承恩侯府會做的事。」四空大師冷笑道。
那年他們把雨茹送進宮中,卻從旁支接來一個姑娘,企圖與鄭府議親。
聯姻本是結兩姓之好,在長輩眼里媳婦只要乖順听話就行,更重要的是背後娘家能使什麼力。
因此父親同意了,但他打死不肯,祖父想壓著他點頭,于是他逃走了,任何人都無法取代他的雨茹。
他能夠理解賀巽。
「別妄自菲薄,你半點不輸夏媛希。」
雨茹疼愛夏媛希,可他不懂,小時候伶俐可愛的姑娘,怎會長歪了模樣,變得驕縱任性、天怨人憎?
「男人想要的,是心儀的、歡喜的,不是能干賢慧的。」
她接手府里掌中饋,順理成章當上賀府少女乃女乃,秦管事將產業全數交到她手上,但鋪子掌櫃看不起一個未及笄的姑娘,總給她使絆子穿小鞋,逼得她手段用罄、時刻周旋,累得一日睡不足一個時辰。
賀巽為官後,心思全放在朝堂上,沒時間管理各項營生,鋪子缺了主心骨,沒人時刻盯住,賀家鋪子收益不到過去的三成,雖然鋪子多、利潤加一加也是筆漂亮數字,但光靠這些數字想扶持某人上位,遠遠不足。
前生,這種事她做多了,心底自有一本明白帳。
「你打算知難而退?」四空大師問。
「我是這種人?」她笑眉相對。
「你不是。」
「大師懂我。」
他確實懂她,她有股常人沒有的頑強,哪兒難便往哪兒鑽,她與「困難」是天敵、是世仇,非要克了它去。他曾想,倘若雨茹有她這分堅強,會不會改寫結局?
「所以?」
「照舊。」
照舊嗎?很好!
「邊關不安定,周勤極力主張鎮壓,有意親自率兵打仗。」
晴蘭柳眉微蹙,這事她記得。前世周敷與月國勾結,贈銀三十萬,讓他們假作出兵伐周,周勤請命出征,短短兩個月打退月國,百官稱頌、皇帝大悅,封周勤為勤王。
他是眾皇子當中,第一個封王的。
「賀巽有意請命,你贊成嗎?」四空大師問。
「贊成。」一個真打、一個演戲,趁其不意,說不定賀巽能把月國拿下,到時潑天功勞,賀家該封侯賜爵了。
「你不怕賀巽遠離朝堂,讓周懸有機可乘?」
「我賭,眼下周勤還不敢謀朝篡位。」周憩性格還算謹慎小心,前世若非皇帝病重、命他監國,他不敢輕易動手。
「這麼了解周勤?」四空大師似笑非笑地瞅她。
了解嗎?曾經她以為自己了解周勤的性情,了解他的心機,卻殊不知這樣的「了解」害自己丟掉性命。
「我不了解他,但我深知朝局,現在皇帝身強體健,而周勤的勢力尚不足與賀巽抗衡,重點是,除他之外,尚無其他的皇子浮上台面,周勤不需要急于出線。」
飽打月國,不過是想張顯自己的能力與實力,好讓更多人願意攀附,這樣的攀附隨著時間推進,讓他得到更多勢力。
「你的說法和賀巽一樣。」
他也這樣想?果然,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敵人,或許最懂周勤的恰恰是賀巽。
「大師,再給大哥哥送個禮物吧。」晴蘭沖著他甜甜一笑,她很高興自己早已做好準備。
「這禮你找別人送,我不踫。」四空大師搖手,一口拒絕。
他不想背負過重的崇拜,賀巽的感激讓別人去承擔。
賀巽失望,還以為能見著那個人。
他很清楚,一直有只手默默地在背後幫著自己。
總是想睡就有人送上枕頭,渴了就有人遞水喝,他懷疑過,自己是對方的棋子,但哪家的棋子只有獲得從不付出?
就算真有過懷疑,那麼多年下來也足以讓他明白對方的善意,本以為很快就能得見,沒想師父竟說︰「緣法不足。」
他為自己做那麼多的事,怎還會緣法不足,不過是不想相見罷了。
「主子,有人送來這個。」秦管事捧著包袱上前。
賀巽掀開,雙目倏地圓瞠。
那是能連發十箭的弓弩,射程極遠,且不需要太多臂力……問題是,它怎麼會在這里?它應該沒那麼快現世的。
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控制不住地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腔興奮,「誰送來的?」
「他自稱青闌先生,這東西太扎眼,屬下不敢收下,但又怕主子用得上。」
青闌先生?賀巽沒听聞過此人,問︰「他人呢?」
「在外頭。」
「快請進來。」
那是個身形偏瘦弱的中年文士,年約四十,留著兩撇胡子,氣質翩翩、溫潤如玉,身穿天馬皮袍,頭上一頂貉鼠皮帽,服飾雖然貴重卻不張揚。
他向賀巽拱手為禮後,方才坐下。
青闌一坐下便感受到一股無形壓力襲來,該死!這東西應該是那老家伙送的……
他硬著脖子抗衡,將準備說的話,在心底琢磨個三五遍。
「先生手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賀巽坐到他對面。
「前些日子機緣巧合,結識一名鐵匠,在他鋪子里面看見這東西,覺得有趣便試了試,听說朝廷打算與月國打仗,便想賀大人或許能用上這個。」
賀巽眉心緊擰,目光犀利,他看得青闌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顫。說錯話了嗎?還是他看不上眼?不可能,那丫頭試過很多遍,有此弓弩相助,戰役必如虎添翼,賀巽沒道埋看不出當中好處。
青闌假裝沒發現對方的審視,拿起弓弩解釋用途。
賀巽不動聲色,面無表情地听著,卻暗暗把青闌先生從頭到腳打量數遍。
他懷疑,攻打月國的消息是從哪里傳出去的?
截至目前為止,周勤仍在私底下運作,尚未擺上台面,若非周勤身邊有自己的人,他不會知道這個消息,連皇帝都還不知曉的事,青闌先生從何得知?
他是誰的人?他接近自己圖什麼?是否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更大的陰謀正等著自己?
青闌被賀巽看得渾身不自在,放下弓弩問︰「賀大人不喜嗎?倘若不喜,我把東西帶走便是。」
不喜?開玩笑,他可不是好事進門,還矯情推卻的人。
望住青闌,賀巽心底有了計較,「沒有不喜,只是在想這弓弩造價肯定不便宜。」
原來是為這個?青闌放下心,道︰「用料是上好的、手工又繁復,一個鐵匠得花兩天功夫才能打出一把,造價當然不便宜,不過在下願以本錢價供給。」
「商人重利,先生此舉不合人性。」
「大人說得極是,此舉確會實讓在下少賺了利潤,但賀大人可知商人最怕啥?商人最怕打仗,最怕時局不安定,倘若國泰民安、百姓富足,我們才能賺到大把銀子,對不?」
賀巽笑著,但笑意沒有達到眼底。
他笑得青闌心頭一陣恐慌,卻仍故作鎮定,「倘若賀大人有需要,咱們便好好談談,這筆生意我沒打算賺錢,就當求一個局勢安定,成本九十兩,目前我手邊有五百把……」
這是條暗道,從賀府通往三皇子府邸的暗道,沒人知曉。
它是從賀巽的書房往下挖的,暗道里有許多機關,倘若不夠熟悉,就怕進得來出不去。
地道里有間房,房里除了兩顆把暗室照得如白日般光亮的夜明珠外,還有一張桌子、幾條凳子,幾本書和文房四寶,然後就是一個大櫃子了。
芭子里有許多不為外人知的機密文件,按照時序,分門別類收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