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氣將冷,別說糧米,便是蔬菜也種不來,斷糧危機讓百官在朝堂上吵成一片。
這幾天她琢磨著,要走一趟日宣糧鋪。
洗過碗,將幾張圖紙收進包袱,再把前陣子用舊衣做成的布女圭女圭收進去後,打開大門,卻發現盧予橙站在門外,一身干淨的青衫,看起來有幾分儒氣。
發生大災難一事,他是不信任晴蘭的,他親耳听見她滿口謊言吶,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說服爹拿出幾十兩去買糧米。
前兩天,爹賣掉一半,不但把本錢拿回來還賺上一倍,剩下的一半,爹打算接近過年,再賣給大戶人家。
不信任為何仍照著晴蘭的話去做?不知道,也許是天性護短,在他眼里晴晴就是親妹子,就當花點銀子哄妹妹開心,卻沒想真能賺回那麼多。
「要出門了?我陪你。」許是默契極佳,他想,她該是時候要進城一趟了。
「橙哥哥可不能逃學。」
「沒逃學,這次是正正當當的請假。」
他再不是敬陪末座的壞學生,回回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這樣的學生請假,先生哪會多話?先生還對爹說,明年他可以下場試試,爹聞言開心得合不攏嘴,比米糧賺錢還樂呵。
那日爹點起一管旱煙,臉上淨是滿足,道︰「找個時間上山,看看咱們盧家祖墳是不是冒了青煙。」
「走吧!」盧予橙接過她的包袱,並肩往村子口走。
她腳步輕快,滿眼含笑,止不住地開心,甚至哼起小曲。
「晴晴。」盧予橙欲言又止。
「嗯?」
「別抱太大希望,不說日宣糧鋪有沒有照你的話去做,就算他們真的照做,當初不過是一句戲言、連契約都沒立,人家認不認帳不好說。」
「我知道呀。」那是賭,一個她和自己的賭約,賭這輩子與前世軌跡相同,也為自己賭一個出頭機會。
若成功,她便有了做買賣的本錢,不成?沒關系,頂多起頭難點,不代表達不到她想要的目的。
「知道還那麼開心?」盧予橙揉揉她的頭發。
她眨眨亮晶晶的眼楮道︰「今天會有進帳的。」不管日宣糧鋪給不給錢。
看著她莫名的自信,盧予橙彎起雙眉,晴晴真是變得很不一樣了,不過他更喜歡改變後的她。
晴蘭站在「羽裳坊」門前,這是房家的鋪子,現在房玉還是個十歲的小丫頭,跟在爹娘身邊打下手。
鋪子是她祖父留下來的,房玉下面還有個弟弟。
房玉很小就展露女紅天分,她會裁衣刺繡,還搗鼓出許多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兒,後來她這身本事被當時最大的衣飾鋪子「月莊」盯上,企圖把房玉攬入門下。
好好的,誰願意為別人作嫁,于是月莊想方設法打擊羽裳坊,但即便鋪子倒閉,房家父母也不肯讓女兒賣身為奴。
誰知月莊手段粗暴,竟栽贓嫁禍,以勾結盜匪為名,將房玉的爹爹送進牢房。
房玉的父親熬不過刑罰,死了,母親也傷心過度去世,房玉帶著弟弟走投無路。
她是在那個時候收留房玉的,她將月莊扳倒,為房家報仇,從此房玉留下,為她打造全國最大、最好的「衣樓」,鼎盛時期全國有近三十間衣樓,擁有裁縫、繡娘近五百人。
這些天晴蘭不是沒有考慮過,她可以等上幾年,等月莊把羽裳坊打垮,再以恩人身分出現,收留房玉姊弟,有房玉為助力,她必定能夠再次打造獨一無二的衣樓。
然而晴蘭依了本心,前世房玉為她盡心盡力,今生輪到自己保她一家和樂安康。
房家一家人圍在桌邊,看著圖紙上的衣服款式,兩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太新鮮、太有趣也太漂亮,這年頭沒人把袖子做得那麼寬,做事不方便吶,可如果是高門大戶的婦人姑娘呢,她們喝杯水都有人伺候,不需要考慮方不方便的問題。
至于裙擺……得用什麼料子,才能縫出圖紙上波浪層疊的輕盈感?
房玉則是抱著晴蘭做的女圭女圭驚呼連連,女圭女圭的頭能轉動,手腳也能扳出各種姿勢動作,像真人似的,甚至還能幫她們梳頭發、換衣服,她都已經十歲是個大姑娘了,也想要這樣一個女圭女圭,更別說年紀輕的女娃兒。
看著目不轉楮的房家一家人,晴蘭心想︰原來房叔叔、房嬸嬸長這個樣子啊,這樣和樂融融的家庭,竟因某些人的貪慾而摧毀,著實可惡。
她立誓,再不教同樣的事發生,月莊不起貪念便罷,一旦使出骯髒手段,她必叫他們悔不當初。
盧予橙被房玉愛不釋手的模樣逗得發笑,沒想到有人的眼楮可以這樣黑、這樣亮,里頭像裝進星子一樣,尤其那表情……怎麼會這麼有趣啊,好像要把女圭女圭給生吞了似的。
「這些全是你想出來的?」房夫人急問,眼底有掩不住的欣賞,這孩子才多大,竟有此天分?
不,這些全是房玉親手設計的,在前世。
女圭女圭里頭包裹著木頭架子,像人骨般,在關節處卡榫可以自由轉動。
前世,這個女圭女圭賣遍大周上下,凡疼愛女兒的父母親都要為掌上明珠買一個回家,好像不這麼做就不夠疼愛孩子似的,因此他們一年出一款,熱賣了整整十二年。
晴蘭回避房夫人的問題,道︰「除了賣女圭女圭之外,還可以賣女圭女圭的衣服,能單個賣,也可以整組賣……」
她軟聲細語一一解說,讓房老板看到商機,「……若房老板感興趣,我們不妨合作。」
「合作!肯定要合作的。」房玉興奮地沖上前一把抱住晴蘭,興奮地跳不停,第一次看到比自己更能耐的姑娘,何況她還這麼小,假以時日必會不同凡響。
房老板看著一本正經的小泵娘,笑問︰「你想怎麼合作?」
「我不懂得做生意,房老板說吧,該怎麼合作對彼此都公平?」晴蘭回道。
房老板與妻子女兒互看一眼,再望向晴蘭。
她的五官容貌極其美麗,但更吸引人的是她那身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彷佛不是個八歲孩童。
房老板道︰「往後凡是姑娘帶來的衣服圖稿,一張我用二十兩銀子買斷,至于女圭女圭以及你說的小東西,我們賣掉多少,你都能收兩成利潤。」
兩成利潤?盧予橙驚訝。
圖稿買斷實屬寬厚,這年頭女子都會女紅,多看個幾眼,就算做得不及羽裳坊,也能模仿出幾成。
但是女圭女圭?晴晴不過是個孩子,就算是佔了便宜,她也沒有能力同他們相爭,可是對方沒有,還願與她分成?這老板如此寬厚實誠,便是這樣的心性方能教出……眼神如此干淨澄澈的女兒吧。
晴蘭也沒料到房叔叔這般大方,一哂,大方道︰「就依房老板說的。」
立好契約,晴蘭收下六十兩銀票,同房玉和房夫人認真討論過裁剪與布樣後,她與盧予橙走出鋪面。
從沒見過那麼多銀子,晴晴應該喜不自勝、得意非凡吧?盧予橙本想夸她幾句,卻見她一臉平靜,彷佛兜里揣著的不是六十兩而是六十文,不禁有幾分訝異。
「在想什麼呢?」盧予橙問。
「在想怎麼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六十兩變成六百兩、六千兩。」她自信回答,眼底的篤定令他心驚。
她來了。
賀巽一直在等她——自從那天過後。
他並不認識她,卻覺得她熟悉,很奇怪的感覺,而這份奇怪,讓他在過去幾個月里,心頭不時浮上她的倩影。
視線相觸那刻,夏晴蘭眼楮一亮。
他長得比周勤更好,五官精致、眉眼深邃,只是他不像周勤,總擺出一副風流倜儻溫柔可親的模樣,相反的,他常常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場。